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我以为是邪侯奇拔出了刀剑要杀我，可是，下一刻，一声沉重的闷响传来，砰地一声，好像有人的后背重重的撞上了那巨大的屏风。

        我甚至听到了屏风被撞得微微颤抖的声音。

        怎么了？

        我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只在眼前摇曳的火焰的光芒中，听见一个人被捂住了嘴，发出呜呜的声音，而且不断的踢打挣扎，但是最后，一声很轻的声音，将一切结束。

        那是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

        紧接着，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那味道一瞬间就将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浓烈得几乎呛鼻子，我有些仓惶的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又一步。

        我伸出手去，先摸到的，是一只手臂。

        裴元修的手臂，实际上比他的样子看起来更加的有力，衣衫覆盖下，是结实的肌肉，他的手臂用力的抓着什么东西，抵在屏风上。

        当我顺着他的手臂摸过去的时候，摸到了邪侯奇的脖子。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的断气，脖子还在微微的抽搐着，可是裴元修的手用力的无助了他的嘴，让他一点声息都发不出来。

        我只感觉到他的手在用力的抓着裴元修的手，甚至在这个时候，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在濒死前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捏碎我的手腕。

        而随之，剑刃刺得更深，那种割裂肌肤，摩过骨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有些刺耳，一些鲜血从他的胸口喷溅到了我的脸上。

        终于，那只手在最后一次用力，几乎要讲我的手腕捏断的前一刻，失去了力量，也仿佛失去了牵引。

        那只手，垂落了下去。

        而我的呼吸，却变得急促了起来，尤其那只手垂落下去，磕碰在屏风上，发出了砰地一声低响的时候，就像是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沙哑着嗓音，几乎发不出声音的道：“你——”

        “……”

        “你——”

        “幸好你已经看不见了。”

        他开口说话，却也已经透着浓浓的血腥气，我不知道邪侯奇身上的血喷溅了多少在他的身上，可他的声音却平静得一点波动都没有。

        “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

        我的呼吸都要窒住了。

        我的确没有看到他这个样子。

        我也根本想象不到，他会这个样子。

        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杀了邪侯奇？！

        他杀了邪侯奇！

        我摸着他手臂的那只手都忘了放下来，甚至还有些不自觉的抓紧了，哑声道：“为什么？”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那只手松开了。

        然后，我听见一声响，是邪侯奇的尸体，靠着屏风软软的滑到在地上，然后倒在了我们两的脚下。

        他低着头，看着那具尸体，平静的说道：“我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

        “我也知道他们在宫中对你下了手。”

        “……”

        “我只是，不想再让你看到我杀人的样子，我也听了你的话，没有去跟这些人计较，但没想到今天，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逼我。”

        说着，他又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幸好，你已经看不见了。”

        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刚刚就死在了我们的面前，可是他在意的，只是——幸好我看不见了。

        他不愿意让我看到他杀人。

        但是——

        我只觉得满怀苦涩，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刻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过了很久，才哑声道：“那，你要怎么办？”

        “……”

        “外面的人还是要杀我。”

        “……”

        “你杀了他，只不过是——”

        话没说完，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有些猝不及防，感觉到他原本温热的掌心比刚刚要更热了一些，但是，他的手掌上也都是粘黏的东西，我迟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那是血。

        而他也吓了一跳似得，立刻将手缩了回去。

        我有些惘然的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反应，就听见他说道：“别怕。”

        “……”

        “有我在。”

        说完，他俯下身去，将那具尸体拖着走了出去。

        我站在屏风后，甚至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听见大门又一次被打开，这一回，比刚刚更凛冽的风吹了进来，但是和之前不同，风不在是彻骨的寒冷，而是因为外面那些数不清的火把的缘故，变得有些炽热了起来。

        我的眼前忽的又亮了起来。

        外面的那些人，原本还在挥舞着火把，大声的高喊着：“杀了她！”

        “杀了她！”?但是，所有这些激愤的声音，在看到裴元修拖着邪侯奇的尸体走出去的时候，立刻像是被一刀斩断，全都平息了下来。

        外面的人的惊恐，在这一刻，可想而知。

        我的心咚咚的跳了起来，不知道裴元修会怎么说。

        然后，就听见外面那死一般的寂静里，裴元修的声音沉重的响起，说道：“你们要的，已经得到了。”

        外面的人在一阵紧绷的沉默之后，顿时像炸开锅了一样。

        有人失声喊道：“那是邪侯奇王子？”

        “他死了？”

        “皇上，你杀了——”

        在这些人惊恐到无以复加的时候，裴元修的声音反倒比刚刚还更加平静了一些，他慢慢的说道：“你们，不是来责问朕，为什么要在你们浴血奋战的时候，把江南跟胜京的人做交易吗？”

        “……”

        “朕现在可以告诉你们，这笔交易，原本就只是朕的权宜之计罢了。”

        “……”

        “现在，他死了，江南不会再交给胜京的人！”

        一听到这话，外面的人又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

        的确，对于这些背井离乡已经太久的人来说，能够重返家乡，才是他们最希望的事。

        裴元修大声说道：“这个人，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如今，朕已经杀了他，今后，也不会再有人觊觎江南。你们，不是想要回家，想要回到江南吗？”

        外面的那些士兵一个个还有些茫然，但听到他的这番话，也都纷纷说道：“是，我们想要回家。”

        “我们想要回到江南。”

        “我们要回家！”

        听着这些人振奋的高呼声，我却感到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沉。

        只听裴元修朗声说道：“好，现在，就去打开城门，跟城外的叛军决一死战！”

        “……”

        “打退了他们，你们就能回家了！”

        话音一落，外面的人劝都高呼了起来。

        我站在屋子里，外面摇曳不定的火光照进屋子里，将巨大的黑影洒在周围，恍惚间给人一种地动山摇，好像天地都要崩塌了的错觉。

        而外面的那些人的呼喊声，更让我这种感觉变得更加真实了起来。

        我模糊的听到他们有人下令，现在就要立刻去往南城门，跟城外的叛军决一死战，这些将士们在得到了皇帝的许诺之后，群情激奋，他们想要回家的迫切心愿，在这一刻已经达到了顶点。

        可是我的心里，却一阵寒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终于慢慢的平息了下来，是平息，又像是这些人都远去了。

        我有些摇晃，急忙伸手扶着旁边的屏风，可是才刚一触碰，就感到手掌下那冰冷的屏风突然发出了一阵震颤，然后随着巨大的碎裂声，整个屏风完全碎裂开来，垮落了一地。

        我震惊不已的睁大眼睛，听着那破碎的声音，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这屏风——

        对了，刚刚裴元修在杀死邪侯奇的时候，是将邪侯奇抵在屏风上，用剑刺入了他的心口，那一剑能一瞬间刺穿一个人的身体，只怕也已经刺穿了这个屏风。

        所以，它碎裂了。

        我有些惘然的站在那里，感觉到脚上都堆积了不少的碎片，可想而知，这一地有多少的碎片。

        是不是，就像是漫天的星河一样。

        一想到屏风上那些璀璨的星光，在这一刻彻底的破碎，就好像它曾经在几十年前所昭示的未来，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了一般。

        这时，裴元修慢慢的走进了这个房间。

        他也有些愕然的看着这一切，看着站在一地碎片当中的我，过了许久，才慢慢的走过来，伸手扶着我的肩膀。

        他的掌心，甚至都还带着血腥的味道，和粘黏感。

        我抬起头来望向他：“你，杀了邪侯奇。”

        “我不能让人伤害你。”

        “……”

        “任何想要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留。”

        我的喉咙好像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过了许久，才有些艰难的说道：“你现在，又让这些人去打开城门，跟城外的军队作战？”

        “……”

        “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取胜的？”

        他没有说话。

        在长久的沉默当中，我猛地明白了过来，眼睛里顿时涌起了一阵滚烫：“你是故意的？”

        “……”

        “故意让他们，去送死？”

        “……”

        “你连他们，都要杀？”

        他的声音平静得好像一点波动都没有：“你刚刚已经看到了，他们要杀你。”

        “……”

        “接下来的大势，你比我更清楚。”

        “……”

        “他们今天能来逼宫，明天，就能当着我的面，杀你。”

        “……”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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