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顾娘子，虽说你们有恩怨在先，但好歹是血脉亲人，你就去看你祖母一眼吧。”

顾意淡淡的睨了人群中那说话的人一眼，冷冷的，不含半点感情。

真是刀子不落在他身上，不知道痛。

顾意突然笑了笑，“祖母如此想我吗？”

顾嘉信狠狠点头，“你一向是她最疼的孙女。”

“那便好，这些日子我其实也想通了，生死面前无大事，她都病重了，我还能计较什么，你们日子过得也不好，负担不起这么病重的病人，我懂，就让人把祖母接过来吧。如果祖母愿意的话。”

顾嘉信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赤红的眸子中隐隐含着激动，“你说的是真的？”

有了祖母为借口，还怕和这大房一家攀扯不上关系。

顾嘉琪心里也隐隐激动起来。

王语兰则是担心的看了女儿一眼。

她向来不是个能忍耐的。

顾意略略点了点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说什么假话。”

对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就算再任性能如何呢，孝字比天大，她要是不孝，全天下的人都容不下她。

她还要在这世间行走，就不得不作出回应，如了他们的意，这就是无奈，十足的无奈。

当然，不能正面拒绝，还是有的是办法不让三房的这群人贴上来的。

顾意神色一厉，他们似乎从来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拎不清她是几斤几两，若她毒辣一点，随便花点钱，找几个壮汉，去他们家闹上一闹，谁知道是她干的。

她本来不想这么做，可老顾家的人欺人太甚。

至于顾老太，呵呵，照顾她一天，她自己得折寿一年，找个房子，雇一个伺候的人，让她老实待着吧。

少年饶有兴致的看着两方东拉西扯，没有一丝不耐烦，像是看着一场很好看的戏。

旁边的中年人这事有些为难的道，“主子，这位好歹也是延王殿下的未婚妻，你带着她仇家如此为难她，若是延王殿下知道了，您怕是……”

少年就瞪了他一眼，又看起戏来，“我怕他？他有什么好怕的。”

“那您这是存心结仇啊。”

少年摸了摸下巴，“你不懂，我这是帮她。”

中年人：“……”这真的看不出他有任何相助之意，只有浓浓的看热闹的心思。

顾意跟着人去了老顾家。

打开房间，她看见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五官明显异常的顾老太。

她好似老了二十岁，从前是个精神抖擞的老太太，现在倒像是油尽灯枯。

看到顾意，她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当然因为她动不了。

“阿意，你们来看母亲啊，母亲她实在是太苦了……”话还没说完，徐氏便开始擦起眼泪来。

顾意点点头，看向顾老太，“你想在哪里养病，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

顾老太没有反应，只是眨了眨眼睛。

“想留在这里，眨一下眼睛，跟我走，眨两下。”

顾老太就眨了两下。

顾意理解了，点了点头，看向众人，“你们都看见了？”

众人点头。

紧接着，她脸色就一变，看向身后的几个伙计，“来人，抬走。”

伙计们直接上来将顾老太搬走。

徐氏几人想要追上去，顾意挡在面前，“这是顾老太自己的选择啊，你们想做什么？”

顾嘉信脸色一变，心里意识到了什么，勉强压抑住了情绪，质问，“那也是我们的祖母，顾嘉意，不让祖母的其他孙子看她，这可不是你该做的。”

顾意呵呵的笑了笑，“哎，那又如何，我不让你们见，你们就不能见！”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道，“顾嘉信，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顾嘉信一头雾水，心里隐隐的不安，但是又无法追上去问个究竟，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快，他便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外面新一轮的流言传扬开来。

这顾老太病重，其实都是被亲孙子给气得，他冷血无情的顶撞老太太，心肠毒辣，完全不顾念养育之恩，自私自利，在顾老太病重之后，只请了一个大夫，却不开药，恨不得让亲祖母直接死了，免得成为他的负担。

顾嘉信听到这些，脸都黑了。

顾嘉琪脸色也差不多，他也是祖母的孙子，外面的人只知道孙子不孝，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谁不孝，连他也迁怒了。

他忌惮的看了一眼他曾经他无比顺从的大哥，不明白他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事情，他心肠也不好，可也不会把手伸到祖母身上。

这顾嘉信，变得太可怕，太没有底线了。

舆论的影响可大可小，可对于正在县学上学的学生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这顾家兄弟很快就被学官约谈，通知他们直接开除他们了。

顾嘉信脸都白了，读书是他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路了，他读了书，可以考官，再不济，可以做小吏，有一份体面的活计，可他名声坏了，连县学也不要他了，他的前路就真的灰暗了、

他拼命解释，可是哪里有用，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真的。

回家路上，他一言不发，心中一片绝望，对啊，这件事本来就是真的，那么，别人是怎么知道这件真事的呢。

当时，他气祖母，家里只有他和母亲，母亲，母亲是绝对不会背叛他，把他的事情到处乱说的。

他深信，不是母亲，那是谁呢，难道是顾嘉意一直安排人在老顾家监视着。

哦不对，除了母亲，还有一个人。

顾嘉惠，这些天，她像个呆子傻子似的，可她又哪里是个真正的呆子傻子。

顾嘉信心里确信了几分，脸上透着一股无比的狠意和凶残的光。

顾嘉琪和他走在一起，被吓了一跳。

就看见他大步的向着家的方向跑去了。

顾嘉信回到家，看见坐在角落安安静静的妹妹，直接冲了上去，拎住她的脖领子。

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快冒出来了，脸上因为气愤而发红，“那天祖母的事情是不是你告诉顾嘉意的？”

徐氏一走出院子，便看见了这种场景，忍不住瞪大眼睛，连忙大喊，“嘉信，你这么做什么？她是你妹妹！”

顾嘉信面色涨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说话啊！”

顾嘉惠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是我啊。”

语气那叫一个无比坦然。

顾嘉信脸上的青筋越发吓人了，直接扬手将她一扔，把她摔在泥巴地上。

双脚更是不惜力的上前踹了几脚，完全不解恨，恨不得直直接将顾嘉惠踹死。

徐氏看着目眦欲裂，直接上前拦住顾嘉信，“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打死她吗？”

顾嘉信扯开徐氏，语气崩溃，“娘，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胳膊肘往外拐，她把那些事情都告诉顾嘉意了！她把我害成这样，我被县学开除了！我读不了书了！”

徐氏有些怔怔的看着他，像是被巨大的打击击打得恢复不过来。

都说做诰命夫人光荣无比，顾老太想当诰命夫人，她深夜梦里何曾没有想过，想过很多次，盼着儿子有出息，能够让她享福。

只是，她到底没有这样的福气。

徐氏叹息一声，“开除了就开除了吧，咱们的日子还得好好过。”

顾老太走了，与她而已，其实欣喜更加多于愤怒，她如今病重，是巨大的累赘，就算身体健康，可也是永远压着她。

她永远是个小媳妇，在顾老太面前唯唯诺诺，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她走了，好像一座大山从她背上搬开了。

他们三房一家的日子，照理说，应该更好过才是。

顾嘉信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娘，“什么叫开除了就开除了？你知不知道县学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徐氏拉着他的手，“嘉信，你冷静一点，事已至此，愤怒也没用了。”

“你就算再读十年也考不上，浪费时间和钱做什么啊！”

躺在地上，浑身狼狈的顾嘉惠突然嘲讽道。

顾嘉信直接瞪大眼睛，怒气再次涌上来，一把推开徐氏，然后继续对着地上的顾嘉惠拳打脚踢。

一脚又一脚，都能听见拳肉相撞的击打声。

“住手！”

顾嘉琪走在后头，回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直接大力的把顾嘉信推开。

“你疯了，顾嘉信，年纪越大，你越自私，连亲妹妹都要打死吗？”

顾嘉信眸子冷冰冰的看着他，“你也被开除回来了，她就是始作俑者，你还护着她。”

“始作俑者？”

顾嘉琪嘲讽般的笑出声，“到底谁是始作俑者？是谁把祖母气得中风，又设计让顾嘉意难堪，这才惹得她反击。”

“是你啊，你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敢做还不让人说啊。”

顾嘉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顾嘉琪，你说什么？”

在他眼里，顾嘉琪一直都是他最忠实的跟班，甚至要比顾嘉惠这个亲妹妹还要亲密。

可如今，他护着顾嘉惠，把刀刺向他。

顾嘉琪沉默的看着他，一只手把顾嘉惠拉起来。

顾嘉惠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头发凌乱，身上都是脚印子，脏的让人根本受不了。

“顾嘉琪，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好的？”他又问。

顾嘉琪便笑了一声，“哪里好了，只是觉得跟陌生人好，都比跟你好更不错。”

顾嘉信脸色一变。

“在县学，学官因为舆论，不孝的事情要开除我的事情，你为我说过一句话吗？我凭什么要陪你一起背负这一切？”

这件事明明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顾嘉信解释都不帮他解释一句，这种沉默真让他心寒。

顾嘉信干巴巴的解释，“学官会信吗？他根本不会信，到时候还是会连着你一起开除，没有什么会改变。”

其实是他根本没想到这个层面上，在他眼里，顾嘉琪一直都是陪他读书的，他都走了，顾嘉琪还留下来做什么。

顾嘉琪眼底的失望肉眼可见，“哪怕结果没有改变，可影响你为我辩解了吗？你这个人的本质就是如此，自私自利，只记得仇，不记得恩。”

说完，他便拉着顾嘉惠一瘸一拐的往房间里走去。

甚至顾嘉惠都比顾嘉信好太多，好歹她真性情，知道闹，知道伤心。

而顾嘉意那边，她买了个更大的宅子，把顾老太给送过去养病了。

在自家小宅子里着实膈应，买个大宅子让她住，能堵住别人的嘴，还能免于一些膈应，真是再好不过了。

把顾老太安顿好，她站在床边道，“阿娘，咱们走吧。”

王语兰点点头，就打算跟女儿一起离开。

“啊。”

床上的顾老太发出一声喑哑的声音。

两人又转身看过去，见她一脸艰难似乎想要说什么的样子，顾意撇了撇嘴，理都没理。

顾老太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了，眸子绝望的沁出泪珠，就这么僵硬的躺在床上。

她这一辈子，明明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养大三个儿子，大儿子还如此有出息，她是如此疯狂的老太君，可到头来，怎么会是这样。

她心心念念，照顾着的大孙子，望子成龙的大孙子，竟然是最狠毒最不孝的那个人。

她真的看错了啊，恍惚间，她想到了曾经遇见的，相处过的很多人，老大，老二，林氏。

那个莽莽撞撞的林氏，闹出过许多乱子，可是对她没话讲，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从来没有不孝过，可是被她卖了，不知道如今在哪里受苦。

徐氏，表面上恭恭敬敬，其实心里早就恨不得她死了，她知道，如今倒是能如她的意了。

顾老太缓慢的回顾着自己漫长的一生，有些不明白，有些事情，她那么执着到底是因为什么。

老了，病重了，身边连个侍奉的儿孙都没有，就算住着再大的宅子，再漂亮的宅子，有侍奉的最好的奴婢，又有什么用呢。

冷冰冰的，照样是冷冰冰的。

顾老太想着想着，眼睛不断的流下热泪，她想的最多的是她的大儿子，。她那么优秀的大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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