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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兵连祸结


八月七日,地水联合军团出发。地军团出动了仁、廉、勇三个营,共两万余人,其余两营则留守东平城。水军团由于李尧天败亡,损失惨重,现在能出战的不满七千。风军团作为辅助一同出击,火军团也调了两门神龙炮,一千士兵从征,因此此次同样是四相军团联合出击,只是合计也不满三万人。不过以前风军团与地军团合作较多,此次却编入了水军团。

出发时,我与邵风观坐的是水军团两艘旗舰之一的摇光号。水军团的战船从大到小,分为“风花雪月”四级,风级战船长度在四十丈以上,宽也超过二十丈,是帝国前所未有的巨艘,正是为了载送风军团而量身定制的。风军团起飞条件颇苛,一定要有一块较平坦的空地,以前的战船太小,风级战船却已足够飞行机起飞。

文侯起意建造这种巨舰,已是好几年前了。但这种船实在太过庞大,工部屡造不成,负责造船的叶飞鹄殚精竭虑,费了数年之功,才算建造成功,由于这船太大了,一共只造成了破军、摇光、开阳三艘,其中破军号被玉馨子带走寻找仙药。

站在船尾看着两岸的树木不断向后退去,我不禁又为李尧天叹息。如果李尧天出发没有那么急的话,有这样的巨舰肯定不怕风浪了,征倭之役说不定便能成功。

我正想着,身后忽然响起了邵风观的声音:“楚兄,天这么热,你不怕晒吗?”

我扭过头,却见邵风观站在我身后,一手拿了个线轴,另一手则拿了个网兜。我道:“你要钓鱼?”

“八月水满,正是吃鱼的好时候。你要不要钓?在船上坐上十来天,人都要憋坏了。”

在这种巨舰上钓鱼,钓鱼竿已经没用了,邵风观拿的是一圈很粗的丝线,一个鱼钩也大得有点吓人。我笑道:“这么大的钩子,鱼吞得下吗?”

“大钩才能钓大鱼。”邵风观把网兜放在甲板上,在钩上挂上饵料,拎着鱼线甩了几圈,一松手,重锤带着钩子直飞出去。他的臂力颇强,而甩钩子也需要手法,他甩得十分熟练,看来也是钓惯了的。我本来也想试试,见他这样,摇摇头道:“我可不成,只怕钩子都扔不远。你练了很久了吧?”

邵风观放着线,道:“以前我镇守东平东阳的时候,每到八九月就去钓鱼。那时是坐在七八丈的城头上钓,比这儿更高。带一壶酒,钓上来的鱼现烤现吃,凉风吹过来,真是说不出地舒服快活。”他说着,眯起眼,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我道:“这种天你也能烤鱼?”

邵风观道:“当然能行。等一会儿钓上来,我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这种钓法与一般钓法有些不一样,没有浮子,靠的全是手上的感觉。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水面,我有些没趣,正想找个阴凉处坐下歇歇,邵风观忽然道:“对了楚兄,你军中监军是谁?好相处吗?”

我道:“地军团监军还行。你那儿只有八百人,大概没派吧。”

邵风观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哪会没有,来了个黄门,整天趾高气扬。这伙刑余之人,真不知帝君吃错什么药了,硬要派下来。你那个监军,新来时大概还老实,过些天就会人五人六了。”

我道:“不会的,我的监军是安乐王世子。”

邵风观诧异道:“是小王子?你的小舅子啊?怪不得,帝君看来真把你当自己人了,连监军派得也如你的意。对了,你有过女人吗?”

我怔了怔,干笑了一下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邵风观抬起头看着天边的白云,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没什么,想起我老婆来了。”

我道:“你结过婚?”从我和邵风观认识起,我从来没见他有家眷,现在他突然说起这个,我不禁大为诧异。

邵风观苦笑了一下,道:“我结婚很早,十九岁军校一毕业就结婚了。那时正受文侯赏识,我也很是得意。”

我道:“那她现在在哪儿?”邵风观看起来一直都单身,即使在帝都开平宁镖行时身边也没有女人,连花街柳巷都不常去,我都想象不出他居然早就结婚了。

邵风观仍然抬着头看着天空,低声道:“难产死了,连大带小,干干净净。”

他故意说得轻松,可是话中的悲哀仍然掩饰不住。我喃喃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邵风观抬起手来,刚要去抹一下眼角,却在唇上抹了一下,笑道:“也没什么,好些年前的事了。倒是楚兄你,有这么个小舅子当监军,想玩个女人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这辈子只怕没办法再娶,实在不成,纳个妾也好啊。”

我道:“算了,我还要害人吗?和我沾上边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反正不知哪一天我死在战场上,就一了百了了。”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一阵难过。我爱过谁吗?也许只有她。可是为什么爱上她?我和她见过的面并不多,而且也永远都不可能了,仅仅是第一次见到时的感觉吧,她也未必会知道。现在我虽然是地军团的都督了,可是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连她的样子都已记不清了。

邵风观道:“楚兄,你也太没志气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要留下些什么来。像路兵部,位极人臣又如何?最终全家落得身首异处,所以能乐就乐得一时吧。”

帝都之乱中,路翔一家被所谓的暴民残杀殆尽,可是我绝不相信会出这种事。路翔是武将出身,府中家丁众多,也都会些拳脚,一点暴民根本冲不进去,何况帝都之乱虽然由他的次子路慎行牵头,路翔自己向不出面,就算暴民恼羞成怒,也不会杀到他府上去,我想也是文侯为掩人耳目而放出的风声而已。路恭行在死前放了我一次,当初我就求文侯放过他一家,但显然人微言轻,文侯也没听我的,帝都之乱时我又在前线。想到路恭行死前对我说的话,我就觉得有些惭愧。听邵风观提起路翔,我道:“是啊,只是路兵部一家死得也太惨了。”

邵风观撇撇嘴,道:“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他们死得还算痛快,你还不知道天牢里关的那些江妃亲族,死得多么凄惨呢。”

我低声道:“我也听到过一些。”以前江妃深受先帝宠爱,她的兄弟叔伯自是一步登天,成为皇亲国戚,颇为跋扈放任。江妃自缢后,这些人自然作为余党被捕,在牢中受尽折磨而死。文侯手段狠辣,凡是江妃的亲属,一个都不留,甚至有些与江妃已根本没什么联系的远亲也被抓了起来。路翔是江妃表兄,他死后,亲属同样遭到血洗,路氏一族已被灭门。帝君也正是因为欲赦免那些亲属与文侯产生争执,也终于离心了吧。

邵风观道:“反正我也看透了,能有一天快活,就快活一天吧。”他说着,忽地精神一振,人欠出栏外,叫道,“上钩了,哇,好大一条!”

我扭头看去,只见江面上轻浪丛生,邵风观手里的线已放得很长,隔得远了便看不见了。我道:“在哪儿?”

邵风观抿着嘴,道:“鱼上钩后会往下沉的,这时劲头最大,再等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这鱼冒头了。”他把手中的鱼线不住放着,又保持绷紧。这鱼线足足有十几二十丈长,邵风观一边转着手中的线轴,一边紧紧盯着江面。

过了没一会儿,他突然叫道:“快看,就在那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船后七八丈远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水花溅起,深绿的江面上多了这一条白痕,极是显眼。我道:“那就是鱼吗?”

“当然是了。”邵风观抿了抿嘴,又道,“嗬,好大的劲!楚兄,这鱼大概跟你差不多大了。”

线已绷得极紧,甚至我能听得鱼线因为振动而发的“嗡嗡”声。我道:“小心啊,别绷断了。”

“断不了,这是天蚕线。”邵风观一会儿收,一会儿放,总是保持着鱼线紧绷,我看得也提心吊胆,但又插不了手。忽然邵风观脸上露出喜色,道:“成了!它没劲了!”说着马上摇动线轴。我看了看,只见那片白色的水花已经小了许多,当中露出一片青黑的鱼背,看这条鱼的背,当真有五六尺长,说与我差不多大,看来不是虚言。

邵风观刚收了一阵,忽然鱼线一下又拉得紧紧的。他脸色一变,喝道:“好狡猾,居然装死。”他的手很快,一下松开了线轴的摇柄,那线轴“嗡嗡”地转动,鱼线极快地放出去。过了一会儿,鱼线不再放出了,邵风观这才再次摇动手柄。

如此这般,来来回回一共有三次,邵风观才长嘘一口气,道:“行了,这回是真没力气了。”他很快地摇着,过了一会儿,那鱼已被他牵得靠近船帮了。他提了提,道:“好沉,少说也有七八十斤。楚兄,你快帮我拿网兜,别让它挣断线了。”

鱼在水中,分量还不算重,但一旦提出水面,再挣扎一下,只怕邵风观这天蚕线也要被弄断。我答应一声,捡起网兜向水中伸出。那条鱼看来确是精疲力竭了,没有什么太大的挣扎,被我一下兜住。我是一只手抓住的,刚要提起来,却觉分量出乎意料地大,单手竟然提不起来。我双手抓住网兜的杆,一用力,才算提起。

那鱼上了甲板,还跳了跳。这鱼从头至尾有五尺多,如果从鱼嘴到鱼尾量一量,确实和我差不多。邵风观解开鱼嘴上的钩子,看着这条鱼,道:“哇,真难得,原来还是一尾云鲲。”

我道:“云鲲是什么鱼?”

邵风观道:“云鲲体内脂膏极多,渔民买不起蜡烛,经常用云鲲体内刮下的油脂点灯。这鱼油太多,煮食嫌腻,却是天生的绝佳烤材,现在已经不多了,这么大的更是少见。”他笑了笑,道,:“楚兄,你的口福当真不错,来,喝两杯吧。”

他拔出短刀,一下砍入云鲲腮下,那条云鲲负痛又跳了跳,但邵风观臂力过人,一刀下去,已将云鲲砍死。他收好刀,叫道:“阿方,阿方!”

诸葛方闻声出来,道:“邵将军,什么事?”他一见那条云鲲,惊道,“这么大的鱼!”

“去洗刮干净了,鱼肉拣中段的剁成方段,鱼头给兄弟们熬汤,叫伙夫把鱼脑剜出来,盛两碗。”

诸葛方答应一声,抓着鱼进去了。他这人显得文弱,没想到臂力居然也不小,这条七八十斤的大鱼一手便提起来了。邵风观收好鱼线,对我笑道:“来吧,趁路上还有几天,等到了闽榕,就没工夫喝酒了。”

诸葛方果然得力,我们刚进了邵风观的座舱,他已带了几个人把炭炉桌案都排好了,那条云鲲也已切成许多块。鱼肉雪白,看上去几乎像是上好的面粉。邵风观拿了把铁叉叉了一块,道:“楚兄,别客气了,秋季云鲲之味,堪称至味。”扭头对诸葛方道,“阿方,你们先出去,我和楚将军对酌,你们和弟兄们一块儿吃去吧。”

他以前镇守东平城,这种鱼鲜准已吃过许多了。我也叉了一块,顺口道:“这鱼好,没刺。”

邵风观笑道:“这么大的鱼,鱼刺都和小刀子差不多了。来,翻个面,等两边都微焦泛黄,就可以吃了。”

那鱼肉一伸到炭火上,马上发出“吱吱”的响声,鱼皮已卷了起来,从肉里滴出油脂。云鲲的油脂看来确实极多,烤了一阵,香味一阵阵传了出来。等烤熟了,邵风观将鱼肉蘸了蘸调料,咬了口道:“不错不错,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我笑了:“邵兄,你说我没志气,我看你也没志气,吃条鱼就夫复何求了。”

邵风观嘴里塞满鱼肉,正不住咀嚼着,等咽下去后道:“自然。以前东平城的渔民捕到云鲲,除非真穷得叮当响,否则全自己吃,不肯拿出来卖的。”他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道,“好酒!”

我烤的鱼肉也已熟了。将鱼肉放到嘴边,还没咬下去,便闻到一股奇香,让人食欲大开。一咬下去,只觉鱼皮烤得酥脆,鱼肉却细腻甜美,说不出地好吃,不禁赞道:“确实好吃,和江猪各有千秋。”

邵风观将杯中又倒满了,道:“来,干一杯吧。”

我拿起杯子,只觉酒味极似帝君给我喝的那种春梨酒,不禁迟疑了一下,邵风观道:“怎么?那一日你不是喝过这酒了吗?”

我险些要把酒都泼了,狐疑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邵风观莫测高深地一笑,看了看四周。我们在舱中喝酒烤鱼肉,左右都被屏退,门也已关严实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楚兄,那日我只是比你早一些到。”

我呆呆地看着他,道:“你……你……”怎么也想到邵风观竟然也被帝君暗中召见过。邵风观仍是低低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文侯大人与我有恩,但他实在太过跋扈。既然他不仁,便不要怪我不义。楚兄,日后我们更要齐心合力。”

他这话已经十分露骨,听他的意思竟是要处心积虑地打倒文侯。我虽然答应帝君站在他这一边,但也暗中发誓,只消文侯不起不臣之心,我同样要对他忠心不贰。我冷冷道:“邵将军,文侯大人对我恩重如山,这话我当作没听到,你以后也不要跟我说了。”

邵风观与我也算颇为相投的朋友,我不能向文侯告密,可是我也不愿意和他一样,公然表示要与文侯对抗。邵风观一怔,道:“是,是。”看着我的目光却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我迟疑了一下,只觉嘴里的鱼肉也食不甘味,放下叉子道:“你不怕我将你这想法禀报文侯大人吗?”

邵风观忽地一笑,道:“楚兄,你婆婆妈妈,有时也失之小气,但有一点是我绝对比不上的,你说话一言九鼎,绝非两面三刀的小人。只是我有句话也不得不说,你一心盼望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再无战争,但若是文侯在位一日,你觉得有可能吗?”

我不由得语塞。文侯好大喜功,生性多疑,虽然能力的确远超侪辈,但一味以铁腕治人。现在与共和军唇齿相依,表面上合作无间,其实仍是钩心斗角,此番应共和军之请赴援,他就密令我们几人不得冲锋在前,不能让共和军坐大。文侯在世一日,以他的能力可以约束诸人,但压得越紧,反弹也越大,他现在越发一意孤行,李尧天远征倭岛,便是他的决策失误。现在他位极人臣,以帝君的名义下诏,天下莫敢不从。但一旦他真的取帝君而代之,不说旁人,青月、红月两位大公肯定马上起兵反乱,天下又要陷入无穷无尽的战乱中去了。便是陶守拙,到时也多半会有异动。

而这一天,似乎越来越近了。帝君的能力远不及文侯,但也正因为他自己能力不及,所以能够放手任用属下,而且禀性较文侯要宽厚一些。作为君主,帝君算不上明君,可是比一个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明君要好得多。只是我答应效忠帝君,真的只是为了报答郡主吗?我知道并不完全是,只是这话就算邵风观也不能对他说的。我不想多说这事了,低声道:“隔墙有耳,别说这个了。”

刚说完,门外响起了诸葛方的声音:“邵将军,鱼脑来了。”

邵风观脸色忽地转霁,道:“进来吧。”他大声道,“楚兄,云鲲之脑,别称软玉膏,号称水产八珍之上品,难得尝到的。来,试试。”

那云鲲个头虽大,鱼脑却也只是浅浅两小碗而已。天气虽已转凉,但还是甚热,我们又闷在房中烤鱼肉,已是闷出了一头大汗,但我们两人心照不宣,只作不觉。鱼脑果然鲜美异常,但我吃在嘴里吃不出味来,水产八珍的上品我吃着也就和豆腐差不多了。一吃完,邵风观将碗一推,道:“楚兄,你觉得如何方称名将?”

我道:“那庭天碑文上说:‘平昔言简虑精,当提兵时,令出不二。战必胜,攻必克,麾军所向,秋毫无犯。’如此,我想才称得上名将。”

邵风观点了点头,道:“正是。为将者,当不失仁义之心。百战百胜,非兵家至境,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大者。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又谈何容易,人的野心无底,如果没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任何人都想趁乱分一杯羹,战争便永无穷尽了。”

我知道邵风观的意思。文侯是个独断的人,他需要的是手下的绝对服从。在这样的人手下,虽有可能高度团结,但一旦有变,马上就会分崩离析。而在帝君手下,各部互相制约,不会有哪一个独大,才能达到真正的长治久安吧。帅才能将将而不需将兵,同样,一个再贤明的君主,也不及一个能放手任用贤臣的庸君。这个道理我懂,但是现在文侯绝不甘于放权的。我叹了口气,道:“将来的事,让将来的人头痛去吧,眼下我们的任务就是平定蛇人之乱。对了,此番进攻南安,你觉得前景如何?”

邵风观笑了笑,道:“南安蛇人只有两万,拿下已不是问题。”

我皱了皱眉,道:“我想也是如此。照理,五羊城现在招纳流亡,军力大大扩展,完全有实力独力拿下南安城,为什么甘愿将南安城送给我们?我一直有些想不通。”

邵风观道:“他们在西边相当吃紧吧,听说战事很紧,主力都调到那边去了。”

我道:“也许是这样,只是何从景会如此大度?闽榕原先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距五羊城也很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会允许我们占了南安城?我真有些想不到。”

邵风观呆了呆,喃喃道:“是啊,他们到底有什么居心?”他伸手敲了敲额头,又道,“也许,你想得太过复杂了,把何从景的实力想得太强,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无法独力拿下南安城。现在帝国与共和军总算还是同盟,给蛇人占了,不如被我们占了更好些。”

也只有这样想了。我没再说什么,只是仍然觉得有些不对。文侯对何从景要求增援的提议并没有起疑心,也许正与邵风观一样的想法。难道,我是多虑了?

邵风观干笑了笑,道:“不要多想了,楚兄,文侯大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是我们能揣测的。我们的任务,便是照他说的做,拿下南安城,便是我们的功劳。来,再吃两块,战事一起,我们就没这闲工夫吃鱼了。”

邵风观这句话倒说得对。我们抵达东平城后,地军团便与水军团分道而行。风军团跟随水军团向东出海,不像以前那样随地军团前进,毕炜的一千火军团倒是编入地军团出发。两门神龙炮非常沉重,要从帝都运到南安城,实在不甚容易。

在东平城休整一日,补充了粮草辎重后向南而行。在东平城给我们调度粮草的户部官员面色甚是不好,户部掌管财政,原是个肥缺,当中大可中饱,但文侯对吏制也大刀阔斧地修改了一番,删汰冗员,提拔能吏,现在户部官员虽然待遇不变,要做的事却远远比以前多了。听说此事便是由南宫闻礼全权操办,户部尚书邢历被斩杀后,蒲峙改任户部尚书。只是蒲峙年事已高,加上蒲安礼封侯到五羊城为质,他也已被文侯架空,只有一个虚衔而已,户部的实事全是升为户部侍郎的南宫闻礼一手把握。我在帝都时,南宫闻礼也来拜见我几次,当初他有什么难办的事,一向郡主请示便迎刃而解,现在他仍然有这种习惯。其实说到政事我根本插不上嘴,南宫闻礼只是恪守郡主要他效忠我的遗训吧。他这人十分能干,现在甚受文侯看重,从谏议大夫升到户部侍郎,官虽然升得不快,实权却大大增强。

第二天天还没亮,陈忠和钱文义在东平镇守,其余人随我离开东平城浩浩荡荡向南进发。仁、廉、勇三营两万余人出发时几乎毫无声息,我骑马走在队伍中间,看着整齐的军容,心中也颇为得意。文侯一直想要训练一支无敌的雄师,对军纪抓得极严,四相军团中,最先达到文侯之愿的倒是人数最多的地军团。

这支队伍纵不能说是无敌,也当能够纵横天下,势不可挡。看着一列列士兵无声地出城,整齐划一,动作迅速,我胸中也升起一股豪气。

名将之号,离我也已不远了吧。

南安城位于东平与五羊两城之间,依海而建,与五羊城一样是个靠海的城市。与海靖伯孙琢之的海靖省隔海相望。海靖省是个大岛,一片荒凉,人烟稀少,全岛之民不过六十万,大帝得国后,伽洛王遗臣在此还割据十余年,直到十二名将中的孙英跨海东征,方才归降。孙英降伏海靖后,被封为海靖伯,世代镇守,现在的孙琢之也是孙英的第十一代子孙了。因为海靖省地广人稀,两百多年来,地位一直和西部偏僻的朗月省不相上下,加上历代孙氏城主都比较宽厚,海靖省两百年来未被兵灾,加上孤悬海外,民风淳朴柔弱。据说孙琢之的两万兵战斗力比禁军还差,当初五峰船主的海贼纵横海上,孙琢之实力远在他之上,却对他毫无办法。南安城虽然名列十二名城之一,也因为夹在五羊城与东平城之间,外围又有海靖省作为屏障,所以连兵都没有,结果蛇人兵锋所向,南安城几乎毫无抵抗就陷落了。

到现在,蛇人在南安经营也有数年之久,不知这座城池被它们改建成什么样了。在地军团停下来打尖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帐中,一边读着那部《皇舆周行记》,一边想着。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了冯奇的声音:“楚将军,我们抓到几个奸细。”

我吓了一大跳,蛇人居然将奸细派到这里来了?我撩起帐帘,走到外面,一边道:“有几个?有没有逃掉的?”刚走到外面,只见冯奇他们押着的,并不是蛇人,却是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这些人瘦得皮包骨头,面有菜色,身上也很脏。我诧异道:“奸细指的是他们吗?”

冯奇道:“是,将军,他们居然敢来偷取我军粮食,被曹将军抓到了十来个,我们想定然还有另外的,查了查,果然在这儿抓到他们两个。”

是被蛇人赶出南安城后四处流浪的难民吧。我心中一酸,道:“快放开他们吧。”

冯奇道:“楚将军,他们可是……”

“就算他们是被蛇人赶来的,那也是迫不得已,叫人煮点粥给他们喝。”我看了看四周,又道,“曹将军捉到的那些人呢?”

冯奇有些迟疑,道:“大概都被曹将军斩了吧,方才我就听见他骂人。”

我急急向外走去,道:“冯奇,叫伙房多煮些粥。”我知道曹闻道性子很急躁,说不定真会杀人,所以连忙向他的营地走去。曹闻道的营地就在我帐篷边上,地军团的营帐成一个大圈的样子,首尾相连,我就在杨易和曹闻道两营之间搭了个小帐篷,小王子则在中心。

刚到曹闻道的帐外,便听他大声道:“姓杨的,虽然你是五德营的首将,不过我姓曹的可轮不到你来教训!”听声音,大是气愤,大概与杨易有了口角。当初杨易出走,一半是觉得自己是邢铁风远亲,终究不会为文侯所容,另一半也是与曹闻道相处得不太好,觉得曹闻道与我十分接近,他定不能为我所信。只是曹闻道人虽有些粗莽,但颇识大体,也知道自己不及杨易有才能,因此杨易成为仁字营统领后,他并不反对,可两人终究尚存芥蒂,现在这怒火终于发泄出来了。我生怕他们吵起来,快步走了两步,正要说,却听得杨易和声道:“曹将军,你勇猛无敌,在下佩服之至,只是这些人分明只是难民,还是饶了他们为是。”

原来他们也是为了难民的处置起了争执。我走到曹闻道帐外,两个卫兵见是我,打了个立正,道:“楚将军到!”

他们话音刚落,曹闻道已一头从帐中钻了出来,道:“统制,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吗?”

我道:“老远就听得你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曹闻道道:“统制你来得正好,方才我抓到几个奸细,杨将军说他们是难民,要我别杀他们。”

杨易自己也做过死囚,因此更能理解这些难民的难处吧。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小声道:“曹兄,有件事我想求你,请你答应我。”

曹闻道正要撩起帐帘,听我说得这么郑重,呆了呆道:“统制,你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就算那几人真是奸细,也别伤他们,把他们放了吧。”

曹闻道倒有些局促了,抓抓头皮,道:“统制,你可别这么说。我也知道他们是饿急了才来抢军中的粮食,蛇人真要他们打探消息,也不会让他们来抢粮的。”

我心中有些苦涩。的确,如果真的有人卖身投靠了蛇人,那他们也不会借抢粮食来打探消息。我道:“他们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我将他们关在一辆空车里了。”曹闻道顿了顿,又道,“统制你要看他们,可得当心点,这些家伙下手狠得要命,几个弟兄为了拦他们,被打破了头,你要放他们,至少也要让受伤的弟兄们出出气。”

曹闻道也不免有些小气,我正不知该不该答应他,杨易突然从帐中走了出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他大概听得我的声音,却见我半天不进去,又有些多心了。我走上前,向他还了一礼,道:“杨兄,多谢你救了这几个难民,曹将军已经想通了,放了他们吧。”

杨易可能在担心我会附和曹闻道,也要杀了那几个人,此时才舒了口气,道:“多谢楚将军,那我去放了他们。”曹闻道在一边急得挤眉弄眼,但又不敢像方才那样跟他争执。我道:“一块儿过去吧,我让伙房里煮了一锅粥,让他们喝完了再走。”

曹闻道关人的空车就在营中。那是一辆装料豆的大车,因为战马沿路消耗,这辆车已空了下来,准备到前方的城池时才补给,现在便用来关人了,周围站着一些手执刀枪的士兵。见我和杨易、曹闻道过来,那些士兵“唰”地一个立正。曹闻道虎着脸,道:“打开车门,那几个人若是敢反抗,格杀勿论!”

他对那几个抢粮食的难民仍然耿耿于怀,只是放出来后,那些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几乎都站不直了。这车虽大,但塞进了十多人,再关一阵,说不定会关死几个。只是这年头,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弄死几个人也根本不在话下。我不禁有些恼怒,低声道:“曹将军!”

曹闻道有些惶惑地过来,道:“统制,我知道我是太残忍了,只是他们也伤了我的弟兄……”

的确,有几个士兵头上包着纱布,还有血迹渗出。虽然不是重伤,但这些人抢粮食时定已不顾一切。看到这情景,我对曹闻道的恼怒也淡了几分,叹了口气,道:“曹兄,你让伙房把煮好的粥送到这儿来吧。还有两个人,也带过来。”

我刚一说出口,一个俘虏喝道:“当兵的,要杀就杀,老子好歹也做个饱死鬼!”这人面黄肌瘦,也不知几天没吃过饭了,但口气仍是十分倔强。曹闻道听得他出言不逊,眉头一竖,我知道他准备开骂了,连忙抢上前道:“这位兄弟,我们的粮食也不富余,不能多给,恐怕也不能让你走前吃得太饱。”

我把“走前”两字说得重一些,这人也吃了一惊,喃喃道:“放我们走?”

我点点头,道:“是。你们吃完就走吧。”

此时几个伙头兵抬了一个大桶过来了,其中一个还挎着一只大篮子,里面放着几副碗筷。这粥里还放了些菜叶和肉干,煮得虽然不算很厚,倒也很有点香味。领他们前来的居然是廉百策,他那儿虽然没有人来抢粮,但他也听说此事了。他们将粥桶放在地上,廉百策道:“楚将军,粥都煮好了。”

我道:“来,吃一碗吧。”伸手拿起一个碗盛了一碗,递给了那个俘虏。这人接过粥来,看了看粥面,又看看我,道:“将……将军……”

我道:“别说了。保境安民,军人之责,刀枪绝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的。”

他们来抢军队的粮食,那也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只是我真的放了他们,还让他们吃饱,大概他也想不到。这人拿着粥碗,呆呆地看着,忽然一仰脖,将一碗滚烫的粥全喝了下去。这粥刚煮开,我拿在手上还有点烫手,他一下喝下去,倒是顿都不顿一下。

我看着他喝粥,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这人看样子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饿急了,根本顾不得其他。他喝完粥,抹了抹,把指上沾着的一点粥汤也舔了下去。这时另外几个俘虏也壮着胆子过来,我盛粥递给他们,道:“慢点喝吧,每个人都有。”只是说归说,他们一个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拼命喝着,简直连碗都要吞下去。

一桶粥很快分完了。我看了看,桶底还有些余沥,道:“还要吗?还有一口。”正说着,那些俘虏忽然一下跪了下来,那个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汉子已是泪流满面,道:“将军,多谢您的活命之恩。”一边说,竟然还不住磕头。我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粥勺,道:“起来吧,快起来,别这样。”

那人抬起头,道:“将军,请问尊姓大名?”

我笑了笑,道:“我叫楚休红。”

他吃了一惊,叫道:“什么?您就是帝国军的楚休红将军?真的吗?”

他眼里惊疑不定,大概还不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我道:“楚休红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我不至于冒充吧。”这人称我是“帝国军”,多半便是信奉共和思想的了。共和军号称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但难民仍是奔涌如潮,也不见他们有什么行之有效的举措——虽然现在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打发走这些俘虏,我回到自己的营帐,坐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上,心里突然又一阵难受。战争,不管是什么目的,给黎民百姓带来的只有痛苦,而所谓的名将,只能在战争中得到好处吧。以前我还一直想做一个武侯这样的名将,但现在离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觉得不值得。

失去的太多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后悔自己走上这条路吧。让天下人安居乐业,这谈何容易。

“楚将军。”

杨易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我转过头,笑了笑道:“杨兄,你还不去歇息吗?”

杨易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道:“楚将军,多谢你。”

我奇道:“谢什么?”

“你没有听曹将军的,还是将他们都放走了,我代他们谢谢你。”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算什么,不是因为你,我本就不想杀他们。”

杨易沉吟了一下,道:“只是,万一他们是奸细呢?至少我军的虚实被他们看去了。”

我道:“他们看到的,也无非只是个大概而已,就算是奸细,也让他们去吧,对我军并没什么大碍。他们都是些人,我不信他们会死心塌地为蛇人卖命。”

杨易想了想,忽然压低声音道:“楚将军,此时并无外人,我有句话想跟你说一下。你觉得,此番与共和军联手,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凭什么平白无故地将这块肥肉送到我们嘴边?”

此事我和邵风观在船上时就讨论过,但也看不清共和军真正的用意,只能猜测他们要收复南安城是力有未逮。我道:“大概,单凭他们的力量,尚无法收复南安城吧。”

“只是,我觉得文侯大人也在防着共和军啊。”

我抬起头,道:“是吗?何以见得?”文侯要我们保存力量,不要冲锋在前的密令只是下给我和邓沧澜、邵风观三人的,他不应该知道。难道是邵风观说出去了?但我知道他和邓沧澜都是十分稳重的人,绝不会这么做,我也没和别人说起过,那就是杨易自己猜出来的。

杨易道:“以前风军团经常和我们联合行动,此番却跟随邓将军出发,而我们的铁甲车也只带了两辆,完全是不想被共和军偷学去。”

的确,文侯这么分派,就是这个用意吧。铁甲车威力很大,我们现在能与蛇人在野战时抗衡,靠的完全是铁甲车的力量。共和军的装备现在远不及我们,如果他们也能有铁甲车、神龙炮和飞行机,蛇人全线溃败的时间又将提前了,只是文侯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我讪笑,道:“你也该知道的,文侯大人自是这个用意。”

杨易道:“我有些担心的是,如果共和军到时真的来窥探我军这些武器的秘密,只怕会起摩擦。楚将军,你想好应付之策了吗?”

我淡淡笑了笑。在出发前,文侯便交代过这事,要我们尽量保守秘密。铁甲车的外表任谁见了就知道该如何仿制,但内部的机栝不是旁人能想得到的,因此文侯要我们绝对不能让共和军靠近铁甲车。至于飞行机,就算他们拿到了样机,也未必能仿制得出来,神龙炮也一样,火药的配方五羊城肯定也有人知道,但神龙炮的制法就不是凭看一眼就能偷学得到的。我道:“你也不要过虑,现在五羊城毕竟是我们的盟友,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只是监军他……”

小王子是监军,名义上,他可以节制全军。好在他对我言听计从,因此地军团的监军和主将大概是各个军团中关系最为融洽的了。我道:“别担心了,再过几天就要到南安城,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这一场仗,定然又会是恶战。”

八月三十日,地军团终于抵达南安城下。共和军已经在那里扎下了营,我们抵达的时候,天色已擦黑,让人进去报信,过不了多久,便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隔了五六丈,已经有人在大声道:“原来是楚将军。久违芝宇,别来无恙否?”

这人的声音很是响亮,我一时也听不出是谁,天又黑了,五六丈的距离已看不清人的面目。我带着五德营统领上前道:“在下楚休红,请问是哪位将军?”

此时离得近了,已能看清来人的样貌,来的是四五个人,当先一个只有三十多岁,略略有些胡子,一张脸却是白皙得异样。他跳下马来,摘下头盔笑了笑道:“楚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一摘头盔,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一下跳入我的眼帘。我呆了呆,叫道:“丁将军!”

他是丁亨利!这个生具异相的共和军将领是七天将之首,也是共和军的第一大将。我只道他会在前线与蛇人交战,没想到居然会在南安城下。看来,何从景对此战极为重视。我心中不禁有些忐忑,只怕共和军的目的不仅是联手攻下南安城那样单纯。

丁亨利走上前来,一把挽住我的手,笑道:“楚将军,几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我也笑了笑,道:“丁将军,你可变了许多。”

丁亨利捋了一下颌下的短须,道:“你是说这把胡子吧,哈哈,我发誓,蛇人不灭,就不再剃须了。”

若是十多年后才能消灭蛇人,他的胡子想必该垂在肚子上了吧。我道:“丁将军真是良将。对了,这三位是我军的三位统领,这位是杨易将军,这位是廉百策将军,这位是曹闻道将军。”

上次我去五羊城,是钱文义跟随,这次杨易他们三人和丁亨利都是初识。丁亨利也招招手,把他身后那几人叫过来。我本以为那是他的随从,原来却是魏仁图和方若水两人。这两人也名列七天将,当初在五羊城曾见过一面。何从景手下这七个最重要的年轻将领,竟然到了近一半,看来他的确将这一战看得极重。

丁亨利看了看我身后,道:“楚将军,你带了多少人?似乎不止一万啊。”

曹闻道在一边道:“当然不止,三个营,两万还挂零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丁亨利没什么异样,我见那方若水脸上却是一抽,似乎露出一丝惧意。我心中一动,疑云大起。共和军要求援军,照理来得越多越好,这方若水为什么反而生惧?我正想着,曹闻道意犹未尽,又道:“还有七千水军从海上而来,想必这几天就要到了。”

丁亨利道:“那全军有三万人了?呵呵,文侯大人的赤诚,真令人感动。”

他说得全无异样,那方若水此时也恢复了平静,但方才他脸色的变化已落入我眼中。我道:“怎么?是不是兵力还不够?”

丁亨利道:“不是,何城主向文侯大人请的援兵只是一万,我怕粮草接济不上。”

原来如此,方若水担心的是我们把他们的粮草吃光吧。我笑了笑,道:“我军自备粮草丰足,贵军也只消负担万人粮草便够了。丁将军在此等候几日了?”

事先约定的就是九月一日前聚齐,地军团训练有素,行军速度甚快,提前一日赶到了。丁亨利爽朗地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们来了也不过两天而已。楚将军,请你们几位来我营中,我备好了一席酒为诸位接风。”

丁亨利的酒席也不算丰盛,只是他十分健谈,酒席上谈笑风生,有时谈到军机也极有见地。杨易他们与他初次见面,开始对他那副与常人迥异的相貌还有些陌生,渐渐也熟络了。只是在酒席上,我时时偷眼看一下方若水。他现在已看不出异样了,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惧意仍然时时闪过我的脑海。

真的是因为粮草的事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共和军向帝国请援,就算真的请援只是一万,也不应该只多备一万的粮草。何况闽榕省此时大半已落在共和军掌握中了,闽榕省也是鱼米之乡,粮食出产极多,因为气候适宜,据说稻米有的地方能一年三熟,方若水身为七天将之一,似乎不该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惊慌。

难道,共和军别有用心?我看着正在侃侃而谈的丁亨利,只是拿不定主意。何从景做事极为狠辣,当初他们曾有心将我留在五羊城,甚至有我一旦不从就将我斩杀之意,只是丁亨利最后还是放我走了。这一次,难道他们打的又是另外的主意?只是这主意又会是什么?

酒席结束,天也晚了。酒席上我不敢多喝,但也被灌了几杯,头有些晕。回到帐中,我让人打盆冷水来洗洗脸。

正在搓着毛巾,帐外有人道:“楚将军,你还没睡吧?”听声音正是杨易。我道:“杨兄,进来吧。这时候还过来,有什么事吗?”

杨易走了进来,他面色凝重,还没开口,帐外却又有人道:“楚将军,你歇息了吗?”却是廉百策的声音。我道:“进来吧,我还没睡。”廉百策掀帘进来,见杨易也在,怔了怔道:“杨将军,你也在啊。”

我不知他们不约而同地过来有什么事,正想问,帐帘一下又被掀开了,曹闻道急匆匆进来,道:“廉百策,你……杨将军,你也在?”

我把毛巾扔回盆里,道:“坐吧。”他们三个统领同时过来,我生怕出了什么事。曹闻道不等坐下,便道:“统制,我觉得共和军那黄毛小子不太可信!”

他说得很直。我心头一动,杨易和廉百策却是一怔。杨易插话道:“曹将军,你何以见得?”

曹闻道坐了下来,道:“楚将军,我说我们有两万多人时,那毛背后的那人脸色忽然一变。虽然很快,但这也太可疑了。”

杨易和廉百策不禁有些动容。曹闻道居于五德营之末,他们可能一直把他当成有勇而无谋之人,没想到他也注意到方若水表情的细微变化了,但我知道曹闻道除了有些急躁,其实心思也十分缜密。我也坐了下来,道:“杨将军,廉将军,我想你们也察觉到了吧?”

杨易和廉百策看了看,都点了点头。杨易道:“那位丁将军谈吐得体,滴水不漏,但太滴水不漏了,他一直在回避我军来得太多这事,酒席上我旁敲侧击了几次,都被他带到别处去了。”

我不禁有些惭愧。酒席上我把注意力都放在方若水身上了,一直没注意杨易说了什么,原来他也早有怀疑。我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照理,如果共和军兵力不足要求援军的话,那援军来得越多越好。三万人,虽然比他们预期的多,也不至于给他们的粮草造成困难。”

廉百策插嘴道:“楚将军说得极是,末将觉得,他们似乎在瞒着我们什么。方才我约略数了数,共和军的兵力也在三万以上,不过有些奇怪,我似乎……”

他说到这儿欲言又止。我诧异道:“奇怪什么?”

廉百策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方才我向那丁亨利将军敬酒时,特意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他身上竟然隐约有股硝磺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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