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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大明人的善良


  这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并非如此。

  倭国有银矿,而且很多,孔府已经在石见安营扎寨,那群孔府余孽,依旧在倭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而大明的海商对倭国的银矿垂涎欲滴,金濂临终的时候,都对钱荒,念念不忘。

  大明不是没有开拓性,是大明已经拿到了能够稳定统治的绝大部分的区域,而且一些不能稳定统治的地区,也是先占下来,现在受限于条件不能稳定统治,但是不代表日后不可以。

  比如在唐宋元时,无法有效通知的川藏、贵州苗疆等地,现在也在一步步的改土归流。

  川藏的两条驿路也是证明。

  当年洪武年间,修了甘藏驿路,永乐五年,开始修雅州乌斯藏驿路,两条驿路设置了二十六个大型水马驿,将近七十多个小的驿站。

  朱祁钰让彭遂带在船上,埋在各种岛屿上的石碑,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大明不是失去了开拓性,甚至为了开拓和稳定统治,即便是神武如明太祖高皇帝,也受了许多的委屈。

  洪武年间,南北分裂严重到了南北榜大案,北宋末年丢失掉了绝大多数的北方土地,自此以后南北割裂就成了这片土地上的常态。

  朱元璋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忽必烈是草原真人,也是基于政治需要,也是基于领土需求。

  朱祁钰并不认为埃莱娜的话是对的,只能说扩无可扩,大明已经把手脚伸到了能够稳定统治的边缘。

  “其实应该让胡尚书和尼古劳兹多唠唠嗑,看看罗马的殖民地模式,大明有没有借鉴的地方。”朱祁钰看着兴安说道。

  世界的发展格局,大抵就是罗马的殖民地模式,和中原王朝这种,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占一地一城就是一地一城实实在在的领土。

  兴安笑着说道:“陛下,胡尚书整日里和尼古劳兹辩经,这些事似乎讨论过了。”

  “只是胡尚书对这种敲骨吸髓的统治手段,相当的不屑,常与人言:其道短视,无长治,更无久安。”

  朱祁钰靠在藤椅上有些奇怪的说道:“其道短视,无长治更无久安,胡尚书,可真是一语中的啊。”

  胡濙真的是礼法大师,这短短的几个字,道尽了罗马模式发展的局限性。

  这个道路只注重眼前的利益,对殖民地的人民进行惨无人道的统治和朘剥,最后爆发激烈的殖民地和宗主国之间的矛盾,不能长久治理,更不能长久的安定。

  比如带英帝国的后花园苏格兰。

  朱祁钰提出了一种可能说道:“殖民地不求长治久安,赚钱就是,按照华夷之辩的话,蛮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必久安?”

  兴安想了想问道:“陛下,贵州也要做殖民地吗?对贵州百姓极尽朘剥,等到榨干了,然后弃之如敝履。”

  “辽东、川藏、西域、漠南、漠北、交趾、占城,琼州呢?”

  兴安问的这些地方,都是大明正在改土归流的地方,在大明的话术里,这叫王化。

  朱祁钰立刻摇头说道:“那必然不可能!那是朕的领土,上面的百姓,都是朕的臣民!”

  “即便是眼下,朕的王师暂时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前往,但终归有一天,是要去的!”

  “都是朕的!”

  兴安满是笑意的继续忙碌着,也不再说话,陛下已经全然明白了。

  兴安的这个问题,在问陛下,能接受大明治下这般人间炼狱的模样吗?皇帝的答案是当然不可能。

  这就是问题所在,在当今陛下的眼中,旧港宣慰司都是皇帝的后花园。

  所以问题来了,皇帝的统治欲是没有极限的,那么殖民地模式,对大明而言根本不可能。

  大明或者中原王朝的政治思维中,核心区域是必须紧握在手中,三国、东晋、南北朝、南宋,在传统的价值观里,不算是大一统王朝,是要被唾弃的。

  而边方地区或者无力有效统治的地区,则是以军事羁縻统治,设置宣慰司,派遣亲王、国公,安定、统治一方。

  边缘地区,即便是无法设立宣慰司,也要让他们俯首称臣,逼着他们朝贡,任命他们的国王和统治者。

  哈密王、瓦剌的恭顺王、朝鲜的李氏朝鲜,倭国的室町幕府,都是基于此。

  大明和罗马的政治架构从根本上不同,就决定了这种松散结构,只求利益的殖民地模式,根本无法在政治上推行。

  搞殖民地,皇帝第一个带头反对。

  这还不算清流言官们的反对和基本的政治正确。

  朱祁钰想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对着兴安说道:“让胡尚书头疼一下,和尼古劳兹多沟通,借鉴借鉴,胡尚书不是说了吗?他们的是我们的,我们的还是我们的吗?”

  先摸着罗马过过河,试试殖民地到底有没有可行性。

  大明的开海动力不足,李宾言一直想去天边看看,走过罗经(geng)正峰,看看天边究竟是何等模样。

  罗经正峰,是当年郑和向西走的最远的地方,走到那里,罗盘的方向和山峰的走向,都指向了正北方向,在慢八撒的西侧,在印度洋和大西洋交界的地方。

  朱祁钰的意思是,大明的核心区域,归流区域、羁縻区域之外,是不是可以再多一个殖民区域呢?

  这个殖民区域可以慢慢向羁縻区域,改土归流区域转变。

  这就是朱祁钰提出的诉求,他希望他的臣民能够完成他的诉求。

  胡濙收到了皇帝的诉求之后,就钻进了自己的小小阁楼之中,那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书籍,这些书给他提供了的灵感,但是远远不足以完成皇帝布置的课题。

  早上天刚蒙蒙亮,胡濙就来到了会同馆驿,找到了尼古劳兹。

  尼古劳兹看着胡濙这个老头,就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完全想不明白,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精力为何如此的茂盛。

  “这才什么时辰!公鸡都还没打鸣呢!”尼古劳兹满腹牢骚,但是他很快便满是笑容。

  胡濙带来了一包茶,是用明黄色的缇帛包裹,尼古劳兹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大明朝的贡茶,是胡濙奇功牌每年十五斤的份额,这可是奇功牌之人才能拿到的好物。

  胡濙详细解释了一下陛下的诉求,才开口说道:“陛下希望我能够借鉴你们罗马的殖民地模式,建立大明的王化之地。”

  殖民地三个字这种命名法,包含着无限的歧义,胡濙将其改为了王化之地。

  “皇帝为何突然有了这种兴趣?”尼古劳兹将茶叶小心的放在了柜子里,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手停在了半空中。

  是埃莱娜。

  埃莱娜不止一次和尼古劳兹讨论过大明的强大,大明的富饶和大明存在着一些大明人看不到的问题,大明认为那理所当然,但是在埃莱娜看来,却是不利于大明的事儿。

  尼古劳兹坐在了藤椅上,言真意切的说道:“大明皇帝胸襟之宽广,就如同太阳照耀大地。”

  “如此耀眼的君主,大明的朝臣是怎么做到,闭着眼说陛下是亡国之君的?”

谷</span>  尼古劳兹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他和大明的一些人,必然有些人是瞎子。

  埃莱娜作为罗马的公主,嫁到了大明来,当着大明所有人的君父,说大明的坏话,这不是当着孩子父亲的面骂孩子吗?

  这位以残暴著称的君主,居然首先思考这句话是否正确,而不是震怒之下,将埃莱娜送进解刳院之内。

  坊间多流传皇帝的残暴,但是尼古劳兹从来没有在任何事上得出这一结论。

  这样的君主,即便是在漫长的中原王朝的历史上,也不多见。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胡濙笑着说道。

  “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自小到大,都是如此生活,身在庐山之中,又如何看的庐山的真面目?”

  尼古劳兹认真的品味了一下这段话和这句诗词,才开口说道:“我为之前的无礼而道歉。”

  “我曾经狭隘的以为大明没有哲学,而且还对别人说,大明如此强大、如此富饶,却没有哲学,是哲学的蛮荒之地。”

  “这是我的…”

  尼古劳兹用的汉文,一时间有些词穷,他不知道如何精准的表达自己的含义。

  马欢笑着说道:“不学无术。”

  “你知道的,我真的是一位学者!”尼古劳兹颇有些激动,想要反驳。

  他的确是不学无术了,大明不是哲学的蛮荒之地,相反,那些经过历史沉淀留下的每一句,都饱含了智慧。

  尼古劳兹和胡濙寒暄之后,开始了正题说道:“罗马的殖民地模式是失败的,当初凯撒收回了殖民地建立的权力,这惹恼了很多人,六十多位元老院的元老,一人一刀送走了凯撒。”

  “凯撒被元老院所刺杀,但是收回殖民地建立的权力,是所有皇帝的使命,凯撒的养子屋大维,最终完成了这一使命。”

  “殖民地无论换什么样的名字,都是潘多拉的魔盒,如果不把它关上,世间的所有邪恶,贪婪、虚伪、诽谤、嫉妒和痛苦,都源于此,也将终于此。”

  潘达拉魔盒,是希腊神话之中的一则小故事,表示灾祸之源,会引起种种祸患。

  尼古劳兹十分确信的说道:“罗马兴于此,亦亡于此。”

  “凯撒之所以是凯撒,就是因为他的目光穿过了世间和空间。”

  凯撒在罗马的语境之中,类似于大明的皇帝,天子,表示皇帝的意思。

  尼古劳兹这句话之中,第一个凯撒指的是凯撒本人,第二个凯撒指的是皇帝。

  胡濙非常懂礼法,即便是罗马法或者罗马谚语,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交流,胡濙也能听懂尼古劳兹表达的含义。

  尼古劳兹的面色有些痛苦的继续说道:“正如胡尚书常说的那般,殖民其道短视,不能长治更不能久安,是灭亡之道。”

  “罗马后来将殖民地换成了行省,但是并没有改变罗马对蛮族无限制的朘剥,最后让罗马和蛮族之间的仇怨无可化解。”

  “最后西罗马被蛮族和奴隶所消灭,东罗马被奥斯曼所灭亡。”

  “我诚挚的希望大明不要走上这条道路,乃是灭亡之路。”

  对于尼古劳兹而言,承认自己的制度的失败,是一件很难启齿之事,他长途跋涉数万里之遥,寻求闪电归来的希望,却是越来越清楚,罗马的亡国之祸,是罗马自己本身。

  复活一个本就该死的罗马,尼古劳兹恍然之间发现,自己做的事根本没有意义。

  胡濙摇头说道:“大明会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尼古劳兹看着胡濙问道:“真的吗?”

  “我知道最近天象多变,给皇帝带来了许多的苦恼,而大明的皇帝不希望他们的臣民饿死。”

  “我知道大明皇帝一直在消灭朘剥,希望朘剥从大明的土地上消失,既然大明的子民不能被朘剥,自然要有被朘剥的对象,陛下的目光看向海外,有殖民之意愿,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以大明人的善良,殖民毫无意义。”

  胡濙眉头紧蹙的说道:“善良?”

  尼古劳兹用力的点头说道:“是的,善良。”

  “这是我到大明之后,感受到的无限善意,这不是对我这个罗马人善良,绝大多数的大明人,太过于善良了。”

  “我记得胡尚书曾经说过,永乐末年,伟大的永乐皇帝下旨申饬草原蛮族的首领,为了得到更多的永乐通宝,让百姓苦难,并且停止了永乐通宝在草原的流行。”

  “而永乐皇帝下这道诏书的时候,是因为鞑靼人生活苦难,没有穿的衣服,没有铁锅,没有盐,只能用皮囊煮白肉,边人共怜之。”

  “现如今,大明皇帝在草原上大肆发行银币,也遭到了朝臣们的口诛笔伐,甚至连大明元老们,都三番五次的提出停止景泰银币在草原的通行。”

  “还有在倭国试行钞法,陛下也是被骂了很多次。”

  “这不是善良是什么?”

  “这种善良的普世价值,如何去殖民呢?”

  “连财经事务的经济殖民,都被视作暴戾之政的大明,如何去殖民呢?”

  胡濙不动声色的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通过和尼古劳兹的交谈,已经全然明白了,大明的殖民之路,关键到底在哪里,恰恰就是尼古劳兹所说的善良。

  殖民区域改为王化之地,绝对不是名字变化那么简单,它代表的内在的不同。

  罗马兴于殖民,亡于殖民,这是一条死路,但是在胡濙看来,并非如此。

  “胡尚书,你总是这样!和我交流的时候,总是有很多的想法,但是你总是在承认我是对的,然后不表述你的观点。”尼古劳兹有些恼火的说道。

  尼古劳兹和胡濙打交道的时间久了,自然是知道胡濙又有了想法,但是每次胡濙都高度赞扬尼古劳兹的话,然后把自己的想法,藏在最深处。

  什么狗屁的哲学蛮荒之地,这样的处世哲学,让尼古劳兹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应对,这种你的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的大明礼法,对尼古劳兹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他太想知道胡濙到底想到了什么。

  “你说的很对啊,我自然要赞同你,这逻辑难道有问题吗?”胡濙再次赞同了尼古劳兹的说法。

  尼古劳兹咬牙切齿的说道:“没错!”

  这老头,太折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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