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如天使
今天,各个行业最缺的可能是钱。
可当年真正紧俏的是生产资料。
尤其八十年代初期,我国各个生产领域都在争先增产扩产。
要是没有充足的原料做生产保障,那工业企业能好受吗?
这无疑成了工业企业最大的心头病。
一般的地方工厂,遇到生产资料紧缺问题,往往是去找地方的工业管理部门,要求调配。
可有些特殊行业的工厂,特别规模较大的国有工厂,却是归属中央部委直接领导的。
他们没别的办法,只能进京来解决问题。
毋庸置疑,什么时候也不可能真正一碗水端平。
于是一些懂得这个道理的企业领导,就几乎隔段儿时间,都要派专人跑到京城来哭穷,求救济。
还别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就这么一哭一求,往往还真能把个计划外的物资哭下来。
可时间一长,这就了众所周知的“秘密”。
各个单位全是嗷嗷待哺,自然引起人人效仿。
所以这种竞争逐年升级,也是必然的事儿。
而这种批条战争……如果可以称为战争的话,当然越来越不好打了。
等到大家都会演苦情戏了,那比得可就是交际能力了。
聚乙烯,被称为工业的大米。
煤炭,被称为工业的血液。
这两样东西因为用途广泛,都是最紧缺的物资。
尤其是塑料制品加工行业,离开了这两样,那就得完全停工了。
所以南方红太阳塑料制品厂的副厂长常焕发,从去年开始,每年年中和年底都要往京城跑上两趟。
只是这次进京,这位自诩已经把京城门路趟得精熟,向来马到成功的副厂长却偏偏发了愁。
敢情就在他要提货的时候,遇到了意外情况。
部里突然接到上级指令,要求调配一大批物资,去支援两家军工企业的生产任务。
这里面就有原定给他的物资,立刻让他这张批条的价值降低了一半。
尽管批条的那位也算是体谅他的难处,又给开了一张条子,补上了这个口子。
可麻烦就麻烦在这张条子,得从另一个部委下属的京城大厂转调啊。
常德利以己度人,当然清楚,别的厂子已经吞下去的东西,哪儿有那么容易再吐出来?
俗话说的好,县官不如现管啊。
虽然部里的神仙高高在上,一声令下,人家绝不会明着说不办。
可真要阳奉阴违的敷衍他,并不是没办法。
让他等个十天半拉月的,再跟他说已经尽力了,实在抽调不出来,他又能怎么办?
就是再找领导,也不能真把人家生产线给停了不是?
所以说,这还得靠交际,就得请客吃饭。
得拿“二十响”(烟)、“手榴弹”(酒)、“炸药包”(高级食品),把厂子方面的关系也给胡撸好了,这批条才有效。
但关键的问题是,他所带来的礼品和土特产,那都是可丁可卯按部里人头算的。
请客还好说,花钱摆几桌就完了。
但送礼就难了,这得现抓现凑啊。
可他京城没什么这方面的关系,好烟好酒又从哪儿弄去啊?
还别看京城这么大的地方,市面上商店里能买到的东西,最好也就是乙级烟,两三块钱一瓶的酒。
用来办事儿,有点拿不出手啊。
最起码,总得弄几瓶泸州老窖,和几条牡丹、友谊,才像话啊?
交际上真是这样,次的东西送了不如不送。
因为很有可能让人误会,反倒得罪了人,这才叫得不偿失呢。
所以啊,他现在发愁的是,到底是通知自己厂子那边赶紧派人送礼品来。
还是从京城就地想办法找找门路,尽可能凑些能上台面的东西啊。
关键还得快,因为万一人家的生产计划安排好了,原料真抽不出来了。
又或是别的厂家先拿批条去求了,不也是增加难度吗?
总之啊,麻烦!
可别说啊,老天爷真是饿不死瞎家雀。
天下还真有你想睡觉,就有人给送枕头的事儿。
就在常厂长天天挠头,无处去寻摸的时候,竟然有烟酒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而这位雪中送炭如天使,救难扶危赛耶稣的主儿,可不是别人,正是大慈大悲的张士慧啊。
说起来,张士慧和常厂长彼此并不陌生。
因为当初常厂长第一次来京城,帮他打听具体地址,在地图上画标注线路图的就是张士慧。这位常厂长为这事还送了张士慧一蛤蟆镜呢。
所以在和宁卫民刚刚达成共识之后,张士慧首先想到了常厂长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从熟人打开局面是最自然的选择,碰壁也不显尴尬嘛。
正是因为这样,当张士慧第二天下了夜班,换好了衣服。
完全本着有枣没早枣先踹两脚试试的打算,敲开常厂长的房门之后。
他很顺利的就接到了第一笔兼职业务。
————
“什么什么?小张,你能弄到好烟好酒?”
打开房门,听到张士慧的来意后,常厂长霎时叫了起来,他鼓泡眼努力的睁开沟壑。
反仿佛看见了奇迹一般。
他真的不相信,自己正为烟酒发愁呢,怎么就偏偏有人送上门来。
“真的真的,”张士慧头点的就跟小鸡啄米似的。
他看出了有门儿,眼睛里也冒出了希望之光。
心里同样也在想,不会这么顺吧?
常厂长还有点不可置信。
“啊?你哪儿来的路子?可靠吗?”
“当然可靠啊。这是京城,我平趟……”
张士慧答话同时,则警醒的看看周围。
他并不粗心大意,可不想被客房部的人撞见。
“不是,您让我进去说行吗?”
“好好……”
常厂长醒悟,赶紧把张士慧让进屋,关了房门又急着追问东西来源。
而张士慧早和宁卫民有预案,编呗。
他声称自己亲戚是糖业烟酒公司的,刚当上个小领导。
“小张,那你都能弄到什么东西?一般的我可不要,我只要好的,最好的,你行吗?”
这个问题昨天也同样讨论过,张士慧一点不怵。
“茅台还是五粮液?中华还是牡丹?”
“啊?茅台……行啊你!”
常厂长一愣怔,还真是有点叹为观止,刮目相看了。
随后再问。
“茅台、中华什么价?牡丹和五粮液又什么价?”
“茅台和中华烟都是……二十,五粮液和牡丹烟都是十五块。”
“时间快吗?我如果要,什么时候能拿到?你能搞来多少?”
“这……您怎么也得半天工夫,数量您放心,要多少有多少?”
说实话,这时候常厂长已经动心了。
不过毕竟是老跑外场的人了。
他看出来张士慧刚才说价有点心虚。
眼珠一转,觉得价格上能争取,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就尝试着划了一下价。
“东西有点贵吧?商店官价才多少钱?不能一倍还多吧?茅台和中华十五行不行?”
“这……行吧。那您到底要多少。”
听到这话,常厂长是心里狂喜啊。
因为外头的行市是茅台十八一瓶,他根本没想到张士慧不还价就答应,竟然占了便宜。
“好,那我要八瓶茅台,八条中华烟。你可快着点,我最多等你一天。”
他开出要求后,为了万全,跟着又补充。
“可有一样。我得先看见东西,才能付款。”
“没问题。”张士慧同样是双目放光,他脸上的肌肉彻底舒展了。
跟着也想起了一件事,赶紧补充,“您准备钱吧,我们只要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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