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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006章


在盛千陵就快走到床边时,江里迅速伸出双臂阻止他。

        江里说:“盛千陵,你你你你就坐那儿,不要过来!”

        盛千陵果然驻足,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他轻轻拧着眉头,目光飘忽两秒像在思索什么,然后慢慢地说:“里里,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你怎么,又叫我全名。”

        江里:“……”

        他算是渐渐清楚了盛千陵的状态。

        分明就是酒后记忆混乱,以为时光回溯到了六年前。

        江里认命地叹一口气,说:“陵哥,你就坐那儿。”

        盛千陵这才点头,退开几步,答:“好。”

        盛千陵乖巧地端坐于木椅子上,两手铺平,垂放在大腿上,背挺得笔直,像一个刚入学的幼儿园新生,与世锦赛直播里那个拿着球杆运筹帷幄披荆斩棘的冷峻男人截然不同。

        江里没见过盛千陵喝酒,觉得他这种反差还挺有意思,随口问:“陵哥,这是第一次喝酒么?”

        盛千陵白净的脸上又涌上思索的神色,薄唇微张,缓慢吐字:“是、是第二次。”

        江里又问:“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拿温布利冠军的时候?”

        盛千陵就像一个没有自主思维的机器人,只能随着他人的意识作答:“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里里说不要我的那天。”

        “……”

        往事像被野兽尖牙咬伤的皮肉,在此时终于被生硬揭开,露出血腥与斑驳的腐朽。

        江里手心发凉,心里灼烧着的那股内火很快平息下去,就连那点儿身体的反应也渐渐偃旗息鼓。

        他知道自己回不了头,更清楚自己趁人喝醉故意将人留下聊天,只是为了满足那见不得光的私欲罢了。

        做什么都不应该。多问一句都是错的。

        他不能够,也不可以。

        江里掀开被子跳下床,顺手捞了一件外套穿上。他走向盛千陵,低着头,轻轻说:“陵哥,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盛千陵想要的答案已得到,心中的弦早已松开,自然是江里说什么就听什么。

        江里带他走到门口,拦了一辆夜间行驶的的士,将他塞了进去,然后自己坐在他旁边。

        幸好盛千陵还记得酒店名字与房号,江里送他进门时,还算一路畅通。

        仿佛预感到江里要走,盛千陵坐在床边,浓眉又微蹙起来,看着江里说:“里里,不要走。”

        江里哪能不走呢,却只能先哄骗他:“陵哥,你先睡觉。睡醒了,就能看到我了。”

        盛千陵好像消化了一下江里的话,乖乖脱掉鞋子和衣而睡。

        几分钟后,江里听到盛千陵绵长的呼吸声,才慢慢走出房门,轻手轻脚离开了。

        盛千陵醒来后,自然没能见到江里。

        不仅如此,在接下来的三天,江里又消失得不见人影。

        江里倒也不是故意躲着盛千陵。

        他原本就定了当天去汉口北进货的车票,只是因为某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就把动车票改签到了早上第一班。

        所以天没亮他就从江陵出发去荆州站,很快便坐上了去汉口站的车。

        哪知道下车时走得急,没注意到手机从宽松的裤兜里掉出来,遗落在了座位上。

        等到后来发现手机丢失时,那列动车刚好已经出发,一路向西开去。

        江里没有办法,只好求助于车站工作人员。

        所幸很快联系上了乘务员,而且找到了他那支手机。

        两边沟通许久,江里拒绝了乘务员说将手机放到荆州站的提议,表示会在汉口等着这列动车返程。

        于是,又过两天,江里才拿回手机。

        而他就趁这两天时间里,跑遍了汉口北,仔细挑选了今年的夏季男装样衣,又订好了货,叫卖家直接发货到江陵去。

        江里拿到自己的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就近找了一家麦当劳,买了一个汉堡啃着,又在火车站里借了个充电宝。

        充上电后,手机缓缓开机。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却又害怕真的看到什么。

        可是,当盛千陵的消息出现在手机上时,他的心还是惊悸得停滞了呼吸。

        三天时间,二百七十三个未接电话,一百三十四条来电提醒短信,还有五百二十九条微信消息。

        有那么一个瞬间,江里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混蛋。

        混蛋咬着汉堡,哆嗦着,打开了盛千陵的微信对话框,并点击了一下右上角的“529条新消息”,于是页面自动跳到了盛千陵发的第一条新消息,就在那句“里里啊,里里”后面。

        然后混蛋开始慢慢看。

        前面几条都还挺正常,无非是用试探的语气,问江里去不去云峰俱乐部打球。

        看起来全然忘记了那一晚自己喝醉酒发酒疯的事。

        到了下午,语气变得略显焦急。盛千陵可能一直在控制着自己的发消息间距,总是隔一两个小时才增补一两句。

        例如他说听卓哥说江里有个服装店,问是不是很忙,所以没时间打球。

        到了第二天,盛千陵好像感受到了江里的冷淡。

        他的语气变得明显悲观起来。

        他说:“里里,为什么要躲着我?你不回我,我就去你家找你了。”

        又过许久许久,他才又发来消息:“为什么也不在家呢。江里,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再往后,就是拜托江里回复消息,只要江里回复,他就可以不在意之前被无视那么久。

        到第三天的时候,盛千陵仿佛终于接受了江里又一次凭空消失的事情。

        也是这一天,信息高达四百多条,断断续续,没有顺序,想到哪儿讲到哪里。

        有时候在回忆他们当年初遇的情形,也说到了他当时是怎么一杆一杆为野路子球手示范学院派打法。

        讲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示爱。

        他说:“里里,我想你。求你回复我,好不好?”

        又说:“里里,就算你玩腻了我,在这个小县城又遇上,也是缘分,是不是?回复我,和我打球吧,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纠缠你。”

        姿态卑微得压根儿不像一位斯诺克职业比赛冠军。

        江里手中那汉堡怎么也吃不完。

        吃着吃着,便觉得这麦当劳怎么回事,做的汉堡怎么越吃越咸越来越咸。一气之下就想去食品安全部门投诉麦当劳,让他们长长教训。

        不过眼下消息还没看完,投诉的事还是先缓一步。

        再往下看,消息便简短了很多。

        有一百多条,几乎都是相同的三个字——“对不起”。

        盛千陵并没有做错什么,反而当年他才是被抛弃那一个,却还是忍气吞声,重复地对江里道歉。

        江里生气地把那咸汉堡一扔,从裤兜里摸出一颗徐福记棒棒糖,快速撕开糖纸塞进嘴里,稍微缓解了一下口腔里那股奇怪的味道。

        他滑了滑微信消息,最终翻到了最后。

        最后一条消息是这样这样写的:“江里,对不起,很抱歉给你造成了困扰。以后不会了。我订了晚上八点回北京的机票,以后不会再过来,也不会再打扰你。再见。”

        江里就坐在那儿,用力咬着糖,在下意识的情况下,手心颤抖着点开了盛千陵的头像。

        是一只在小区里撒欢的狗。

        当年,江里曾在盛千陵面前这样示弱。

        他说:“我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啊。”

        盛千陵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没关系,我正好想养一只小狗。”

        麦当劳外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经过,注意到玻璃门里高脚椅上的江里,拉一拉妈妈的手,好奇地问:“妈妈,那个哥哥怎么哭得那么伤心啊?他是不是和我一样,弄丢了最爱的芭比娃娃?”

        小女孩的妈妈心虚地把小女孩一拉,大步走开,边走边讲:“嘘,小声点儿。你的芭比娃娃不是又找到了吗?”

        可是他的却找不到了。

        江里想。

        盛千陵八点从沙市机场回北京,那最迟七点半会通过安检。

        可江里还在汉口动车站,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如果能买到五点半前往荆州站的票,一个半小时动车到站,半小时转车到沙市机场,也刚好是七点半。

        赶不上的。江里对自己说。

        别去了,忍一忍,就不难过了。江里又说。

        可当江里抬头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还了充电宝,此刻已经飞奔到了汉口站的二楼侯车室,焦急地等待着五点半那一班从重庆北来开的列车。

        七点半,他准点回到了荆州,到达了沙市机场。

        这个机场不算很大,人也不多。

        江里一下的士,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大厅里冲。他的头发往后飞扬,苍白的脸上满是焦急与不安。中间不小心撞到几个路人,匆忙说完“对不起”,又开始奔向安检口。

        安检口也不大,有几名旅客正在接受检查。

        江里跑得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眼睛盯着那些即将过安检和已经过了安检的人。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依然没见到盛千陵的影子,江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像盛千陵这样的名人、球星,怎么会和普通人一起坐在普通的候车厅呢。

        他一定是在某个vip休息室里,只等时间一到,就直接过安检登机。

        江里又转身,飞快往贵宾候机室方向跑。

        他来过这个机场很多很多回,已经完全摸熟了这里的布局。

        边跑时边看一眼时间,七点四十五分了。

        可这个点,即使是商务舱乘客,恐怕都已经登机了。

        江里心中的悔恨与痛苦猛烈袭来。

        他不知道在悔恨和痛苦什么,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和贵宾休息室一样。

        空了。

        他就那么看着空荡荡的休息室。

        里边还摆放着柔软的沙发和各种精致可口的点心。沙发上的褶皱还没有自动恢复,仿佛先前坐在这里的人,离开得并不久。

        沙发边还有一面镜子。江里抬起茫然空洞的眸子朝那镜子看一眼,却没有了往日那样自恋的勇气。

        却只说:“江里,你好狼狈啊,真像一只流浪狗。”

        又过了好久好久,江里终于抬起沉钝得像灌了铅的双腿,慢慢转了身。

        一回过头,却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就静静地立于他附近不足五米的地方。

        那人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搭一条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裤,皮鞋擦得锃亮,整个人看起来气质卓绝,宛如雪山上的青松。

        那人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江里走过来。

        江里愣着没说话,眼睁睁看着那人伸出了手臂。

        下一秒,他被那人搂进了怀里。

        隔着两层布料相拥,江里几近冰冷的身体终于慢慢有了温度。

        他疲倦颓废地质问:“盛千陵,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盛千陵却像用尽力气,慢慢地说:“里里,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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