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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活死人】


  靖安王赵衡与赵询相对而坐。

  赵衡闭目念经,转动佛珠。

  便是天大的事情,都要等他念完经再说。

  便是知道父亲此刻已如老僧入定,靖安王世子也只敢眼角余光偷偷瞥上一眼名义上的娘亲,实际上的心头爱人。

  目光不敢有太多停留。

  念经百声,千千声,睁开眼时,已临近王府。

  靖安王赵询终于睁开眼睛,平心静气,道:“询儿,你可知错?”

  赵询正襟危坐,低头道:“父亲,孩儿知错!”

  果断,干脆,没有片刻拖泥带水。

  靖安王眼睛微微眯起,未曾追究,未曾点破。

  转而望向车窗之外,顿了片刻,道:

  “徐千秋此人若是不除,待其世袭罔替,继承北凉王之位,这赵家王朝,早晚要变天。”

  见儿子始终不敢抬头,心中微叹,继续道:

  “为父今日,错走了一招昏棋,那小子面色平和,温文尔雅,心中却已必然对我起了杀意。

  天下传闻,北凉与天下第一楼素有往来,若真如此……”

  说到此处,靖安王脸色忽地阴沉起来,不再隐藏,瞥向一旁的靖安王妃。

  见她始终低眉顺眼,如牵线木偶一般,沉默不言,毫无反应,对两人谈话,似一句也没听进去,心中愈发恼火。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对一旁赵询道:

  “春神湖之上,你欲趁乱击杀徐千秋,嫁祸与青党子孙,心思手段皆是上佳,只是,这审时度势的火候却差了太多。

  徐千秋是何人?徐瘸子会放心他孤身行走江湖?

  他若那般容易杀,刚出北凉便已被人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了。

  又岂会一路安然无恙来到青州。”

  靖安王世子低头道:“父王教训得是!”

  马车之中又是一阵沉寂。

  赵衡微微皱起眉头。

  心中有股烦躁,如何念经也无法破去。

  忽觉鼻尖飘过的檀香太过浓郁了些,挥手散去一些。

  语气和缓了许多,道:“京城那边,徐瘸子十有八九要遂了心意,拿到世袭罔替,不过,大柱国的头衔多半是保不住了。

  想来,那徐蛮子也不会在乎这些。

  皇宫里那位也是没办法,这世袭罔替若是不给,北凉可能今日便起兵。

  若是给了,即日起,北凉更是京城的心头大患。

  想来,宫里那位应该早有打算。

  除徐骁外,顾剑棠北行两辽,势在必行,北凉于两辽的根基,徐瘸子得自己老老实实拔去。

  即便如此,北凉三州依旧固若金汤。

  这其中,怕也少不了天下第一楼的影子。

  北莽分舵遭受灭顶之灾,还能插手离阳之事,可见其实力。

  若北凉与第一楼联手……”

  靖安王猛地收住话茬。

  他手中一枚菩提子佛珠砰然裂开,神思深藏,晦暗不明,自言自语道:

  “飞龙在天,之前我不信,可今日见到这小子,我信了!

  假以时日,北凉必反!”

  闻言,赵询终于抬头,心头震撼。

  北凉自立为王之说,历来有之,缺也不见北凉真的有什么实际性动作。

  说的人多了,真真假假,无从判断。

  可此话既出自父亲之口,赵询便不得不信。

  从小,对自己父王,他既害怕,又崇拜。

  一言一行,皆会下意识模仿他。

  便是父王横刀夺爱,抢了自己心上人,他亦不曾有过半点反抗。

  只是眼睁睁看着。

  下了马车,回到靖安王府。

  仆役跪了一地,战战兢兢,莫敢抬头。

  穿过走廊,临近佛堂。

  赵询看了一眼名义上的母亲背影一眼,默然转身离去。

  大殿之中,所供奉乃是地藏王菩萨。

  其真身由紫檀木所刻。

  此处光线不是很好,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住得久了,心思难免也会染上一些,靖安王便是如此。

  赵询手中菩提子佛珠,共一百零八颗,方才爆裂一颗,此刻,却再次爆开,散落一地。

  一个个珠子掉落下来,砸落在寂静殿堂白玉板上。

  刺耳,阴森。

  亲手毁去这最爱之物,赵衡终于不再隐藏。

  一脸狰狞,转身,死死盯住靖安王妃,咬牙切齿,道:

  “你个贱人,不要脸的东西,婊子养的,与那姓徐的小杂种卿卿我我,你依我侬,再多说几句话,是不是魂都要飞走了?!”

  裴南苇始终沉默不言,低着头,看不清其面容神色。

  一言不发。

  与那泥人雕塑一般,毫无人间烟火气,任凭辱骂。

  外人只道她孤苦伶仃,能嫁入豪门,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却又哪里知道其中心酸。

  赵衡没有罢休,上前拖住其发丝,拖拽进入佛堂之中。

  狠狠摔在地上,揣了一脚,嘶吼道:

  “裴南苇,本王哪点配不上你这贱货?

  十几年来,你何曾有过一次当我是你的夫君?

  你知道吗,我当年离龙椅只差一步,就一步!

  天底下,没人比本王更有资格穿上龙袍,坐上龙椅!

  我才应该是天下至尊!”

  三万三千青丝散乱不堪,完全遮住她的面容,看不清其神色。

  发丝之下,传来平淡如水,毫无波澜地声音道:

  “既是贱货,又怎配得上你?”

  狂怒嘶吼的人影,神情一滞。

  眼中阴霾尽去,变得和蔼可亲,极易近人模样,蹲下身,伸手试图摸裴王妃脸蛋,声音温柔,道:

  “苇儿,夫君是不是弄疼你了?”

  裴南苇撇过头,未让他触摸自己脸颊,轻声,毫不在意,似习以为常,道:“不疼!”

  没摸到脸颊,又被这躲避动作彻底激怒,停顿在半空的手掌,顺势挥了下去。

  裴南苇扑于阴凉地板之上,光线晦暗,神色却如常。

  赵衡踢了她两脚,怒斥道:

  “姓裴的,你活着,还不如一个死人,活死人!

  既如此厌恶我,又这没骨气反抗,怎么不去死!”

  说罢,哐当一声,靖安王从袖中摸出防身匕首,扔于地上。

  裴南苇嘴角挂着血丝,却浑然不在意,看着那地藏王菩萨,冷漠道:

  “我怕死,所以才嫁给你。”

  对这毫无感情的活死人,靖安王心中生出无限厌恶。

  缓缓压下心头愤怒,声音变得平淡,生硬,道:“滚!”

  裴王妃缓缓站起身来,整理衣衫,重现结扎发丝。

  动作娴熟,行云流水。

  目光平淡如活死人,毫无波澜,淡淡瞥了一眼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进入大殿,坐于地藏王菩萨头上的白衣身影。

  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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