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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一念之差


马蹄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响着。

    说了要快速返回京都,可赵政的速度,却无论如何也快不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那些疏离和淡漠的原因。

    他说了这里的一切事都由姜禾做主,却还是写下密信给蒙恬,要他诛杀魏国王室。

    他们之间,原本是同心同意没有秘密的。

    虽然他即刻便又写信收回成命,但第二封信丢了。

    丢了信,他也丢了姜禾的信任吗?

    赵政突然调转马头。

    官道两边有为了逃命冻饿致死的百姓。

    他们被积雪掩埋,偶尔有一只枯瘦的手露出来,干硬僵直。

    没有生气,失去性命,再也不能够醒来。

    官道上也有因为战争结束回归大梁的人群。

    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扣紧衣服,缓步慢行。

    从此烧火做饭,耕田犁地,好好过往后的日子。

    到明年春天,那些尸体要么被野兽分食,要么被郡县杂役掩埋,消失无踪。

    到明年春天,四周的荒地也会郁郁葱葱,偶尔有小花在禾苗间探头,看着它们辛苦劳作的主人。

    这是魏国的百姓,这是雍国的百姓,是天下的百姓。

    赵政的战马越过尸体,也越过人群,在交战后的官道上驰骋,直到抵达惠济河渡口。

    惠济河是黄河的支流,从这里一路往东南去,便能到达魏忌的封地,信陵。

    战马在缰绳的控制下扬蹄嘶鸣,再重重落下。

    极目望去,赵政见一艘双层楼船已经离岸而去。

    船尾站着他心心念念的人。

    那个人身姿挺拔面容娴雅,那个人皮肤白皙唇瓣微红,那个人身穿玄青色的交领深衣,脖颈上围着白色的兔毛。

    她在清凉凛冽的风中站着,在波涛之上的船尾站着,身边无人陪伴,眼神却无比坚定。

    船离岸边仅十多丈远,姜禾看到了赵政。她下意识上前一步,被船边护栏阻挡脚步。

    “姜禾。”

    赵政开口,声音并不大。

    他来,不是劝她回头。

    他来告诉她,自己知道她要去信陵。

    没有阻拦,是信任,也是要等着她。

    他也想问问她,你看到道旁的死人了吗?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但赵政来晚了一步。

    他们中间隔着河流,遥遥相望,他只看出她瘦了些,能从她熟悉的脸上猜到她的神情。

    别的就不能了。

    不能表达心意,不能倾诉懊悔,不能关心或嫉妒,不能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拥抱她。

    他们也都不是会大声喊叫的人。

    远远地,赵政看到姜禾向他点头。

    只是点头,便让赵政瞬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觉自己的双手热起来,原本灌入领口的风,也一瞬间柔和。

    姜禾,像一棵立在船边的树,支撑起赵政的希望。

    水雾散去,他看到她轻启唇角,说了两个字。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他能够看出口型。

    “赵政。”

    她唤他的名字,同以前一样。

    然后姜禾的双手抬起,交叠放在胸前,左肩微抬,做了个怀抱幼儿的姿势。

    赵政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目光凝重地点头,看着她远行而去。

    他当然会照顾好阿谦。

    照顾好他们的孩子,等她回来。

    只要她回来,他们之间的那些误会和疏离,就都不算什么。

    “风大,请殿下在船舱歇息。”

    驾船的雍国军官出来给王后引路,却发现王后的眼眸中有泪珠涌动。

    他连忙低下头。

    蒙恬交代过,要保护好王后,服侍好王后。

    他是粗人,只能尽力而为了。

    姜禾抬步走进船舱,静静跪坐在小巧的窗棂前,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扇简陋的屏风上。

    那屏风是临时搬上船的,只为了把魏忌的棺椁与她休憩的地方隔开。

    其实,不必要的。

    她已经不像前日他离去时那般痛不欲生,虽然心中仍然如刀切般疼痛,但她已经能够掩饰情绪了。

    把他们相处的点滴回忆过许多遍,为他焚了很多香,通宵点燃纸钱,用一件件繁琐的仪式与他告别。

    到今日清晨,姜禾已经能勉强喝下一碗粥。

    不知道刚刚赵政见到她时,有没有发现她瘦了些。

    赵政来送她了。

    也答应会好好看护孩子。

    他来送,是信任,也是等待。

    但姜禾觉得,接下来她做的事,恐怕会让赵政更加震怒。

    没办法,她不是八面玲珑讨好取悦男人的那种女人。

    她有她要做的事。

    从很久以前,就决定做的事。

    “魏忌,”姜禾抬头,似乎看到屏风后站着位锦衣公子,“把难题交给别人,最不厚道了。”

    她轻声低语,明知那人再也听不到。

    “但幸好,”姜禾捧起茶盏温暖双手,喃喃道,“幸好是交给了我。”

    陈南星没有去御医院。

    她有好几日没有去过了。

    推托自己身体不适,甚至让苏夫人都知道了消息,带大夫来瞧。

    因为不去御医院,便不从卫尉军府上过,也便假装不知道那里的消息。

    然后,答应会带大夫复诊的苏夫人也不来了。

    是苏渝出了什么事吗?

    她心想。

    但那件事是小路做错了,不关苏渝什么事吧?

    不对,苏渝可是专门负责军机谍报的长官。下属出事,他会不会受到牵连?

    不管了!

    管不了那么多。

    她只想知道一件事:魏子佩,死了没。

    那封信被她抽出信袋,夹带回来,烧掉了。

    信上的字虽然写得匆忙,却刚劲有力。

    “勿杀魏国王室。”

    在两国交战的紧要时刻,雍国国君竟然妇人之仁,要放过魏国王室了。

    怎么能够?

    既然是仇敌,自然要你死我活。

    魏子佩就在大梁,也是魏国王室成员,她死了没?

    陈南星好似百爪挠心,一日一日地睡不着,即便睡了,也很快从睡梦中惊醒。梦中魏子佩手持大刀,一刀刀砍向她。

    “救命——”

    噩梦连连。

    白天,她的魂魄才会回归躯壳。

    便会一遍遍想:如果魏子佩死了,姜贲会再娶吗?

    会再娶一位齐国姑娘吗?

    那自己……

    她羞愧地低下头,猛然意识到自己鬼使神差的举动,都是因为什么。

    因为贪婪,因为自私,因为短视,因为求而不得的执念。

    陈南星又担心魏子佩死了。

    她在这种反反复复的煎熬中,几乎崩溃。

    终于,听到有马蹄声在门外停下。

    “陈姑娘在吗?”

    陈南星熟悉卫尉军的衣服制式。

    那名卫尉军简单施礼道:“请跟我们走一趟。”

    黄河以南,大梁以西的魏国境,如今都已经在雍国的统治下。

    但大梁的东南边,与楚国和齐国交界处,还有一座小小的城池,并未被雍军攻占。

    信陵。

    没有攻占,并不是因为雍军的仁慈或者疏漏。而是因为这里太过富饶,姜禾同赵政商量着,要等所有城池都打下来,让这边的人束手就擒便好。

    以免富商带着金银逃到楚国,把这个小城掏空。

    但同时,姜禾也让姜贲适度放开国境的管制。

    放开,却又适度,差不多瞅准时间,放过来一小半的人。

    她原本想攻克大梁后,用此计把魏国主力部队分而歼之。

    所以当姜禾扶棺到达城外,看到芒卯站在城墙上时,一点都不吃惊。

    魏国的主力到底在哪里,恐怕赵政也不太清楚了吧。

    扶棺到此的,除了姜禾,便是蒙恬为她挑选的护卫。

    没有一名魏国人。

    年轻的雍国军官上前几步,扬声对着城墙上的军将喊道:“我等为魏公子送葬到此,请打开城门!”

    魏忌的死讯应该已经传来,不过芒卯显然不相信姜禾的诚意。

    数百支弩弓在城墙上架起。

    “雍贼受死!”

    箭矢破空而来,似乎目标只有一个,便是站在正中的姜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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