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书 > 赤心巡天 > 第六十三章 但记一心

第六十三章 但记一心


第2582章  但记一心

这也不行啊!

斗昭眸光如刀,在剧老头身上挑开,所过之处,人神辟易。

大家也许是在思考,也许单纯沉默,总之斗昭的目光没有人接,一路斩风剖叶,最后落到了随手关门的秦至臻身上。

秦至臻并没有洋洋得意的笑容,虽然他有点想笑。

他是个稳重的性格,喜怒不形于色。稳稳接住斗昭的眸光,当仁不让地往前。

身上黑衣如铁衣,利落又冰冷。掌心握着的阎罗天子虚影,收成一团玄秘的光源,使他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尊贵的幽光中。

他将这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按在刀柄上,如此慢悠悠地……往前走。

宠辱不惊,昂首阔步。

“我大秦帝国素重文治,秦某三岁就读经,用《静虚想尔集》启蒙……”

他边思考边说话,毕竟路程太短,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已经走到照壁前。

字斟字酌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嘴快打脸。他还没来得及嘲讽呢,就已经捕捉到这道文题的复杂——怎么说也要三五个时辰,才能写好这篇文章,若是考虑到尽善尽美,要反复修改雕琢,那么就得八个时辰往上。再考虑到漏笔解错的情况……

要是甘长安在就好了!那小子提笔就是雄文,根本不在话下,能把出题的人都写死。

他想到一句很精彩的话,但是没有说出口——“诸君望洋兴叹,而我见猎心喜。”

“看来这题不难?”斗昭适时发问。

秦至臻咧开了嘴,灿烂一笑:“怎么,对斗阁员来说很难么?”

斗昭大大方方地点头:“比把你按在地上揍要复杂一点。”

秦至臻道:“原来你不会。”

“别光耍嘴皮子。”斗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解题。

秦至臻便大步往前走,眼看着便要撞上照壁,抬起手来,便是一撕——

【炼虚】!

虚空生隙,像是给照壁开了一扇门。整个视线范围内,都是震颤的空间流光。

他径直走了进去,虚空如水纹一漾,照壁复立如新。

斗昭张了张嘴,要骂又怕他听不到。

把考场搬开,从后门走了,也叫解题吗?大秦帝国就是这么重文治的!?真西狄也!

“过是可以这样过去,但是不解开这个题,问题就会一直存在,很难说不会影响到后面的发展……”黄舍利往前走:“交给我吧。”

说话间,她身上灵光万转,竟如莲花绽。

隐约有一株菩提树的虚影,浮显在她飘飘荡荡的黄袍上。

眸藏雷音塔,心开菩提树。

这时候他们已经意识到,书山让照无颜来替职钟玄胤,并非无由之笔,或许正是算到了什么,计划让照无颜在类似的情况下解决问题……但是并不需要。

今日全员齐聚,太虚阁有太虚阁做事的方法,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排。

黄舍利还没有正式开启觉悟状态,仅仅是唤起【菩提】,便已经灵光频现,文思如泉涌。这篇墨名雄论里的文字暗扣,几乎一个个跳到她眼前来。

但有一袭白衣,已经越过她去。

“何必这样复杂?”

重玄遵洒然而笑,随手提了一柄月轮刀,大袖飘飘,走到文字照壁前。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好文章,他也的确提刀挥毫,却只是一捺——

一霎刀光如剖雪!

黄舍利还以为他是要直接斩碎这照壁,一时不知该骂他的鲁莽,还是赞他的风姿。又觉得愚蠢,又觉得实在英俊。菩提树下,仍然心情复杂。

但刀光掠过后,眼前却一空!

洋洋洒洒两千三百六十一个照壁文字,似大雪纷扬在空中。

一时雪落尽,字又成文。

同样还是那些字,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一篇文章,且恰好对前文有了近乎完美的回应。

字字成阶,搭成了一座拱桥。清水潺潺,自桥洞下流过。

原来这题的解法,还有这样的一个关键要求——答案框在题目中,不仅要剖解文义,不仅要文脉相承,还须用这些文字的组合,来回应另一种组合。

恐怕也唯有一眼斩妄的重玄遵,能够直接绽开那些隐晦的文字陷阱,刀指最终答案。

文字照壁,变成了文字拱桥,跨越了岁月小河。

行人自可桥上来去。

“好文章!”姜望早已等烦了,由衷地赞道:“重玄兄抬刀如诗,真是读书人!”

重玄遵随手一握,将长刀握成了月光,云淡风轻地踏上拱桥,听得这样的夸赞,却是摇了摇头:“工整,但不够完美。”

“这篇文章本来可以有更精彩的对论,可是出题的人,却用自以为是的所谓巧思,将回应框定在这些文字里。”

他轻声一叹:“重之于斧凿,失之于灵气。这也是勤苦书院惯有的毛病了。”

姜望不说话了。

大家沉默着过桥。

走过石桥便是雪,茫茫雪地上有一片竹林,还有秦至臻的背影。

这家伙大约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人蹲在那里忙碌着什么。

此处雪地极大地压制了五感,即便是以姜望的目力,也只能看个隐隐约约——

秦至臻好像在立一块什么碑,正用那柄墨刀在仔细地凿。

让人心头沉重……莫不是为谁堆坟刻碑?

整个勤苦书院里,跟秦至臻有这份交情的,也没别人了……

“干嘛呢这是?”斗昭抬脚就过去了,杵在秦至臻身后,半弯下腰来,审视他的刻字,语气明显放松了:“一路炼虚走到头就得了呗!以大秦帝国之文治,您老人家还亲自在这里等我们?”

秦至臻没回头,也没回嘴,十分严肃地道:“这片雪地竹林,是一种非常复杂的封印,我正在尝试破解。”

“我懂。”斗昭点了点头:“虚空也被封住了!”

众人都不说话,毕竟骂秦至臻,斗昭一个人就够了。

秦至臻本来就骂不过斗昭,更兼有些理亏,索性一言不发,专注于解决封镇。

一想到在一筹莫展的斗昭前面,那样潇洒地跨过文字照壁,便觉耳边这些声音,只是苍蝇的嗡鸣,甚是无力。

骂了一阵后,姜望站了出来:“我要说句公道话了——”

“秦阁员正在忙正事呢,有什么要吵的不能等出去吗?”他悲天悯人,苦口婆心,都蹦出了佛性:“要以大局为重啊,斗兄!”

斗昭恨的牙痒痒,要不是以大局为重,天骁刀早都砍下去了好吗?连姜带秦一起砍。看谁还在这儿装好人!

但姜望给他使了个眼色,念及过去一年里此人对自己刀术上的贡献,他也就暂时扭过头去。

姜望走上前去,陪着秦至臻蹲下来:“不用客气。”

秦至臻反应了一下,说道:“谢谢!”

姜望一边观察面前的封镇,一边道:“你跟贞侯熟吗?”

“我是问……你们关系怎么样。”

“算了,你能把他的因缘仙宫弄出来吗?”

“啊?”秦至臻终于回头。

“……你继续研究吧。”姜望把他的脑袋掰了回去。

秦至臻终于凿完了他刚刚写好的镇玄碑文,文辞简练,立论严谨,文风十分厚重,写的是对勤苦书院的赞与叹,是对这段历史里如江海般浩荡的文气的回应——

而后将此碑如重剑般,狠狠砸进雪地里!

寒意幽浮如悬云。

那幽幽云气之上,见得万里山河的蜃景。

风吹来,雪摇落,竹林竟然青翠。

“藏笔于竹,隐纸在雪,文气为砚,时空维序。”秦至臻的声音愈发沉凝:“我猜得没错,这果然是左丘吾院长的成名之作……【六爻山河禁】!只是用海量的文气做了遮掩。”

“闹了半天你只是刚刚看懂题目。”斗昭不可思议地扭过头来:“那你在这里装模作样地捣鼓半天,是在麻痹谁呢?队友吗?”

我上我也行。

“封镇一道,博大精深。先要确定它,才能解决它。”秦至臻慢慢地道:“如果你连这都不懂,就不要跟本君讨论了。”

斗昭是个傲性的,但也不会胡搅蛮缠。

他相信刀能解决一切,但在钟玄胤生死未知的情况下,那的确不是很好的选择。

在封镇上被秦至臻嘲笑了,回去他肯定得勤学苦练。但这时只是咧了咧嘴:“那么你要多久?”

秦至臻认真地算了算:“三天。”

他的确什么都涉猎,什么都懂一些,除了刀术攀登绝巅、天府极致圆满之外,还掌握了诸子百家许多知识。但毕竟不能样样绝顶。

写文章差了些灵气,胜在稳健。于封镇有很踏实的基础,但欠了些高度。

毕竟是写出《上古封印术演变之我见》的左丘吾。这位大宗师对上古封印术有很深的洞见,在当代也是屈指可数的封镇大家,他所创造出来的封镇,并没有那么容易破解。

“确实是六爻山河禁,要解决这道封镇,最重要是了解它所搬运的是哪段山河,然后对症拆解。这是封禁题,也是历史题,更是政论题……”剧匮在这时候开口了:“我跟秦阁员分工合作的话,应该可以把这个时间缩短到一天半。重玄阁员来作最后的政论就好。”

法家对于禁封总归是有些心得的。剧匮于此道,也算高手。

“咳!”姜望清了清嗓子:“我确实对封镇也是有些了解。”

斗昭挑了挑眉——

谁问他了?

说话间镇河真君已经走进竹林中,轻靴踏雪,留下一长串清晰的脚印,仿佛历史的留痕。

有赖于秦至臻的前期工作,站在同事的脑门上,看问题果然清楚。在这段时间里,姜望已经对这部【六爻山河禁】有了较为深刻的了解。

若要按照标准解法,同剧匮、秦至臻那般慢慢地拆解封镇细节,可能一天半破禁的确是极限。

但他有不同的解法——

六爻山河禁,其重在山河。

便如青鸟穿林,他的身姿只见掠影。飘飘的衣角带来了风,八风动时,竹林疯狂摇曳。

像是一部复杂的书,被拎起来抖擞灰尘。

却又一霎定止。

因为有九座古老石桥,已经出现在竹林上空,将此林镇住,令得风停雪暖。

长河九镇,以禁破禁!

嘭!嘭!嘭!

大地深处仿佛地龙翻身。

这雪地原是文气所聚,因禁法被镇而爆发,文气氤氲在天,隐隐有万里山河之图景。

姜望踏叶在竹林,漫步在碧影摇翠间……横身拔剑!

碧竹尽开,皆成青简。绕姜望而飞转。一片片青简上,因文气的冲刷而显现文字。这些文字所描述的人物风土,才真正叫山河清晰。

【六爻山河禁】的恐怖威能,至此才完全释放。

可同时却有一方青色巨鼎横天而起,那所谓的万里山河,竟然如幕布一卷,只印成鼎身的一段图案。

用九镇石桥镇压六爻变化,用青天剑鼎承载山河,察禁是掌上观纹,破禁更易如反掌。

何处山河担青鼎,何人六爻算九镇!

姜望收剑悬腰——

天地一时静。

他的左手横伸在空中,抓住了那卷青简。

竹林已不见,青衫在雪中。

轰轰轰!

此时才有茫茫雪落。

万载文气似大雪崩!

大家都没有说话,仔细感受着这些奔涌的文气,从中体察天下第一书院的苦质文心。勤苦书院的变化,勤苦书院的故事,这些文气并不直接描述,但有或多或少的沾染。

神湮之眸,斩妄之念,最初和最终……

各不相同但都是现世最顶级的瞳术,以目光将这片天地切割得具体而微,无所遁隐。

这时这片天地又不同。

岂有无边?前面不远就是书院斑驳的围墙,所谓竹林,不过毛竹十余根。

围墙上开着月门,门后是暖洋洋的春景。

待得这边雪化去,便见得月门之中,倚立着一个人。

其人样貌平平,衣儒生之服,悬竹鞘长剑,倚门不动,好似睡在梦中,已不知多少时日,多少年……

他已经老了,眉发堆霜,气血衰,唯独眉眼轮廓,隐约旧识……恰是当年竹林练剑的那个【一心剑】,“每日练剑到一更”的崔一更!

恍惚春风吹来,暖意盈面。他缓缓抬起颤抖的眼皮,睁开眼睛,眸中茫茫然的雪已经扫尽,一瞬间变得坚定。散开的眸光似无数铁屑迅速归拢为顽固的剑,他以他独有的锋利和顽强,再次注视这旧风景——

便看到了……太虚阁的八人。

其时高天大雪崩,溃散的文气如虎如龙。那啸声极近,呼吼耳欲聋。

很多年前亲见过的姜望,手握青简,腰悬长剑,立身最前。

其后或蹲或立,或走或停,都是当今声名显赫的人物,各有绝顶的风采……一齐抬眼看来。

风雪都远。

故事仿佛在昨天。

崔一更如受雷殛,张了张嘴,眼中便流出泪来。

感谢书友“稚雏鸢”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860盟!


  (https://www.qkshu6.com/shu/14874/822767496.html)


1秒记住去看书:www.qkshu6.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qkshu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