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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洪流至


  “他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强壮,落入刑狱司的人手中,这怎么受得住?”

  温太太说到这里,眼泪又流下来了。

  刑狱的那帮人出手极重,温庆哲又是得罪了皇帝而入狱,可想而知后果有多严重。

  “文谨(温景随)已经出门拜访顾相,希望能想个办法,看能不能使他爹免受刑罚之苦。”说到这里,她转头往柳并舟看了过去,眼中露出希冀之色。

  在神都城中,温家只能算小门小户,如今能求救的,数来数去,便唯有姚家了。

  温太太想起今日白天的龌龊,又羞又悔,低声道:

  “我此时心中乱得很,幸亏献容想起当日姚大人及你一双外甥……便寻思想请你教教我,应该怎么做。”

  柳氏一扫白日时的凶恶,握着温太太的手点了点头。

  “你先别着急,景随那边既然去寻了顾相,你便回屋准备银子,先进刑狱打点一下再说。”

  话虽是这样说,但柳氏却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心中蒙了一层阴影——当日柳并舟入宫一事,回家细说之后,柳氏便觉得皇帝残忍无情,且又心胸狭小。

  长公主今日这样一闯宫,纵使本意为了大庆王朝,但在皇帝心中,恐怕已经怨恨至极了。

  温庆哲在这样一个风口浪尖撞上去,恐怕刑狱之中也难以疏通。

  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恐怕只有靠外人介入。

  神启帝重权势,性情刚愎自用,能在他面前进言的,便只有那几个数得着的人物:长公主、顾相、陈太微等……

  刑狱那边,不知道能不能从楚家入手,使得温庆哲少吃苦头。

  人命关天。

  柳氏低声道:

  “爹,当年道元(苏文房)与楚少廉乃是同窗好友——”话没说完,柳氏脸颊微红。

  这是属于苏文房的门路。当日为救苏氏姐弟,柳氏冒昧上门也就算了,如今为了别人去走这条路,柳氏心中也有些忐忑。

  柳并舟沉吟片刻:

  “当年道元与楚家闹得其实不大愉快的。”

  许多内幕,柳氏作为晚辈不大清楚,柳并舟就解释道:

  “道元当年与楚家大公子关系莫逆,有八拜之交,楚家看中他文才,有意拉拢他,曾想以族中女儿联姻,结秦晋之好。”

  此事由当年的楚少廉大力说和。

  但情之一事,哪里由得了人?

  后来苏文房对小柳氏一见倾心,便再不肯另娶他人,因此双方结亲不成,反倒结成了仇。

  “……”柳氏听到这里,嘴角抽搐。

  温太太本来眼睛一亮,但柳并舟话一说完,目光便又暗淡下去了。

  “但事在人为,不论如何,我先修书一封,看楚家愿不愿意高抬贵手。”

  他说完,回头喊道:

  “若筠,研墨!”

  柳并舟乃是大儒,就看楚家给不给他这个面子了。

  “好。”姚若筠大声应了一句,连忙去准备笔墨纸砚。

  温家母女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温太太想起白日的事,羞愧的哭:

  “柳先生,我——”

  她想要道歉,柳并舟却摆了下手。

  “这事也算因我而起,温大人性情刚正不阿,令人佩服。”

  姚守宁也并不以为意,反倒柔声在安抚温献容。

  温太太看到这里,越发内疚,觉得自己太过刻薄。

  姚若筠很快准备了笔墨纸砚出来时,曹嬷嬷已经收拾开了饭桌,他将东西往桌上一摆,倒了茶水研墨。

  柳并舟挥笔疾书,很快写好了书信。

  温太太就急忙道:

  “这件事情,就由我来找人去办吧。”

  今日她打扰了姚家人的晚饭,哪里还好意思再让柳氏安排人去跑这一路。

  柳并舟摇了摇头,将信纸折叠起来,顷刻之间变成一个纸鹤,停在他掌心之中。

  他拿起笔在纸鹤眼睛处点了一下,对着掌心吹了口气,喊了一声:

  “去。”

  那声音刚落,纸鹤的眼睛转动了两下,竟变得灵活。

  接着众目睽睽下,那纸鹤振翅而起,在半空盘旋数下,竟飞出屋门口去了。

  就算大家都知道柳并舟能力非凡,但今日再亲眼目睹这种手段,仍看得大家眼睛一亮。

  姚守宁道:

  “外祖父,这个法术真厉害,您得教教我。”

  她美目生光,声音清脆,一脸渴望的神情,开口便将屋里沉重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柳并舟表面不显,捻了捻胡须:

  “只是雕虫小技罢了。”话说这样说,他眼里却露出笑意。

  “教教我嘛外祖父。”姚守宁凑到他身边,拉了他袖口摇。

  姚若筠壮着胆子也喊:

  “我也想学——”

  苏庆春没有说话,却也满眼渴望,不停点头。

  小辈们围在柳并舟身边,他心情大好,连声道:

  “好好好,都教,都教。”

  众人有说有笑,使得原本正流泪的温献容也逐渐收声,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温太太也觉得心中松快,接着说道:

  “我也先回家去,准备银两打点。”

  柳氏颔首:

  “若银子不够,我这里还有,大家一起凑凑。”

  温太太又觉得眼眶酸涩,应了一声:

  “多谢你了。”

  将温家人送出去后,柳氏心中唏嘘,众人也都觉得心情沉重。

  而左厢房内,苏妙真听到外间的动静,眼中露出冷色。

  温家还未从后门离开,前门之中,手持圣旨的宫中内侍便已经来临了。

  ……

  神都城的楚家之中。

  楚孝通送走了长公主后,望着面前的大雨,沉默着没有出声。

  “父亲。”正在楚家其他人俱都不敢出声的时候,楚少廉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长公主请我们联合出手。”楚孝通听到儿子的声音,这才回过了神来,问了一声:

  “顾焕之已经答应了,你怎么看?”

  他低声的问话。

  “洪灾一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楚少廉小声的道。

  朱姮蕊行事虽说霸道,可今日的事又与以往不同。

  她带了亲卫闯进宫中,以神启帝的性情,将来必会秋后算账。

  这对姐弟已经撕破脸了。

  “若以国、以民来说,您该与她合作。”楚少廉举了把伞,替楚孝通挡住了‘哗啦’的大雨,“洪灾一至,受苦的只是满城百姓。”

  “唉——”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声音中带着遗憾之色:

  “听说,顾相已经答应与她联手,目前已经将沿江百姓迁徙大半了。”

  楚孝通的眼里却露出笑意:

  “自古事难两全啊。”父子这一刻心灵相通,都想到了一处:

  “在大事大非上,顾相一直都很妥当的。”

  两父子言语之间打着哑迷,而站在楚孝通身后的楚少中听得糊里糊涂,忍不住壮着胆子问:

  “那叔父您是出手还是不出手?”

  楚孝通的眉头皱起来了,斥道:

  “少中,你应该成熟一些了。”

  楚少廉含笑不说话,就在这时,雨水之中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响传来。

  楚少中虽悟不透这两父子的意思,但他武功出众。

  此时被斥责后心中有些恼怒,正好听到声响,便伸手一按腰侧刀柄,大喝了一声:

  “什么人?”

  众人听他喝斥,正有些紧张之际,楚孝通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含笑摇头:

  “不必紧张。”

  说完,他仰头往半空望去。

  只见今晚夜色降临得很快,房舍屋檐四周都挂了灯笼,将内庭照得朦胧亮。

  满天雨雾里,一只纸鹤飞驰而来,直至楚孝通面前时,被他抬手捉住。

  “叔父。”楚少中一见此景,有些紧张:

  “我来替您打开吧。”

  楚孝通为人心狠手辣,朝中得罪的人多,在此之前,不少人曾买通江湖术士,以异术想向他下手。

  这纸鹤来历不明,楚少中担忧他中伏。

  “不用担忧。”楚孝通摇了摇头,笑着道:

  “这张书信,出自大儒柳并舟之手。”

  他说完,见那纸鹤逐渐失去灵气,摊在他掌中,他将纸鹤拆开,将上面的字句尽收眼中。

  楚少廉是他独子,最得他信任、看重,此时自然而然的侧身去看,楚孝通将那封信交给儿子,自己则道:

  “柳并舟想请我高抬贵手,放过温庆哲。”

  “谁是温庆哲?”

  危机解除,楚少中的手缓缓从刀柄之上移开,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温庆哲只是七品小官,难入他法眼,反倒不如温景随名声大。

  “此人是七品舍人,与城北兵马司指挥使姚翝有姻亲关系。”楚少廉温声解释给堂弟听:

  “今日下午,他上书皇上,请求皇上撤离沿江百姓,并开放粮仓,发布赈灾之粮——”他顿了顿,接着才补了一句:

  “被皇上打入刑狱司中。”

  楚孝通满意的点头。

  儿子不在朝堂,却对朝堂之事十分关注。

  兴许是涉及到了长公主,他连温庆哲这样一桩小事也记在了心中。

  “少中,不是我说你,你跟你大哥好好学学,不要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他教训道:“我们楚家,从无到有不容易,发迹不难,难的是如何将家族繁衍下去,你懂不懂?”

  楚少中在外威风八面,在家中却被训得不敢出声,只能不住点头。

  教训完了侄子,楚孝通就道:

  “柳先生真是大仁大义。”他含笑赞道,接着眼中露出嘲讽:

  “不过据说傍晚时,皇上便欲派宫中内侍请他出手。”

  他似笑非笑:

  “传闻之中,大儒有浩然正气,可护一城,不知柳先生出不出手,挡这洪灾呢?”

  若他出手挡灾,大儒力量非凡,此战之后,声望逆天,神启帝恐怕容不下他;若他不出手,便证明传闻不可尽信,亦或是此人不过满嘴仁义道德,此事之后,自然盛名有污。

  楚少中听他说到这里,以为他对柳并舟十分不屑,也点头附和:

  “这样的老学究,恐怕只是吹牛,护一城?呵呵!”

  楚孝通却没理他,而是想了想,勾了下嘴角:

  “但他既然开口,我便卖他一个人情。”说完,回头吩咐侄子:

  “温庆哲那边将他命留住,做个样子,皇上那边能出气就行了。”

  他话音一落,接着听到半空中雷鸣声动。

  ‘咔嚓!’

  闪电划破天际,道道闷雷从半空之中响起。

  正在这个时候,神都城内外再度响起钟声,一次比一次更急。

  大街之上,姚翝指挥着手下搬扛着缝制好的沙袋,将城中各大要道堵塞住。

  这道雷鸣与之前的雷声不同,带着一种不详的预感。

  “大家快点!”雷雨声里,姚翝眼睛都睁不大开,吼了几声。

  今日晌午后,他就接到了上头下的命令,说是今夜恐有洪灾,除了撤离百姓之外,还要封堵沿江岸的城内道路,阻止水势湍急,造成大的伤亡。

  “我说上面的人就是没事干——”有人搬得满身大汗,不耐烦的嘀咕了一句:

  “这雨下了多时,最多积涝,哪来的灾祸?”

  “就是。大庆朝立国七百年,也没几次严重的洪灾之祸。”有人接了一句,显然心中不满极了。

  神都城的河堤年久失修,自神启帝上位以来,将近三十年的时间,竟然一次都没有维修过。

  中间也经历过几次河水泛滥,冲入城内,都是以沙袋封堵,会造成沿江两岸的百姓搬迁,但大的问题几乎没有,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特别的小题大作。

  此时天寒地冻,雨势又大,若是以往,早钻进被窝之中,此时却泡在寒雨里,又冷又累。

  “听说是大儒柳先生所说——”

  有人偷偷看了姚翝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

  “大儒神通虽大,但毕竟非道家真君,又不能推算,如何得知的?”

  “别说废话了,快些干——”

  姚翝听到众人抱怨,不由笑着骂了一怕:

  “事成之后,我请大家喝酒。”

  他这话一说完,众衙役倒是来了些劲头,正欲再扛沙袋之时,突然地底重重一抖。

  ‘哐——铛!’

  仿佛有什么碎裂开来,只是声音之大,甚至压过了电闪雷鸣,传遍整个神都。

  大家站立不稳,有人问了一声:

  “什么声音?”

  “别吵!”姚翝的面色一变,喝了一声。

  众人噤若寒蝉,只听‘哗啦啦’的雨声里,似是有狂猛巨兽在咆哮,且越离越近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河水的腥潮。

  姚翝的反应最快,大声嘶吼:

  “是洪水,洪水来了,大家快找地方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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