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上午十一点, 黎弃准时出现在吴镇初公司会议室。
他最后一门考完就直接赶过来,连西装都来不及换上。公司不知情的男同事觉得他不务正业,一个实习生, 大半天不见人影, 这么正式的会议居然穿了件大衣就来了, 简直可笑。
企划部的人各个翻着白眼走进来, 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坐下, 根本没把黎弃放在眼里。
【就他?一个小年轻能比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做的企划?】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儿, 他要是能说出点儿道道来, 我这个企划部部长就让他来做。】
【这个会议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吴总是不是年纪大了,怎么感觉看人水平越来越差了?】
就在会议室里大部分人都对少年嗤之以鼻, 暗自指点的时候, 黎弃已经面不改色坐下, 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大屏幕, 调试待会儿要具体展示的细节。
吴镇初端着杯子进来,眼睛落到他身上:“准备好了?”
少年微微颔首,拿起翻页笔走到大屏幕前, 声音不大却有股无形的气场。
全场安静下来,无论是看戏的,不服的,还是怀有一丝期待的,统统全神贯注听着黎弃发言。
少年开始介绍:“首先请大家看这儿, 我分析了近十年来市场情况, 得出以下几个结论。第一点——”
“……”
吴镇初一开始靠在办公椅上,慢慢的, 随着企划案讲解越来越深入,他身体缓缓前倾, 目不转睛盯着大屏幕,还时不时往笔记本上记上两笔。
黎弃讲完,会议室内静默一片。吴镇初这才端起早已冷掉的茶喝了一口,看向大家:
“如何?”
企划部的人面面相觑,尤其是企划部部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花了两天做出来的企划方案确实要比他们做的好。
无论从新意,严谨还是利益角度,都要远远高出一筹。
差距到了这个程度,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再死鸭子嘴硬说人家不行也没什么意义。
企划部部长擦擦额头冷汗,尬笑两声:“果然是青年才俊。”
吴镇初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那既然何部长都这么说了,这次公司二十周年年庆就用黎弃的企划案吧?”
企划部的人哪敢有异议,吴总没骂他们已经很好了。
吴镇初看向黎弃:“你加入企划部,负责这次企划的执行。”
少年点头。
他又问:“我听绍泽说,这两天学校期末考,你考得如何?”
少年谦虚道:“照常发挥。”
“那就是年级第一吧?”吴镇初干脆当着大家的面和黎弃唠起家常,“唉我家那臭小子怎么就不像你这么争气,我要让他好好跟你学学。”
黎弃礼貌回应:“绍泽热心善良讲义气,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
“哦对了,过两天S市有个商业会议,你跟我去参加吧。”吴镇初转头吩咐秘书,“帮黎弃订好酒店和机票。”
“是。”秘书恭敬答道。
散会了,少年留在座位上收拾东西,好多刚才还在对黎弃冷嘲热讽的同事过来,热情介绍自己:“你好,我是XX部的XXX……”
“听吴总说你还是学生,现在在哪所大学读书?”
“我还是高中生。”黎弃礼貌又疏离地回应道。
“高中生?!”来人不可置信。
一个高中生竟然有如此能力?!他们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工作经验算什么?!不是都白干了吗!
那人笑容凝固,感觉自己无形之中被凡尔赛了。
少年没有回应,心里对他们的想法看得透透的。
刚才吴镇初那番家常话,看上去像是在和黎弃聊天,其实是在向手下们传达一个信息:他和黎弃相识,并且极为看重他。
只不过他在商海沉浮多年,太了解人性,所以之前并没有透露他和黎弃的关系,而是吩咐秘书隐瞒少年身份,让别人认为他是个普通实习生而已。等到少年证明自己能力,让大家心服口服后再提出来。
刚才这一出,手下的人自然将他的态度看在眼里,对黎弃徒然亲近不少。
只有几个男同事还是不服气,阴阳怪气道:“原来是走后门进来的,比不过,比不过啊。”
几个女性同事听到,帮少年怼了回去:“好大一股酸味哦。”
“唉,谁让我们没这么好的爹呢。”其中一个男同事故意提高音量让黎弃听见,“我要是和他一样,说不定早就做到副总位置了。”
女性同事冷笑一声:“普信男。”
黎弃整理文件的手滞了一下。
他并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或者急于说服那几个蠢货,让他在意的,是那句话——
“谁让我们没这么好的爹呢。”
黎弃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没想到从小被别人骂着“没爹的野种”的他,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人嫉妒有个好爹。
他的爹在哪里呢?
当初——为什么要抛弃他?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母亲将他的头狠狠摁进装满水的脸盆中,咒骂道:“你为什么要活着?!”
“他都不要你了!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以为你为什么叫黎弃?就是因为那个混蛋抛弃了你啊!”
他整张脸都浸在水里,拼命挣扎却摆脱不了禁锢,只能无助喊着救命……
可是谁能听到他的哭喊呢?谁又会来救他呢?
哭喊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一长串咕噜咕噜的气泡消失在水面。
最后母亲累了,徒然放开他离开卫生间。黎弃瘫坐在地上,先是大口大口咳嗽,又生怕再次引起母亲反感,只能尽力忍住,小声轻轻地咳。
那个时候,他那位“好爹”又在哪儿呢?
黎弃眼眶酸涩,揉了揉眉心站起来。手机屏幕微微亮起,他划开粉红兔子锁屏,看到少女发给他的私信:
“急!快帮我选!!送阿弃哪个好!!”
她发来一张图片,是两件毛衣,一件上面有是兔子图案,另一件是狗狗图案 。
【真真真可爱】:“你觉得阿弃会喜欢哪一款?”
少年心中阴霾立刻消散,勾着唇问:“你不是说他喜欢别人吗?怎么还送他礼物?”
对面的人似乎一时语塞,过了好久才回过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快帮我选!”
少年很诚实:“我觉得他喜欢兔子。”
【真真真可爱】:“好!那就送他兔子那一款。”
黎弃嘴角向上,切换界面拨通裴真电话。
“嘟——嘟——嘟——”
对面甜美熟悉的嗓音响起:“喂阿弃,会议结束了?”
黎弃清了清嗓子,轻声道:“嗯。你在哪儿?”
“我在和姚冰逛街呢。”
少年故意问:“买了什么?”
“啊?”对面的少女瞬间语气慌乱,“没、没买什么呀。东西太多了,我都挑花眼了……”
少年憋着笑,“这样啊。我来找你。”
二十分钟后,他与裴真在某家奶茶店汇合。
少年目光凉飕飕的,看了一眼裴真身后的姚冰。
姚冰退后两步,非常识相:“我先回家了!”
少女拉住她:“欸你干嘛急着走,不是说要继续逛会儿吗?”
姚冰靠近少女耳朵,小声道:“不瞒你说,我有点怕黎弃。你看他的眼神多可怕——我感觉马上要被暗杀了。”
裴真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黎弃穿着黑色牛角大衣站在那儿,发梢柔软,眼神清澈,望着她笑盈盈道:“真真想喝什么?我去买。”
温顺纯良,人畜无害,像一只大狗勾。
裴真不解:“哪里可怕了?”
明明已经改邪归正了啊。
只是她转头那一瞬,少年立马恢复了一贯冷冰冰的眼神,朝姚冰投来“还不快走”的警告。
姚冰痛心疾首:你被骗了啊单纯的小姑娘!这哪是大狗狗,这他妈是披着狗皮的狼!!!
她尴尬笑道:“你们慢慢聊哈,我爸妈叫我回家吃饭了。”
姚冰走后,就只剩下两人了。少年去排队买奶茶,裴真看到奶茶店门口一下子围了许多人,便兴致勃勃凑过去看。
原来是奶茶店搞活动,店员站在门口招呼客人:“来来来,买奶茶凭小票参加套圈活动了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张超大海报铺在地面,上面放了几杯奶茶,摆成保龄球的位置。有些奶茶上印着买一送一,有些印着免单,最远的奶茶杯子上印着‘免费喝奶茶一周’的字样。
有好些买了奶茶出来的人过来参加,从店员那儿领了五个圈,一个一个飞出去。
这游戏看着不难,但真正套中的人没几个。裴真看了一会儿,心有些痒痒。她跑过去拉拉正在排队的少年衣袖,眨了眨黑漆漆的大眼睛:
我的意思你懂了吧?
少年早就看到她在门口翘首以待的样子了,觉得他的小姑娘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又傻又可爱。
他从店员手里接过奶茶和小票,轻快的声音泄露了此刻心情:“知道了。”
裴真知道他在努力憋笑,红着脸拽少年袖子:“不许笑我!”
她就是想玩套圈嘛。为什么要笑她……
黎弃正色:“对不起。”
他的小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统统支持。而且——
自从知道她在原来的世界生了重病,天天住院后,黎弃就有种莫名的弥补心理,想要带少女体验一切她未曾体验过的事。
裴真拿着套圈跃跃欲试。第一个环抛出,直接飞出规定区域。
她心中胜负欲高涨,凝神屏气,对准目标轻轻一扔。
套圈落在离奶茶一厘米的地方,弹了弹,还不是没套进。
很快少女手中四个环都扔出去了,只剩下最后一个。
裴真:……
她垂头丧气,知道最后一个环扔中的概率也不大,想随便一扔了事时,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手腕。
是黎弃。
他站在少女身后,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耳边传来少年温热的鼻息,手上感觉着他指尖微凉的温度。裴真一下子紧张得忘记了呼吸,整个背脊紧绷起来。
黎弃垂下眼睑,声线温柔:“真真。”
“嗯?”裴真心跳飞快,声音却呆呆的。
“看准目标了吗?”
裴真极缓慢点了下头:“最远那个。”
少年握住她整只手,带着她手腕轻轻往外一晃。
红色套圈化作一道优美弧线,准确无误套进最远处的奶茶中。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哇,免费喝奶茶一周!”
周围人的声音再响,都不及此刻裴真的心跳剧烈。她抬头,刚好撞进黎弃温柔的眼中。
少年眉眼宛如新月,唇角弯弯的,满满的笑意。
像是有人按下了静音键,四周变得寂静无比,裴真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噗通,噗通。
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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