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秋，推了这门婚事。”

        月蓉夫人一开口，她的话就像是一道闷雷在头顶炸响，我顿时惊呆了：“什么？！”

        “他把这门婚事推了。”

        月蓉夫人的话语中带着哽咽，眼中闪烁的泪光几乎都要落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的抓紧了她的胳膊，诧异的说道：“为什么？他为什么突然要退掉这门婚事？”

        月蓉夫人摇着头没有说话。

        我的脑子一时间全乱了，焦急的说道：“是因为金瑶小姐吗？他对金瑶小姐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

        “那，是他家中——皇后？还是太师阻拦？”

        “也，不是。”

        “那他为什么？”

        月蓉夫人看着我，已经说不出话来，我的心思这一刻也全乱了，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刚刚杨金瑶跟我说起她和吴彦秋见面时，她笑得脸蛋红红的样子，甚至连耳根都红透了，眼睛明亮得闪着光，我是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快乐。

        可是，她的快乐，却就此打住了！

        吴彦秋居然推掉了这门婚事！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急忙说道：“他，他之前的态度是怎么样的？对这门婚事他是否满意？”

        月蓉夫人想了想，说道：“这个吴大人，从提起这门婚事开始，他就一直是谦谦有礼，虽然没有见过金瑶，但他并没有表示对金瑶不满意。再说了，这婚事从提起到现在都已经一年了，之前他一直都是好好的，只是金瑶在闹而已。可今天——”

        “那今天，他是为什么要推掉呢？”

        “他说，他年纪大了，不能让金瑶吃亏。”

        “啊？”

        月蓉夫人愁容满面：“要说年纪，他的年纪当然是大了些，三十四了，金瑶还不到十九。但是，这也不是他吃亏啊，之前都说得好好的，为什么今天突然就提起年纪的事。这根本，根本——”

        月蓉夫人说不下去，而我的心情也沉了下去。

        这根本不成为拒绝一门婚事的理由。

        如果真的觉得年龄不合适，一年前提起婚事的时候就该拒绝，不应该到现在，女方的家里几乎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杨金瑶也已经开始敞开心扉接受的时候，突然拒绝！

        这，不合理，甚至以我对吴彦秋的了解，也不像是他的作风。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见我也皱紧眉头陷入深深的思索的样子，月蓉夫人倒是稍微清醒了一些，大概她也感到突然把这件事告诉我这么一个“外人”不妥，有些踌躇犹豫了起来，放下手中的茶杯，对我说道：“哎，看我胡说八道些什么。颜小姐不要介意啊。”

        “啊，没事。”

        “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颜小姐，金瑶的事——”

        “月蓉夫人放心吧，我不会乱传出去的。”

        “那就好。多谢了。”

        说完，她转身匆匆的走了出去，留下我坐在屋子里，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吴彦秋，和杨金瑶……

        |

        到了下午，我仍然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倒是采薇出去溜达了一会儿，回来之后告诉我，下面的侍女乱了起来，好像说杨金瑶在屋子里闹了起来，杨万云派人去把她看住了，让她不论如何，不能在自己六十大寿之前闹出事来。

        我听到这个消息，只能长叹一口气，慢慢走到到窗边坐下。

        原本一件好好的婚事，怎么也没想到，一天之内，就风云突变，变成了现在这样。

        吴彦秋和杨金瑶，虽说这两个人的年龄是差了一些，但如果真的能在一起，其实未必不会成为一段佳话，吴彦秋性情沉稳内敛，能包容杨金瑶的倔强和莽撞；而杨金瑶这样的小女子，要让她爱上，先要让她仰视，吴彦秋不论从阅历还是智慧来说，都足以折服这个小姑娘，况且今天他们在酒楼那一面，我已经感觉到，杨金瑶对他是有好感的。

        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吴彦秋推掉这门婚事？

        采薇给我端来了一杯热茶，站在我身边，轻叹了口气：“哎，杨小姐真可怜。”

        我抬头看着她：“嗯？”

        “被人退婚，这件事要传出去，她将来可怎么做人？还有人肯要她吗？”

        “这件事还没有传出去，况且，他们的婚事也只是在谈，根本没有订下。”我说着，又对她道：“你也不要出去乱说。”

        “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我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太坏了！”

        “……”

        “好好的，为什么要推掉这婚事？”

        “……”

        是啊，好好的，为什么要推掉这门婚事？

        如果是他自己的意思，早在当初提起婚事的时候就应该拒绝，也不会伤害别人，偏偏是拖到一年之后，事情几乎已经快要成型的时候，这样不仅伤害了杨金瑶，对他自己也并没有什么好处，甚至可以说，他直接得罪了杨万云，但这还是小事，真正严重的，是皇后一派的势力和皇商杨万云这一派的势力，从原本可能合作，到现在，几乎要为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心里满腹的疑惑，可只是这样想也得不到任何答案，到了晚上，听采薇说，杨金瑶已经不肯吃东西了，月蓉夫人和大夫人含玉都一起过去她的房间里劝她，我站在窗口，看着漆黑的夜幕下，杨府的一个地方灯火通明，将那一片的夜色都映亮了，似乎就是杨金瑶的房间的所在。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劝她的。

        我叹了口气，关上窗户，转身慢慢的走到床边去，合衣躺了下来。

        床边摇曳的烛光将一片黑影洒在帷幔上的褶皱里，仿佛有许许多多的人在喧闹动荡，让我的思绪也无法平静。

        虽然这件事跟我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是成是败对我也没有任何影响，可当我一闭上眼，杨金瑶那张喜怒都格外鲜明的脸就会出现在眼前。

        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做什么，也不应该去做什么，但这件事，却隐隐的让我感觉到了不安，似乎有什么风雨欲来的气息在整个杨府的上空盘旋着，也压抑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到了第二天中午，月蓉夫人又来找我了。

        这一次，她的神情比之前还要黯然，连那张光**人的脸上都失去了光彩，一进门正好碰上我们在吃饭，我急忙起身：“月蓉夫人，你怎么来了？”

        她走进来，看了看旁边的采薇，也顾不得其他的，便说道：“颜小姐，这一次你可要帮帮我啊。”

        “怎么了？你坐下说。”

        她走过来坐到桌边，我才看到她的眼圈发红，眼睛下面也有一片淡淡的阴霾，看起来昨夜根本没睡好，虽然没有皱眉，但眉心却又几道淡淡的褶皱，显得愁容满面。她一坐下便对我说道：“颜小姐，本来老爷说了，你这一次是来做客的，我们都不应该来烦你。可金瑶那丫头实在是太倔了，她——她知道吴彦秋那件事之后，从昨晚一直哭到现在，把房子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还不肯吃饭。”

        “啊？！”

        “她年纪还小，本来也没有什么事过不去的。但她要是这样下去，闹得人人都知道，那——那她将来可怎么做人啊！”

        我这才想起来，还有一天时间就是杨万云的六十大寿了，到时候杨府肯定是宾客云集，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应该都会来，他的女儿杨金瑶要是不出席，甚至还在家里这样哭闹，那事情可就要彻底的闹开了，到时候，真的会像采薇和月蓉夫人担心的那样——她的名节可就难保了。

        我说道：“那，月蓉夫人希望我做什么呢？”

        “颜小姐，金瑶她对你最服气了，之前她那么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被你说了一下，就不闹了，现在她这样，还烦请颜小姐过去看看。你知书达理，那丫头会听你的。”

        “……”

        这，倒是我义不容辞的事。

        于是，我也没有犹豫，直接放下手中的碗筷，说道：“那好，你现在带我过去吧。”

        月蓉夫人千恩万谢的起身，带着我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我们便到了杨金瑶的房间外。

        那里还站着几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妇人，显然是怕她闹起来伤人准备的，我们刚一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哐啷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摔碎了，然后杨金瑶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都走开！走开！”

        果然，好大的脾气。

        月蓉夫人叹了口气，刚要对里面说什么，我伸手阻止了她，然后自己走到门口，对着门缝轻轻的说道：“金瑶，我能进来吗？”

        “……”

        “我想来看看你。”

        “……”

        说来也怪，里面只安静了一会儿，就听见门上轻轻的一响，有人在里面把门打开了。

        我和月蓉夫人相视一笑，她感激的冲我直点头，我只笑了笑，便推门走了进去。

        进去一看，倒是不负月蓉夫人的担忧，这里面一片狼藉，地上满是摔碎的瓷器，玉器的碎片，甚至连内室和外室之间那一道珠帘都被扯坏了，一地的珠子咕噜噜的滚着，我小心翼翼的踩着空地走过去，免得自己摔了，就看见杨金瑶鬓发散乱，红肿着一双眼睛靠坐在床头。

        她是哭了很久了，眼睛通红，可看着她气鼓鼓的腮帮，于心痛之外，又有些觉得她可爱可笑。

        我慢慢的走到她身边，想了想，说道：“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她知道我进屋了，原本一直不抬头，但这个时候也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问我“为什么”，我微笑着说道：“都怪我，昨晚不该多嘴，说服你去看那个吴彦秋。现在，你倒是愿意了，可他却——”

        她一时间脸上又白又红，说不出的气恼懊丧，气鼓鼓的说道：“谁，谁愿意了？！他那样一个老头子，我才不愿意嫁给他呢！”

        “真的吗？你不愿意？”我故作惊喜的：“那感情好。”

        她顿时又急了，要站起来，但可能是摔东西闹了一整晚，没力气了，刚站起来一点又跌了回去，然后就更生气了，狠狠的拍了一下床铺：“就算我不愿意，可他也不该推掉和我的婚事啊！他凭什么啊？！”

        “凭什么？”我笑道：“当然凭他也跟你一样，是个有喜有怒，有爱有恨的人了。”

        “……”

        “你忘了你之前不肯嫁给他，还要离家出走呢。怎么，只许你不愿意，不许他不肯啊。”

        “……”

        我这么一说，她倒是被我给堵住了，半晌怪叫了一声：“颜姐姐，你到底帮谁啊！？”

        看着她有情绪了，而且肯对我说话了，我这才慢慢的做到床沿，面对着她，轻轻的说道：“我呢，原本是谁也不帮的。不过现在跟你亲近，还是愿意帮你。”

        “那你——”

        “可是，问题在于，我该帮你做什么呢？”我看着她的大眼睛，柔声道：“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嫁给他，那我会帮你，帮你们家保守你们曾经有过婚约的秘密，将来你和他男婚女嫁，两不相欠。没有人知道你们曾经有过婚约，你未来的丈夫也不会知道，你曾经男扮女装去偷偷的见过吴彦秋。”

        “……”

        “但，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的话音一拖，她就急了：“那你怎么办？”

        我微笑着看着她：“怎么，你真的愿意啊？”

        她喳喳眼睛，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脸又红了起来，又气又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抬起双手遮住自己的脸。我被她的样子逗乐了，微笑着去拉下她的双手，看着她懊丧不已的表情，和泫然欲泣的眸子，轻轻的说道：“那这件事，就要从长计议了。”

        “从长计议？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吴彦秋推掉和你的婚事，这件事并不简单。”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慢慢的跟她分析了吴彦秋的为人，和我跟他相处了那些日子之后对他的看法，最后，我慢慢的说道：“他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如果真的觉得和你的年龄不称，当初这件事一提出来他就会反对，不会等到一年之后才反对。他现在才推掉这门婚事，我觉得有其他的原因。”

        杨金瑶急忙问道：“什么原因？”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这，我又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

        “那，我们能去查清楚吗？”

        看着杨金瑶那满是血丝的眼睛，此刻却格外的明亮，甚至带着几分急切来，我想了想，说道：“不过，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为什么？”

        “你要知道，如果查清楚了之后，你要怎么做。”

        “我？”

        “吴彦秋已经是户部尚书了，是朝廷大员，能让他改变自己的婚姻大事，那背后的目的肯定不简单，如果是有人要他改变的话，那这个人就更不简单。”

        “……”

        “有可能，你查清楚了，到最后仍然无能为力，这门婚事，他还是要推掉。”

        “……”

        “这样，你也要去查吗？”

        “……”

        这一回，杨金瑶只沉默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中无比坚定的神情，几乎有着和当年的杨金翘同样的气息，她说道：“那我还是要知道真相。”

        “……”

        “就算什么都改变不了也没关系。”

        “……”

        “我，我不能无缘无故的，就这样被他拒绝。”

        “……”

        “我以前不肯，是因为我不懂事，可我听了你的话，去见到了他的人，我不讨厌他，就算他是个老头子我也不嫌弃，那他到底嫌弃我什么，我一定要弄明白！”

        说着，她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我不要那样不明不白的，不然，我不甘心的！”

        看着这样的她，几乎和我记忆中，那个在上阳宫中清静无争，却无比的明白自己的路该往哪里走，甚至也给过我指引的杨金翘的影子重叠了起来。

        虽然这对姐妹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意外的那么相似。

        我也非常佩服眼前这个丫头的坚定。

        看着她这样，我温柔的回头看了一眼，看着那满地的狼藉，笑道：“既然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那你还要把力气都花在在这屋子里胡闹吗？”

        杨金瑶也低头看了一眼，看着这间被自己折腾得已经不成样子的屋子，不由的脸上一红：“我——我只是，只是——”

        “我明白。”我温柔的说道：“你有发脾气的权力，但更要明白，比发脾气更重要的是什么。”

        她用力的点头。

        我几乎能听见她咬牙的声音，说道：“我爹的六十大寿就要到了，我要当面问问他！”

        我一愣。

        杨万云的六十大寿？

        对了，还有两天时间，就是他的六十大寿了，吴彦秋作为户部尚书，应该也会在他的邀请之列。

        这样的话，可能他还真的要跟这位杨小姐来一场巅峰对决啊！

        杨金瑶又抬头对着我：“颜姐姐，到时候你——”

        我立刻意识到，她要邀请我跟她一起去面对，或者说质问吴彦秋，但我心里立刻打起了退堂鼓，又或者说这件事根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毕竟我的处境我很明白，在见到杨金翘，弄清楚一些事情之前，我还不打算跟朝廷的其他人有任何来往。

        不过，不等我拒绝，杨金瑶倒是自己把话咽了回去，像是想通了什么，喃喃自语道：“不，我自己去问他！”

        我不由的松了口气。

        然后，又柔声安慰了她几句，便转身走出屋子，月蓉夫人正在外面忧心忡忡的等着，一看见我出来，立刻兴奋的迎上来，我微笑着道：“让下人给金瑶小姐准备点吃的吧。”

        她心中一喜，差点忍不住拍手，急忙吩咐旁边的人下去准备，然后转头对着我千恩万谢的，我也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做什么。

        眼看着月蓉夫人就要走进屋子去看望自己的女儿，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月蓉夫人请留步。”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道：“后天，就是杨大人的六十大寿了，寿宴是要在府上摆的，对吗？”

        她急忙点头。

        “那，请来的宾客都有哪些。夫人可以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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