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

        我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大惑不解的看着他：“你，不是为了金瑶的事而来的？”

        “的确是为了她的事，但并不是为了我和她的婚事。”

        “怎么说？”

        “夫人，在下不可能娶金瑶小姐的。”

        我的心一沉。

        这一刻，我的心里几乎是立刻涌起了一股苦涩，听着他刚刚说的话，想起杨金瑶谈起他的时候，那双比星子还更闪亮的眼睛，可吴彦秋却告诉我，他不可能迎娶杨金瑶。

        我问道：“为什么？”

        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说道：“夫人刚刚自己也说了，金瑶小姐，可没有半点温柔和顺。”

        “……”

        “说起沉稳内敛，兰心蕙质，杨小姐似乎也并没有太多这样的品质。”

        “……”

        “彦秋并不是看不起她，也不是对人有高低之看，只是——我想夫人也会明白，金瑶小姐，绝对不可能做一个称职的夫人，甚至有可能，如杨夫人一般的诰命。”

        “……”

        我没有说话，也是实在无言以对。

        吴彦秋的话没错，杨金瑶虽然聪明伶俐，逗人喜欢，但论起宦海中人一些必要的素质，她几乎一样都没有，她的性情急躁，行事乖张，若未出阁时，烦恼的还只是父母亲，可一旦出阁，烦恼就是夫家了。而吴彦秋，绝对不是一个能把太多精力放在自家后院的人。

        说到底，吴彦秋需要的，是一个温柔和顺，兰心蕙质，可以为他打理好一切，让他无后顾之忧的妻子，而杨金瑶，绝对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而之前，吴彦秋之所以没有拒绝那门亲事，多少还要考虑杨家的地位，和自己将来在官场的前途，可一旦皇帝对杨金瑶产生兴趣，那他就再也不能选择这个女孩子了。

        我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虽然对于他如此功利的态度，我不太喜欢，但也不能否认，他是理智的。

        而当官，与别的营生不同，一个好的妻子，未必能帮忙，但一个不合适的妻子，就有可能引来灭门之灾。

        我轻叹了口气，又对吴彦秋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已经拒绝了和金瑶的那门亲事了，这件事就已经成定局了，你又为什么——”

        不等我说完，吴彦秋便截断了我的话头，却是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道：“夫人难道还看不出来，她连鄙人的妻子都不合格，又如何能进宫，去做皇上的妃子，去应付后宫的那么多娘娘们。”

        我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带着几分惊愕的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

        “金瑶小姐若真的进宫，只怕没有什么活路。”

        “……！”

        原来，如此。

        他的确是为了杨金瑶而来，但不是为了自己和她共结连理，而是希望杨金瑶即使不嫁给自己，也不要入宫成为皇帝的妃子。

        因为，比起当一个大官的官夫人，她的性格更不适合去后宫生存。

        这一刻，我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因为我知道，他说得没错。

        这也是之前，当我意识到裴元灏对她产生了兴趣，要召她入宫为妃时，就一直担心的事，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没有心机，更没有谋算人心的本事，要让她在那人人只说三分话，从不全抛一片心的地方生存，她根本活不下来！

        他显得忧虑极深，半晌，轻轻说道：“坟头尽见薄情鬼，何必再添一炷香？”

        我不由的心中涌动，这一次，他是真的让我有些刮目相看，我才知道，这一次他来找我，是真的冒着一些风险的，因为皇帝要召杨金瑶进宫，而他怜惜这个女孩子，即使自己和她没有缘分，也不忍心看到那样一颗会自由跳动的灵魂湮没在后宫那些明争暗斗的硝烟当中。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微笑着道：“没想到，吴大人对金瑶，还有这样的情意。”

        “情意不敢当，”他轻轻的说道：“不过，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这，已经很难得了。”

        他抬眼看着我：“只希望，夫人的药方，能真的挽救她。”

        “……”

        这一次，我沉默了下来。

        如果说，他的目的是希望能和杨金瑶共结连理，也许事情还要简单一些，可他的目的却跟自己无关，只是希望杨金瑶不要进宫，这就是明摆着要跟裴元灏对着干了，让我开药方，这实在是为难我了。

        看见我沉默下来，甚至眉心也微微出现了几道褶皱，他小心的望着我：“夫人？是鄙人为难夫人了吗？”

        我苦笑了一下：“恕我直言，的确是。”

        “那——”

        “不过，”我又接着道：“未必，无法可想。”

        他一听，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双手扶着椅子两边的扶手，都紧了一下，急忙问道：“有何办法？”

        我从来看到他都是沉稳内敛的，这倒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西怒形于色，却不知为什么有些淡淡的伤感，他是喜欢杨金瑶的，虽然他对自己未来妻子的描绘，是如我一般，可对上了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碰到了那个自由而奔放的灵魂，连他自己都被吸引了，但即使如此，他却不能放任自己，或者说，他不肯放任自己。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试探的问道：“吴大人，我再问一下，你是真的，不愿意娶金瑶小姐吗？”

        他的神色一僵。

        那张原本就显得素白干净的脸庞，此刻更加的苍白了几分，刚刚热茶所带来的暖意在这一刻，被穿过大厅的寒风尽数卷走，我看到他的双手用力的握着椅子的扶手，指关节都挣得发白了。

        过了许久，他慢慢的说道：“实不相瞒，其实昨天，金瑶小姐到我家里来找过我。”

        我一愣：“她去找你了？为什么？”

        “鄙人也不知道，但猜测，大概也就是为了那件事吧。”

        “那，她跟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

        “我称病，让门房关着门，没让她进门。”

        我的心顿时一沉，愕然的看着他：“为什么？”

        吴彦秋低下了头，但只是那一瞬间，我仿佛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鄙人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能要的是什么。”

        “……”

        “昨天，金瑶小姐没能进鄙人的门，将来，也是一样的。”

        “……”

        “如果夫人还要问，鄙人处理过那么多的公务，做过那么多的决断，可曾有过犯错的时候，可曾有过后悔，鄙人还是要说，圣人千虑尚有一失，鄙人是做错了，也一定会后悔。”

        “……”

        “但一个人后悔，总比将来一群人后悔，要好得多。”

        “……”

        我看着他没说话，虽然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这一刻我的心里，却实在是天翻地覆，更是翻涌着巨大的波浪。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在短短的一会儿的时间里，一次刮目相看，又一次刮目相看。他说的话，做的事，如他所说，会有错，也一定会后悔，可我却根本想不出一个字去反驳他。

        一阵莫可名状的痛楚涌上心头。

        这一次，我沉默了很久，终于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

        “如果这一切真的只能如此，那我也真的希望，如吴大人所说，只有你一个人后悔。”

        他看着我，淡淡一笑：“希望，如我所愿。”

        我也笑了笑，只是，即使看不到自己的脸，也能感觉到笑容中的苦涩，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平复了心中淡淡的哀伤，对他说道：“我说的办法，是要去求两个人。”

        “什么人？”

        “其中一个，当然是皇后娘娘。”

        他蓦地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平静的说道：“前两天，皇后娘娘出宫到杨府来看过我，关于你和金瑶小姐的事，我已经跟她谈过了，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吴大人的心思，只是把金瑶小姐的心思告诉了她，如果吴大人希望这件事有转机，还是要去找一下皇后娘娘。”

        “……”

        “毕竟，她才是离皇上最近的人，一些事，如果她能对皇上产生影响的话，伤害会降到最低的程度。”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鄙人明白了。那，还有一个人呢？”

        “皇后娘娘那边，就你去找吧，至于这一个人——吴大人今天上门来求方子了，我也不能只动动嘴皮子，这个人就由我去找吧。”

        他一听，脸上立刻浮现一片喜色，急忙起身对着我一拱手：“多谢夫人高义。”

        我淡淡的一笑：“吴大人此举，也是高义。”

        我虽然这么说，但他终究心中有愧，也有些隐隐的作痛，再和我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我也知道，事不宜迟，他一定是希望立刻能跟常晴把消息传递进去，把这件事解决。

        所以，没一会儿，他就走了。

        临走前，我送他到门口，他走出了几步，却像是终究放心不下似得，突然又回过头来望着我：“夫人，你所说的那个人——真的能有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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