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半夜提人
惨白的鬼兰,晶莹剔透。握在手中,如同虚无。
陆御平安回府,庄氏自然是欢喜。问了陆御一些琐碎的事及进宫诸事,方扶着榻上小桌道:“原来是皇上他……原来是……你无事便好。”
陆御又掏出金瓜子来让庄氏摸,滑溜溜的金瓜子,在陆御的手心里“呼啦啦”的响,这响动,脆生生的,带着金银的贵气。
这么些沉甸甸的金瓜子,不知够寻常人家多少年的嚼用呢。
庄氏对于钱财倒是淡淡的:“你平安无事就好,至于宫中赏赐了什么,你自己留着吧。自己花销,方便一些。”
陆御又蹑手蹑脚的来到庄氏身旁,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掏出鬼兰来,因着庄氏的眼睛看不见,陆御便握着她的手,把鬼兰递上去:“娘,你不是最爱栽种花卉了吗?这种花你肯定不知道名字。”
“哪有什么我不知道名字的花。”庄氏笑:“我虽然眼睛看不见,心中却不糊涂,这寻常的花,我大抵能摸的出来。”
庄氏摸了摸那花,脸色一变:“你摘了鬼兰?你不要命了?”
庄氏说着,握住鬼兰,在手心里紧紧的握住,因着鬼兰娇嫩,庄氏一用力,那鬼兰几乎碎裂在当场。
陆御也没想到庄氏有这种反应:“娘,你怎么知道这花叫鬼兰?这花只长在养心殿旁边的花园子里,寻常人见不着的。娘进过宫?娘到底怎么了?”
庄氏却严厉地说:“娘不想看什么鬼兰,以后再也不要拿给娘了。你去歇着吧。”
陆御有些懊恼。
废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摘了一朵鬼兰回来,没想到母亲庄氏却显得没那么喜欢,甚至有些厌恶。
要知道以前陆御在路旁随便摘一朵野花拿回来给庄氏,庄氏都显得很是喜欢。鬼兰品种稀缺,庄氏这种反应,陆御很是不解。
庄氏跟陆御说话,一向轻声细语,这一次,却是罕见的声音大了几分。
或许是怕吓着陆御,也不想辜负他的一片孝心,庄氏说话的语调和缓了一些:“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这花生长的不易,何苦摘它,万一它是什么有用的稀缺的药材,摘了把玩不是可惜。”
陆御只得称是。
待到陆御离去,庄氏方才稳着心神重新坐了回去。
阿水给她端了盏新泡的茶,庄氏低头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公子回来了,夫人该宽心了。”
“是。”庄氏叹了口气。
“夫人是在为……”阿水望望门外,见无人,又把房门关上,方小声道:“这也怪不得公子,他也是想着夫人喜欢花,所以才……也是公子的一片孝心。”
“我何尝不知。只是这花极为稀罕,又长的惨白,寻常并不得人喜欢,御儿他贸然摘花回来……若让有心人知道……”
“夫人已经说过公子了,想来下次不会了。”
庄氏便点了点头,重新端起茶喝了几口。
阿水又做了一会儿针线活,便听到门“吱”的一声,是陆太医回来了。
庄氏迎上去,二人说了一会子闲话。
提及陆太医为什么回来的比寻常晚了半个时辰,陆太医便道:“给西边宫里的两位娘娘把了平安脉,又给东边宫里的娘娘开了几副药,本来要回来的,皇上又叫我去了养心殿,说了会儿御儿的事。”
“说了什么?”
陆太医道:“皇上说,见了御儿几面,觉得这孩子天资聪慧,就是顽皮了一些,身上没个定性,不像宫中的孩子那般安稳,有机会了,还让御儿多进宫几次,跟皇子们在一起处处,改改身上的浪荡之气。”
“你怎么说?”
“我……皇上这样说,我一介太医,能怎么说呢,我只说谢主隆恩,只是犬子实在顽皮,又没个正经,跟皇子们在一处,没的带坏了风气。”
“皇上怎么说?”
“皇上笑笑,说不妨事。”
二人相对而坐,聊了许久,直聊的天擦了黑,一盏盏灯笼点了起来。
陆家的人对于陆御跟皇上的见面结果,很是满意。
毕竟皇上觉得陆御没个正行,这大概就是看不中陆御的意思。
陆家有花不完的银子,只想子孙后代平平安安,并不想他出人头地,封侯拜相。
皇上看不中陆御,正好。
陆御也美滋滋的。
皇上看不中他,那再正常不过了。
莫说是皇上,便是皇子,也瞧不上他。
瞧不上他陆御的人多了,也不在乎再多几个。
日子如流水,风平浪静。
最害怕的,就是平静的流水之下,暗潮涌动。
这日半夜,乌云遮月。
几只不知名的黑鸟拍打着翅膀,发出尖细的声音,绕着陆府门外的槐花树盘旋。
门上的人来回赶了两三趟,才算赶走了。
夜风很大,几乎是飞沙走石。
天气本来就热,如今乌云滚滚,整个天幕像一块黑色的绒布,从上到下,把天地盖的严严实实。,消瘦的月亮这会儿也是时隐时现,星子更无一颗。
沉闷。
青城的人被热醒了,坐着揺蒲扇:“都午夜了,还这般闷热,怕是要下雨吧。”
“下雨反倒凉快一些,这样热下去,这一夜都不好睡。还是下雨好。”
正嘟囔着,就听到天空中骤然“咔嚓”一声,像是谁突然敲响了巨大的锣鼓,“轰隆隆”的巨响,天空里像炸开了锅,人们支起窗子向外看,黑色的天幕俨如白昼,闪电乍现,白的刺眼。
一道一道的闪电,接连不停,天空中白一道,黑一层,月亮也早已不见,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看来,是要好好的下一场雨了。”青城里的人感叹。
陆御被雷声吵醒,他房中的窗子还开着,大风裹着花丛里泥土的味道席卷而来,整个卧房都是泥土的气息,是天阴欲雨的气息。
陆御穿着白色的丝绸中衣起来关窗,眼见廊下灯笼已被风吹的左右晃荡,又悄无声息的灭了,整个陆府都暗了不少。
房顶上不知什么名的鸟儿又尖着嗓子叫,突然一声惊雷,就像在房顶炸开的,陆御耳朵被震的“嗡嗡”的,那几只鸟果然也受了很大的惊吓,拍打着翅膀,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唯剩风声呜咽。
唯剩闪电交错。
唯剩雷声阵阵。
陆御关好窗子刚躺回去,就听到有人在敲大门的门环。
敲门敲的很是急切。陆御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听到。
宣国敲门,也有宣国的规矩,基本上是三轻一重,这晚的敲门声来的急切又突然,敲门声一下连着一下,便是寻常人家报丧的,也没敲这么急的。
“陆太医……陆太医……”陆府大门刚开,门上的人就被撞到了一旁,接着有太监的声音远远的传进来,声音又急又高,来人似乎是一路小跑,这会子还带着喘:“陆太医,陆太医……”
原来是找陆御的爹。
自然是宫中的主子谁又不舒服了。
陆太医披衣起来,赶紧迎上去道:“劳公公亲自跑一趟,是宫中哪位贵人不舒服了?太医院夜里当值的人不在吗?”
“呦,一时说不清了,贵公子在哪?
“贵公子?”
“就是你儿子。”
“噢噢噢,他……他……”陆太医心中一紧:“他在府中卧着……呢……卧着睡觉呢……可是他又在哪里惹乱子了?我这就去处置他。”
“哪里还劳陆太医亲自动手,快带陆公子跟我一起走吧。”
陆太医也摸不清状况。
若说宫中有人生病,太医院夜里也是有人当差的,足够应付。
便是太医院人手不足,太监们半夜去叫太医,也是叫太医院院判大人等品阶高的,如何轮的到他?
何况还要叫上陆御?
叫他何用?
陆御也想不起来最近又结了什么梁子,多了些什么仇人,于是干脆在床上装睡。
陆太医拍着门叫他:“你干的好事,还不快起来跟公公去。”
陆太医话音刚落,就见太监身后的两个带刀侍卫“啪”的一声,直接给门踹了下来。
对,不是把门踹开,是直接把门踹了下来。
好家伙,要不是闪电的亮光照着门口那个苍白面色的穿着宫服的老太监,陆御还以为是家中进了贼了。还是悍匪。
“陆太医,得罪了,实在是耽误不得,多担待吧。”
“不……无妨……”
“陆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吧。”太监话音一落,那两个侍卫就冲进来,直接揪着陆御的胳膊把他提溜了起来。
黑暗里不知鞋在何处,也不知衣裳在哪,就听太监说:“咱们回吧。”
侍卫脚下生风,一边一个胳膊,夹着陆御就出了门,毕竟是训练有素,侍卫的步子真是快极了,把陆御给塞进门口的马车里好一会儿,那位白脸太监跟他爹陆太医才小跑着跟上来。
侍卫亲自驾车,鞭子甩的跟雷声似的响。
“我这……我衣裳还没穿呢……什么事……事……事……”陆御被挤进马车一角,马车飞奔,进一条巷子,又出另一条巷子,七绕八拐,甚是颠簸,颠簸的陆御说话都是含糊的:“出了……什么事了……了……了…怎么你们还……还……半夜……逮人呢……逮我爹去就行了……他毕竟是太医……逮我做……什么……什么……什么……我这鞋还未穿呢……这……”
陆御被颠的晚饭都差点出来。
再看老太监,虽然是正襟危坐,可也被颠的不轻,老太监脸上的肉都哆嗦起来了。
一切都太快,马车拐上官道进了宫,是直接驾车进了宫。
这可是极少见的。
寻常时候,无论大小官员,所有人的马车,都在宫门外等候。
以至于陆太医坐着马车在皇宫里穿行,颇为不自在:“公公,私自坐车进宫,实为大不敬啊。”
“陆太医且坐着吧。”老太监咳嗽了两声。
宫里不比宫外,除去东西六宫,外加皇上的养心殿,听曲的畅音阁,还有藏书阁,尚季殿,数不清的宫殿少说也有好几百间,另有大大小小的花园子,池塘亭台,便是垂花拱门,这一路过来,都穿了六七个。
陆御好歹进宫过几次,看着架势,倒不像是去养心殿的。
那是去哪里?
又过了一个垂花门,马车停在一处朱漆大门处。
老太监摇摇晃晃下了车,陆太医赶紧背着药箱跟上,陆御坐的腿酸,车厢狭小,何况刚才老太监半个屁股都坐在他腿上,颠簸起来,陆御觉得腿都要断了。
看这情形,这应给是哪位娘娘的宫苑。
不是说外男不得靠近吗?
何况是这黑灯瞎火的。
再说陆御他只着中衣,外衣是一件没有,脚上还是光的,万一被哪位娘娘撞见,那不是活生生的耍流氓吗?到时候吵嚷起来,他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吧?
想到此,陆御就扭捏着不肯下车。
老太监催促:“时间耽搁不得。陆公子不要推辞,快下来办正经事吧。”
陆御看看陆太医。
陆太医倒是官袍齐整,一丝不苟,这是当太医多年,养成的职业素养。两个字概括就是“专业”。
“爹……我这……”陆御有些为难。
“谁看你。”陆太医瞪了他一眼:“速速下来,跟在后面听差遣。”
陆御只好下来,乖乖的跟在他爹陆太医的身后。
下了车才知道,原来别的太医,早就到了。
陆御认不得他们得脸,可是他们穿着跟他爹一样的衣裳,想来都是太医院的。
太医院的人都是一样的表情,皱着眉,耷拉着头,靠着二门口的台阶站成一排,风甚大,宫灯摇曳,官袍飞扬,这些人谁也没动一下,也没人发出一点声音。
几个太监宫女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或是端热水,或是递毛巾,脚步很快,却安静的可怕。
陆御抬起头,顺着二门往上看,摇曳的灯光下,“合意院”三个字映入眼帘。
原来这里是合妃娘娘的居所。
原来这就是合意院。
想着自己衣衫不整,陆御就只能紧跟着他爹,自觉的缩在几个太医中间。
刚站定,就听到门里传来声音:“陆公子进来。”
“不是……叫我吗?”陆太医往前一步。
“陆公子进来。陆太医在外头侯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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