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第81章
“不灵光的话, 死在这里,我们也算是殉情了。”
“想想还挺感人的。”
霍显语调平缓,却带着玩笑的话意, 最后甚至从胸腔发出一声闷笑,□□的胸膛随之一震。
姬玉落压着胃里的翻涌, 皱着眉头,在黑暗里看向霍显。
他有一种神奇的本事, 好似无论处在什么境地,他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即便什么都没有,他也能让人相信他什么都有。
他那带着些许邪气的语调, 从前让她感觉危险, 如今反倒是心安更多一些。
姬玉落平复着呼吸, 摸索着坐起来, 伸手去摸地上散落的果子,将其一个个收进怀里,擦干净, 道:“他要是灵光,也不会放我一个人出来,只怕还要困许久……你当值期间消失,算玩忽职守吗?”
“算吧, 也不是第一次, 皇上不会追究。”他换了个姿势, 让姬玉落重新靠在他怀里。
姬玉落情绪不高,说:“皇上待你很好。”
霍显的指背摸到她鬓角, 摸了一手的汗, 又绕到她身后去拍她的背脊, 一下一下,说:“哪有什么好,同为困兽,他寻求慰藉罢了。”
同为么。
姬玉落抠着他胸前的刺绣,看不清,但她知道那是麒麟纹路,“他乐在其中。”
说罢,她说:“你若是也这样就好了。”
寻常人兴许会接着这话批判顺安帝一顿,可姬玉落并不会,她口吻里甚至还捎带着两分淡淡的可惜。
不知在想什么,她停顿了好一阵,齿间蓦然叹出一声轻笑,说:“我当初,还想给钱养着你,让你跟着我。”
霍显也想起来那日她并不隐晦的试探,顿时也笑起来,“我记得。”
他空着的那只手折断了石壁上长出的草杆,晃着玩儿,道:“你打算花多少钱?我以后可以考虑一下。”
姬玉落道:“打算给你画个大饼,人拐到手,就拷在屋里,让你哪儿也去不了。”
霍显低低地笑着,气息在她耳畔,说:“狠心的女人,你怎么这么坏?”
姬玉落道:“跟你学的。”
霍显“嗯”了声,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坏,你跟我是挺像的,所以他收你为徒,他那个人贱得慌,就爱给自己找麻烦。”
姬玉落知道他说的是楼盼春,听他骂着楼盼春,竟是觉得好笑,随后想想说:“那我也算沾了你的光。”
霍显揶揄道:“叫声师兄来听听,我本就是你师兄,他没教你要尊师重长么?”
闻言,姬玉落抓了把草往他脸上丢,“少不要脸了。”
霍显笑着捉住她的手腕,顺势颠了颠她,把人抱得更紧了。
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玩笑话,姬玉落竟没再觉得胃里难受,身子也渐渐放松了,只是头顶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她确信刘五不是个机灵的人。
这回来的若是篱阳或是南月,恐怕已经找过来了。
暗洞旁紧挨着溪流,泉水淙淙,击打着石壁,发出空旷幽秘的声响,姬玉落闭着眼,在霍显的拍抚下几欲昏睡,呼吸时稳时急,急的时候会抠霍显衣上的刺绣,平稳的时候就仅仅是揪着。
她不开口说哪里难受,只是这么静着。
她很少会向人展示脆弱的一面,那些痛苦的过往从她口里叙述出来时,都那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在偶尔才会攥紧拳头,眼里露出坚定的愤怒,那时候的姬玉落会比以往更鲜活一些。
有些人,就是靠痛苦活着的,如果没有那些,她未必会活得比现在更好。
而此时,姬玉落就像一朵开在雪山上的霜花,孤傲又脆弱地躺在他手心。
让他甚至都不敢攥紧拳头,生怕吵醒她。
霍显拍抚的动作轻慢,他用气音在她耳畔道:“睡吧,睡醒了,我就带你出去。”
姬玉落皱了下眉,而后竟真的在汩汩水声里慢慢失去意识,她并不敢完全睡着,仍存着部分神思去聆听周遭的动静,只是听着听着,那水声从一股股湍流涌动,变成了一滴滴空荡的回响。
那是水滴从石壁上滴落,在小水坑里晃出一圈圈涟漪的声音。
她似乎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场景里。
但那,并不是地牢,而是一个藏酒的地窖。
那是尤黛月还活着时置办的小屋。
屋子很干净,但并不温馨,甚至处处透露着冷漠。
女人半边脸贴着花钿,她从不肯拿掉脸上的饰品,因为那块皮肉已经被烧伤了。
但她看起来还是风姿绰约,甚至因藏匿起的那半边脸,更添神秘的妩媚。她就站在地窖门口,背着光,冷漠地注视着里头的姬玉落,很生气地说:“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我让你学舞、学琴,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她语气又忽地柔软下来,哀哀道:“落儿,你听话。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放你出来。”
“砰”地一声,门被猛地拍上,光线是猝然消失的。
画面陡然一转,又到了千芳阁的地牢。
姬玉落趁人不备,解开绳索,就在她正起身,要给其他人把束缚都解开时,却见那些姑娘们一个个往后缩。
她们说:“一个人怎么跑呀,跑不了还会被打的,我们、我们等官府来吧,我害怕……”
“你也不能走,你走了,那些人会打我们的!”
“来人、快来人,有人逃跑了!”
姬玉落猛地惊醒,身体俶然坐直,鼻尖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睁眼不见天光的暗洞,竟让她一时分不出是梦境还是现实。
霍显手上拍抚的动作才刚停下来,洞里的空气愈发稀薄了,他不得不让自己静下来,眼刚闭,又陡然睁开,“怎么了?做噩梦了?”
肩头被大掌包裹,姬玉落才回过神来,原来是梦。
她胡乱应了声,道:“过了多久了?现在是白天还是夜里?”
霍显一直数着时辰,道:“傍晚了。”
他也确信刘五不是个机灵人了,和他没有那种心意相通的默契。
这会儿饶是霍显,也隐隐冒出些后悔,这里离他上山的入口实则已经拐到了另一座小山,等刘五找到这儿,恐怕天都黑了。
早知就把篱阳拎过来了。
姬玉落后颈都是汗,也觉察出呼吸愈发不畅了,怪不得要做噩梦,她抿着唇,才说:“你以后还是少说不吉利的话。”
霍显怔了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殉情”的事,摸了摸她的脸,道:“嗯,要死也不能死在这儿,我还欠你一个赵庸呢,等事都办了,再死也不迟。”
姬玉落拧眉,即便黑暗里看不清人,霍显仿佛也能觉察到她直视过来的目光,带着点凶。
她蓦地往他嘴里塞了个果子。
位置没对准,在霍显嘴角砸了一下。
“嘶。”
他舔了舔上颚。
姬玉落太横了,不治治不行的那种。
会有机会的,霍显大口咬下一口果肉,又重重地咽了下去。
-
黄昏时刻,傍晚的红霞漫天。
祈福戏已经跳完了一整场,顺安帝亲自领着嫔妃去庙里拜了佛像,没跪足时辰,他便嚷嚷着头疼,又叫内侍搀扶进宫殿。
余下一帮人在身后连连摇头,折腾来折腾去,皇上根本也无心祈福,他们也都散了,与其盯着顺安帝彼此都不痛快,不如各自清静好了。
回到内殿,顺安帝仰倒在柔软的床榻上,“太热了,跪了那么久,朕膝盖都磨破了,脑袋也嗡嗡响,那些人眼里还是不满意!”
小太监奉上清茶,说:“皇上龙体贵重,可得紧着,奴听闻惜妃娘娘有一手好技法,能缓解皇上头疼,从前皇上不就最爱招她?”
顺安帝静了瞬,想起惜妃,倒有日子没仔细瞧过她了。他道:“你去,让惜妃来一躺。”
小太监“欸”了声,忙应下,随后又犹豫道:“那余答应……”
顺安帝不耐烦地挥着手,“让她回去,今夜不要她伺候。”
小太监这才面含微笑地退下,行至门外,他一脸春风得意没来得及收,就撞上了吴升,小太监忙低下头,“吴公公,皇上歇着呢,宣惜妃娘娘侍奉。”
吴升多瞥了他一眼,摆摆手命他去办事,刚要进去,就见花园那头篱阳匆匆走过,他知道那是霍显的心腹,叫住他,道:“千户大人,这是往哪儿赶呢?霍大人可还好?”
篱阳停步,严肃的神色顿时松散下来,他“哦”了声,“天热,胃口不好,非要吃凉糕,您瞧我上哪弄凉糕去,这不还得烦劳御膳房的姑姑吗。”
谁都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吴升曾受过霍显的提拔,如今更是偏帮他一些,闻言殷勤地自告奋勇,往御膳房去了。
篱阳神色微敛,朝前方奔来的锦衣卫道:“还没找到?不行,天快黑了,这么下去动静太大,撤些人回来,其余人悄声找。”
而就在这时,刘五赶在最后一缕光线消失之前,总算顺着霍显留下的暗号找到了山谷,最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趴在洞口,简直想把自己也投下去以死告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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