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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逆天


  城阳郡。

  东海之滨,齐王行宫。

  面色惨白的谒者低垂着头颅,迈着急促但不失礼仪的小碎步,战战兢兢的躬身迈入金碧辉煌的大堂,头都没敢抬的径直一揖到底,颤声道:“启禀大王,彭将军快马回报,汉逆贼军主力已行经日照,前锋距吾王师已不足百里,恭请大王圣裁!”

  谒者自忖命休矣。

  近日大王已腰斩数名惊惶失礼的谒者,而今他来报此等噩耗,大王还不将他五马分尸以泄愤?

  他越思越怯,双股战战、尿意汹涌,闭目等死!

  却不想他等待了许久之后,却只等来淡淡的一句:“寡人知道了。”

  谒者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回过神来慌忙高声应喏了一声,撅着屁股、夹着尿意,如蒙大赦的倒退出大堂。

  大堂之上,安坐于白蛟玉璧之下的吕柏,饶有兴致的看着谒者战战兢兢的退出门外,无喜无悲的淡漠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惊慌失措的小虫子。

  “嘶……”

  一道嘶哑、低沉的蛇嘶声突然在空旷的大堂内荡开,吕柏身后的白蛟玉璧突然涌出一股乌黑水汽,迅速蔓延整座大堂穹顶。

  乌黑水汽翻滚之中,一条雪白蛟龙不时显出惊鸿一瞥:“你为何还坐得住?”

  吕柏看了一眼穹顶下翻滚不休的水汽,不紧不慢的抚着稀稀疏疏花白胡须,淡淡的反问道:“寡人何为坐不住?”

  白蛟急声道:“以你四万残兵败将,挡得住那汉廷四万虎狼之师?”

  吕柏闻言忽然笑出声:“这不应是尔等该操心的事务吗?”

  白蛟剧烈的翻滚了好几圈,怒声道:“好算计!”

  吕柏不咸不淡的回道:“彼此彼此!”

  白蛟从乌黑水汽之中探出硕大的舌头,用一双亮银色的竖瞳直勾勾的盯着吕柏。

  吕柏耷拉着眼睑,淡笑着任由它打量。

  好半晌,白蛟才无奈的低声道:“本王不是没有尝试过,然本王亦战那汉王不过!”

  吕柏虚了虚眼,面色不变的再度淡笑道:“汝战那商贾小儿不过,难道还不能求援吗……寡人相信,只要尔等乃是诚心襄助寡人,总会有办法的!”

  白蛟亮银色的竖瞳一松,沉声道:“不够,仅你大齐微末之势,不足令本王广邀同道前来助拳!”

  “呵!”

  吕柏嗤笑了一声,轻蔑的看着它:“汝还有路可退吗?寡人若山陵崩,汝又岂能独活?”

  “你……”

  白蛟一怒,当即就要咆哮出声。

  吕柏却又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轻声道:“汝无须虚言恫吓寡人,寡人退无可退,汝及汝身后之域外妖族,业已退无可退!”

  “汝可知,寡人乃九州首位敕封尔等为吾九州正神之王侯,天下何人不在静观寡人?”

  “寡人若昌,则尔等之算计,大有可为!”

  “寡人若薨,则九州再无尔等立锥之地!”

  “况且自寡人割地称王,以大齐国君之权柄敕封汝为东海龙君之日起,寡人与汝便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助寡人便是助汝自身,何来请与求?”

  白蛟默然无语,才发现是自己将这事儿给想简单了。

  论年纪,吕柏活上九世,只怕都不及它年长!

  可论脑子,它就是长了九个脑袋,都赶不上勾心斗角了一辈子的吕柏!

  难怪此事它几乎未使多大力气,就轻轻松松的把事儿给做成了……

  原来搁这儿等着它呢!

  不过即便如此,它依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吕柏给拿捏了,沉声道:“非是本王不愿全力襄助于你,实是汉廷兵多将广、兼有战阵之勇,而诸位大王、大圣又被幽州军堵在关外,进不来九州,就凭本王麾下这三两千虾兵蟹将,纵是倾巢而出,也于大局无补!”

  这是实话!

  只是没说完而已。

  吕柏听言心下微微一振,心知大棒已经抡到位了,是时候给甜枣了:“尔等或是太抬举那商贾小儿了!”

  “嗯?”

  白蛟疑惑的看着他:“愿闻其详。”

  对它域外妖族而言,汉廷若是愿意与他们合作,那汉廷自然是九州大地上最优秀的合作对象,没有之一!

  但汉廷三番四次斩杀它派去的使者,而今更是旗帜鲜明的摆出了要与它们域外妖族不死不休的决绝态度,那么汉廷自然就是它们进军九州最大的绊脚石,同样没有之一!

  吕柏捋了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的道:“寡人不否认那商贾小儿天纵之资、世间罕有,然他汉廷区区一隅之力,当真举世无敌、傲视群雄否?”

  “非也!”

  “远不的论,单论去岁陈留之战,若非是那李信误打误撞兵临洛邑城下,逼得王翦不得不回援帝都,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侥幸之胜,何来举世无敌?”

  “而今汉廷坐拥四州之地,兵多将广、势大财雄;九州群雄,莫不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此乃群雄心服口服于那商贾小儿耶?”

  “非也!”

  “群雄乃是惧其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淫威!”

  “惧下有何?”

  “怒!”

  “怒何不击?”

  “唯恐以卵击石,为别家所趁,只得忍气吞声,静观其变……”

  “先贤言:‘月满则亏、盛极而衰’,那商贾小儿位居高处,却不修德行、四面树敌,早已是天怒人怨、举世皆敌!”

  “而今,只等一个能打破他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神话的人出现!”

  “甚至于,都无须真正打赢他,只需拖出他,维持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打消群雄心中的畏惧!”

  “群雄自会释放出畏惧下的关押的怒火,群起而攻!”

  “皆时,无须吾等再劳心劳力,自会有人襄助吾等,击破他汉廷大军!”

  “此乃破局之道!”

  “亦是吾等唯一的生路!”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面带挑衅的望向乌黑水汽中翻滚的白蛟,轻轻的笑道:“集汝等之力,不至于连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都无法维持罢?”

  “寡人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只要尔等能与汉廷虎狼之师拼一个不胜不败,九州群雄定然争相奉尔等为吾九州正神!”

  白蛟停止了翻滚,目露思索之色的看着吕柏。

  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可吕柏的话,它怎么听怎么觉得有道理!

  是啊,九州这么多反贼,当真个个都对那汉王心服口服了吗?

  怎么可能!

  这些人要这么容易心服口服,他们就当不了这个反贼!

  那为什么不服还不吭声?还眼睁睁的看着汉廷占着四州之地?

  摆明了是怕了那汉王啊!

  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猛人谁不怕?

  连它自个儿也怕啊!

  可要说集它们所有潜入九州的同族之力,还无法与汉廷拼一个不胜不败……

  它也不认这个怂啊!

  但它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儿。

  “当真如此?”

  它将信将疑的审视着下方的吕柏:“你莫是在巧言哄骗本王?”

  吕柏听言,假意作色曰:“你我同乘一条扁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寡人哄骗于你有何好处?汝若贪生怕死、自甘苟且,大可坐以待毙,坐视那商贾小儿破城而入,取吾项上人头、毁汝庙宇,吾等九泉之下再聚首!”

  白蛟一听,觉得的确是他说的这个理儿,当即笑道:“玩笑话而已,你竟当真了……事不宜迟,本王这便去广邀三山好友、四海同族,倾力与那商贾小儿决一死战!”

  言罢,它卷起乌黑水汽便化作一道乌光没入殿上的白蛟玉璧之中。

  这本身就只是它的一道神识,它的本地尚且藏匿在东海之中养伤。

  吕柏面不改色的端起身前的水碗,浅浅抿了了一口浆水。

  “呵”

  一声轻蔑的淡笑声,在金碧辉煌的大堂内荡开。

  ……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旷野之中。

  一头平平无奇的老黄牛,拉着一架平平无奇的板车,迎着凛冽的北风,如履平地的缓缓前行。

  牛车上,一身宽大儒服难掩虬扎筋肉的祥和老者,拥着一条老旧的脱毛皮褥横坐在板车上,一只手拿着一卷产自陈县的纸质书卷,一只手拿着一只毛笔,一边沉思一边埋头书写。

  一人一牛,于广阔无垠的旷野之中,自得其乐、相得益彰。

  忽而,一道老顽童似的嘻嘻哈哈声音,凭空响起:“早上知道了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去打死你!”

  祥和老者闻声,头也不抬的随手抡起书卷,一书砸在了正前方的空气里。

  只听到“哎哟”的一声痛呼,空气中突然飞出一只如梦似幻的冰蓝色蝴蝶。

  祥和老者收起书卷,抬起头无奈的看着这只冰蓝色蝴蝶:“你能不能有点长者的样子?”

  冰蓝蝴蝶就像患了多动症一样,不停的围绕着祥和老者旋转:“要和你一样?我不就成了你吗?”

  祥和老者面无表情的回道:“成了我,有何不好?”

  冰蓝蝴蝶:“你怎知我不知我成了你不好?”

  祥和老者头疼的捂住额头,语带威胁道:“你是在金陵吧?要不我现在就掉头,去找你好好论一论道?”

  “别,千万别!”

  冰蓝蝴蝶连忙停到老黄牛背上,头朝着板车,一双绿豆大的晶莹双眼望着祥和老者:“以前你至少能顶住五轮才动肝火的,这回咋才一轮你就动气了呢?”

  祥和老者:“你说呢?”

  冰蓝蝴蝶:“嘶……修改精义,影响真这么大?”

  祥和老者:“那熊小子改的可是我的根本精义!”

  冰蓝蝴蝶:“是好是坏?”

  祥和老者:“好坏参半、祸福难料。”

  冰蓝蝴蝶扇了扇翅膀,小声道:“要不,我代你去骂那熊小子一通?”

  祥和老者被他的言语气笑了:“你当我这是去找那熊小子算账的?”

  “就你那点心眼……”

  冰蓝蝴蝶小声嘀咕道:“难说。”

  祥和老者:“嗯?”

  冰蓝蝴蝶连忙说道:“我是说熊小子这些歪理邪说其实也不算全错,你也知道你那些混账徒子徒孙都将你的精义歪曲成啥样了,你还在呢,你的君子六艺就只剩下礼、乐、书、数了,要再传几百年,估摸着连乐、数都得丢了,只剩下礼、书了,熊小子这些歪理邪说,正好给你这一门学说增添几分英武刚烈之气……你常说君子仗节死义,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总得真有死给世人看的勇气吧?”

  “哦,我可不是说你哦,我说的是你那些徒子徒孙!”

  祥和老者沉默了几息,忽而笑着微微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准备奉他为我这一门学说第三祖。”

  “娘老子!”

  冰蓝蝴蝶惊得险些从牛背上掉下去:“你儒家后圣,不是早已定好是荀况那小子么?还带换人的?再说熊小子可是人皇,他能入你儒家一门?”

  祥和老者眼疾手快的一把捏住冰蓝蝴蝶的翅膀,作色曰:“还说你不是想要那熊小子继承你的道统?老实交代,你都教了他多少了?”

  他一边说,一边抄起书卷就是“嘭嘭”的两书拍在冰蓝蝴蝶上,打得冰蓝蝴蝶“哎哟、哎哟”的呻吟。

  “你想多了,真真想多了!”

  他努力申辩道:“我倒是想要那熊小子继承我的道统,但我这点东西,人根本就瞧不上,而且他的身份也的确不合适,干系太大,我担忧为他人做了嫁衣!”

  祥和老者这才饶了他,轻声道:“算你还知轻重!”

  顿了顿,他肃穆道:“我欲奉他为我这一门第三祖,非是欲引他入我儒家,而是欲以他为开山鼻祖,为我儒家再开一武脉!”

  冰蓝蝴蝶:“这……有分别?”

  祥和老者不答,反问道:“你那边如何了?”

  冰蓝蝴蝶:“‘说服’得差不多了,武墨愿将精义并入你儒家门下。”

  祥和老者颔首:“杂家、名家、医家等显学流派也都已‘说服’得差不多了,只待举行合流大典,便可百家归一!”

  冰蓝蝴蝶迟疑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你现在有预感了么?这事儿能成么?”

  祥和老者沉吟了几息,轻声道:“先前只有三成把握能成,经熊小子这么一闹,生了变数……”

  冰蓝蝴蝶连忙追问道:“四成?”

  祥和老者摇头:“五成!”

  冰蓝蝴蝶想了想,嘟囔道:“这不还是成败各一半么?”

  祥和老者肃穆道:“此等逆天之事,能有一成把握便足已搏上一回!”

  冰蓝蝴蝶:“好吧……说真的,你真的不是去找熊小子算账的么?你可得悠着点,他还小,可不比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儿的抗揍!”

  祥和老者:“滚!”

  冰蓝蝴蝶:“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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