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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少年游


  带着丝丝水气的微风,轻拂嫩绿的垂柳,波光粼粼的开阔湖面,映照着明媚的春光。

  优美的景色,令陈胜都忍不住眯起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是个踏青的好地方啊,可惜大姐不在……’

  他心道了一声,沿着湖畔继续游览。

  此地,  便是芍陂!

  陈胜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亲自来了。

  也是来了之后。

  他才知道,这里就叫芍陂,不带‘湖’字儿。

  虽然这片水域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型的湖泊。

  但它其实是一个池塘。

  一個水利工程开发成小型湖泊的大池塘。

  寿春城附近的几千顷农田,皆依赖于芍陂灌溉……

  而昨夜陈小二所说的祭坛工地,  便在陈胜所处位置的湖对岸。

  那片工地,  已经被黄巾兵戒严了,他无法接近,只得跑到对岸来观察。

  不过在远处观察也有远处观察的优势。

  隔着偌大的两三里宽的水域,一眼便能看清,对岸那座还在修筑,但已经露出大致轮廓的祭坛,乃是一座直径约有百米的三层圆形祭坛。

  以陈胜得自“小云雨术”的浅薄祭仪知识,圆形的祭坛,通常是用以祭天,而祭拜大地的祭坛,通常都是方形,象征天圆地方!

  但祭天仪式按照祭祀对象分,也有好几种规格。

  比如“小云雨术”主祭的便是四时,  规格在祭天仪式当中,  规格算是很低的了。

  祭天仪式中规格最高的,  当然是直接祭祀上天。

  但《周礼》记载:天子祭天,  诸侯祭土。

  除天子之外,  任何人开坛祭祀上天,  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当然,寻常人也置办不起祭祀上天的规格。

  眼下那座祭坛尚未完工,加之隔得太远,陈胜看不出那座祭坛的祭祀对象。

  但单从那座祭坛的规模,不难判断出了,屈眀与赵高都必然会到场!

  这并不难判断。

  试想,如果不需要屈眀亲自到场,赵高何必要奔波几百里,到寿春来开坛?

  如果只是需要借用州牧印鉴、州府气运一类的祭祀,那祭坛的规格也不会有这么宏大!

  再换个角度。

  赵高搞了一场规格这么高的祭祀,自己却不上场,只让屈眀登坛,那不就成了给屈眀做嫁衣么?

  陈胜料想,这二人,应当一个主持、一个主角……

  ‘咦,他们要是主角的话,那我是啥?’

  ‘主角大喜之日崩出来无脑打脸的脑残反派?’

  他心下仔细一琢磨,嘿,有那味儿了!

  回想起那些遥远的梗,他忍不住笑了笑,心道了一句:‘你才是少年,怕什么莫欺少年穷!’

  他慢悠悠的抬起手,  对着湖对岸的祭坛,一把拿捏!

  “兄台。”

  适时,一声清越的声音传入陈胜耳中,他一回头,就见前方不远处的凉亭之中,一个身穿水绿宽松华服、长发披肩,姿意潇洒、卓然不凡的年轻男子,面带笑意的举樽相邀:“可否移步,共饮一杯?”

  陈胜诧异的看了看凉亭内高谈阔论的一大群花枝招展年轻男女,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灰扑扑的麻布短褐,心道了一句“有意思”,欣然应邀。

  “那就打搅公子了!”

  他拱着手,缓步走向凉亭。

  他一走进凉亭,凉亭内自顾自高谈阔论的男男女女们,便齐齐挪动身躯,给他让出了一个“宽阔”的座位!

  就像是他身上有屎,挨他近一些都会沾上一身臭!

  “兄台,请!”

  绿衣青年倒是未露出什么异色,笑吟吟的伸手请陈胜落座。

  待到陈胜落座之后,他才与他相邻而坐,坐下的第一件事,就取来酒樽亲手给陈胜斟酒。

  “多谢公子盛情。”

  陈胜伸手捂住酒樽,客气的笑道:“在下答应过家父不饮酒,还请公子见谅。”

  绿衣青年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有想到,在他这样的世家子弟面前,一介市井黔首也会有坚守原则的勇气。

  但旋即,他便淡淡的笑了笑,温和开口道:“梁叔,给这位兄台烹一盏茶来。”

  “是,公子!”

  凉亭外有仆役应声道。

  绿衣青年吩咐完后,温文尔雅的轻声道:“听兄台的口音,似乎不是寿春人氏?”

  陈胜面不改色的点头:“在下原本是谯郡人氏,去岁随父老南下逃荒入扬州。”

  一听到‘谯郡’二字,凉亭高谈阔论的青年男女们同时讶异的扭头看过来。

  “你是兖州人?那你可曾见过那陈郡小儿?他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乃妖魔化生,日啖婴孩脑髓十鼎?”

  一面带婴儿肥的大眼少女迫不及待的问道,眉眼之中充满了好奇的意味,好奇之中还带着些许惊悚,就像是小孩子很想看恐怖片又不敢看的模样。

  ‘陈郡小儿?’

  陈胜略一疑惑,立马就反应过来,这说的就是自个儿。

  但还未等他开口驳斥着种妖魔化的谬论,就听到其余男男女女七嘴八舌的反驳道。

  “子衿你傻呀?陈郡还在谯郡以北,中间还隔着几百里路呢!再说,此人是去岁逃荒入扬州的,陈郡小儿是年前才领兵入谯郡与屠贼交战的,时间上根本就对不上。”

  “就是,此等太平妖道的污蔑之言,你竟也会信?平日里的圣贤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听说那陈郡小儿年岁比吾等还少,如何吃得下十鼎婴孩脑髓,以我之见,顶多三鼎!”

  “吴兄高见,吾等平日里五鼎食便觉腹胀如坠……”

  陈胜:够了,别黑了,太特么欺负人了!

  绿衣青年见了他黑面,却似若有所思,轻叹了一声,说道:“难怪方才见兄台对塘对岸的祭坛做出粗鄙的手势,想必是,兄台的桑梓父老,已被屠贼的叛军所祸吧?”

  经他一眼,凉中七嘴八舌的男男女女们顿时又安静下来,人人皆有怜悯的眼神看着陈胜。

  陈胜:我没有,我不是,伱们别瞎推测啊唯!

  祸害我的桑梓父老?

  屠睢倒是想啊!

  可他命不够硬啊!

  “嘭!”

  一名眉心生乱眉的英武青年突然重重的一拍案几,怒声道:“太平妖道,祸国殃民!府君昏聩,为太平妖道所惑,何以再治扬州!”

  “吴兄所言甚合吾意!”

  “昨日俯首甘为太平妖道臣,今日僭越行此祭天大仪,纲常合在?礼乐合在?”

  “对!吾辈当广邀贤者,联名上书府君,即刻停此僭越之仪,派兵捉拿太平妖道,还我扬州朗朗乾坤!”

  一众青年男女越说越激动,个个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大有一个说不好,立马挽起袖子冲进州府官寺寻州牧干上一架的无畏气概!

  陈胜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阵势,别说今生,就算是前世,他也没亲眼见过啊!

  他不确定对身畔的绿衣青年低声道:“公子,寿春毕竟是州府治所,诸位如此非议一州州牧,当真妥当么?”

  这群世家弟子,身上虽然依然有着许多膏粱子弟的坏毛病。

  但总得来说,人不坏。

  他挺喜欢他们身上的这股子少年意气的。

  是以他也少有的多管闲事了一回……前天他还看到太平道抄家心向朝廷的大户人家呢!

  却不想。

  他自忖乃是出于善意的一句提醒,却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本就群情激奋的青年男女们,一下子就更炸了一锅一样,怒喝之道、此起彼伏!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能因位卑言轻而不发声?”

  “若我等年富力强之辈都畏惧权势,不敢为苍生执正,哪大周还有何希望?九州还有何希望……”

  陈胜无声无息的张大嘴,一脸懵逼的看着诸多群情激奋的青年男女。

  你们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句话问我?

  好家伙!

  我他妈直接好家伙!

  简直震撼我一整年!

  “诸君请息怒。”

  绿衣青年苦笑着四下揖手,“我代我家伯父,给诸君赔礼……我屈氏有负社稷所托,有负父老重望!”

  凉亭内的众人听言,面上的怒意渐渐平息。

  好一会儿,才有人叹息着开口道:“植兄不必如此,府君是府君,你是你。”

  “是啊,府君早年也曾光布仁政、爱民如子,会有此朝,罪在太平妖道!”

  “对,定是太平妖道以妖术蛊惑了府君!”

  陈胜诧异的看了看身畔这个温文尔雅的绿衣青年,原来这家伙是屈氏子弟?听语气,好像还是屈氏长房子弟?

  有意思……

  ……

  夜幕降临。

  陈胜独坐在酒楼客房内,捧着一盏清茶,定定的凝视着身前的案几出神。

  案几上,摆着笔墨和锦帛。

  锦帛上用简体字写着一段话:“愿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今日他在芍陂凉亭之内遇到的那些人、听到的那些话,带给了他极大的触动!

  虽然那些话,对于那些人而言,大都只是年轻气盛的随口而言。

  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有去思考过,从自己口中吐出的话语,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更没想过,自己如果去践行那些话,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现实……

  简而言之:吹牛逼谁不会呢?

  但那些话……

  特别是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仍然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一直在极力逃避另一个时空的那个陈胜的命运轨迹。

  因为另一个时空的那个陈胜,没能落得好下场……

  直到今日,被那群年少气盛的青年男子,撕裂骄傲的外壳,暴露出自己油腻中年人的内心。

  那种感觉。

  就像是曾经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在面对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说时,满心的不屑一顾。

  待到自己活成父母的模样时,被自己的子女用当年自己顶撞父母的言语,顶撞自己……

  大多数屠龙勇士,都没有机会变成恶龙。

  但大多数桀骜不驯的女子,都会活成逆来顺受的父母的模样。

  自己就算不做另一个时空的那个陈胜。

  也没必要去做另一时空的那个陈胜讨伐的对象吧?

  “笃笃笃。”

  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唤醒了出神的陈胜。

  他收起面前的帛书,神情自若的低声道:“进!”

  门推开了。

  陈丘、陈小二、周老大、王二狗四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客房。

  陈胜朝着左右两侧的席子做一个请的“手势”:“坐下说。”

  四人点点头,各自落座。

  “大郎,这是州府官寺的地形图。”

  “大兄,这是芍陂祭坛的建筑图。”

  陈丘与陈小二将两张帛书传到陈胜手中。

  陈胜将两张帛书平坦在案几上,取过烛台,仔细观看。

  芍陂祭坛没什么好说的,大体规格与他今日肉眼观测入出不大。

  倒是州府官寺帛书上的一些内容,吸引了陈胜的注意。

  “这个莲池,直通官寺外的河渠?”

  他仔细查看着图纸,头也不抬的说道。

  陈丘:“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是的,但我派人去查探过了,联通处有铁栅栏,水性不好的人,过不去!”

  陈胜:“屈眀和赵高的卧房位置,摸清楚了吗?”

  陈丘:“画圆的位置是屈眀的卧房,打叉的位置是赵高的卧房!”

  陈胜凝视着州府官寺的建筑图寻思了片刻,抬头道:“二狗,州府官司到芍陂的路线图呢?绘制好了么?”

  王二狗连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双手呈给陈胜:“城内已经绘制好了,城外绘制了一半……”

  陈胜接过帛书,展开平铺在案几上,一只手点着州府官寺的位置,沿着地图上标准的箭头符号,一条街一条街的慢慢移动,脑海中结合这几日逛寿春城的记忆,将地图上标注的街道与实地结合起来,慢慢的往前走。

  从州府官寺到南城门这段距离,拢共要经过七条街道。

  其中至少有三处适合动手……

  但问题是,如果在城内动手,就只能在屈眀与赵高之间选择一个幸运儿。

  毕竟,这两人又不是基佬,不可能同乘一架车。

  他们这点人手,只够对一架车发动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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