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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借酒说商


尽管有一条铁路经过,但本顿维尔实际上是一个荒僻凄凉的乡下小镇,居民只有三千,主要以出产苹果闻名,近年来也有人开始养鸡。

不过就是这样的一个小镇,岑佩佩两人逛了一圈却发现有三家商店,岑佩佩觉得其中最大的那家有点意思,当车子第二次经过商店时,停了下来。

沃尔顿廉价商店,这是商店的名字,岑佩佩甫一进入商店,目光便四处游弋,她发现商店的布局和人民超市极为相似,只在门口处设立了一个收银台,她看过去时,恰有一位顾客提着购物篮在那里结账。

见此,她的兴趣变得更为浓郁。

来美国之前,老爷告诉她这里可以学习到各种先进的经营理念,她原来也是这么以为,但当她真正踏足这片土地,她却发现老爷好像有点言过其实,这里的零售业销售理念并没有多先进,就是自助销售的模式也没有多少商店采用。

她靠近收银台,近距离看一个白人女人在那里有点费劲地算账——一件商品几美分或十几美分,嘴里嘀咕着做着口算,收钱和找钱时,纸钞和硬币会分成若干小堆,笨拙地进行计数。

人民超市不是这样的,老爷提议用了机械计算器和算盘,收银台设两个收银员,一个是女的收银员,既要经手商品,又要用机械计算器算钱,另一个是算盘用了二十来年的老账房,既可以盲拨算盘,也有非常强的心算能力,算账的速度飞快。

两个人各算各的,各自得出结果一比照就成,一旦女收银员在岗位上干久了,心里对热销商品的价格了然,结账的速度还会更加快。

就白人女人的算账速度,去了人民超市根本不可能过试用期,不过在美国已经够用了。虽然来美国的时间不长,但她跑了不少地方,见识了美国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费方式,她很眼红美国人到商店买东西一买就是一大堆,眼前的这个顾客买的都是美分商品,消费总金额却有24.75美元之多,这在香港是罕见的。

她不由回想起人民超市刚刚开业的头三天“开业大酬宾”活动,顾客很多,但搬家式购物的顾客很少,大多只是买两三样或四五样商品,而第二天或第三天,有不少顾客进行复购,为营业额提升开心之余,也不得不为无法精简岗位而扫兴。

美国这边的商店的人员开支占总成本的占比,要比香港那边低得多。

若有所思中,她被收银员注意到,收银员面带笑容对她说道:“女士,我是海伦,有什么能帮到你吗?”

“嗨,海伦,我是岑·赫本,来自温洛维特公司。”岑佩佩清醒过来,笑着回应。

“温洛维特?”叫海伦的收银员笑着说道:“我要向你说声抱歉,你大概白跑一趟,沃尔顿其实是本·富兰克林特许经营店。”

“没关系,本顿维尔的风景不错,工作无法开展,我可以当做旅行。所以,你是老板?”

海伦用自豪又带着点甜蜜的语气说道:“这里是我和山姆的商店。”

“我该称呼你沃尔顿太太?”

“是的。”

“真是羡慕你们能一起经营事业,我和我的丈夫亚当原来也在香港经营一间商店,现在他在香港,我却在这里。”岑佩佩说着摊了摊手。

“岑,非常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海伦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分开,只是亚当让我来美国学习商店经营经验,他说一家店只是开始,我们的目标是在全世界开连锁店。”

“啊哈。”海伦大笑道:“山姆曾经也说过这句话。”

“真的?”

“嗯哼。”

岑佩佩忽然指向一个往收银台走过来的顾客,“海伦,你先忙,中午我请你吃午饭,我们好好聊聊。”

“岑,你是客人,我请你。”海伦指着商店的一个角落,说道:“那里有咖啡,你随意。”

“OK。”

循着海伦所指,岑佩佩走到地方,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端着杯子,看着海伦忙碌。

来美国之前,老爷对她有交代,美国是人民超市未来的攻略目标,学习知识之余,多认识一些零售业的从业者,没准将来他们就是你的伙伴或客户,她深以为然,来到一地,都会争取交一个商店店主的朋友。

岑佩佩一心想着工作上的事情,李诗英同样也在忙于她的工作,太阳眼镜的遮挡下,她的目光警惕地注视视线里的每一个人。

临行前,先生对她有交代,美国不是安平之地,危机四伏,特别是黄种人属于好欺负的对象,哪怕是平日里被同类欺负的白人和黑人中的怂人,也容易在黄种人身上找存在感。

在市区的偏僻处当心黑人,在郊区当心所有人,特别是眼神凶恶浑浊的白人,极有可能是3K党,不幸遇见,先下手为强,直接送对方见上帝。

棘手的3K党没遇见,图谋不轨的色鬼倒是遇见了,被她收拾了一顿,又抄下了对方驾照上的信息。

两个女人出行太不方便,很容易被人觊觎,也不知道先生安排的人什么时候能到位。

或许是心有灵犀,周一中午冼耀文来到中环毕打街人民超市的第一间门店,在高燕如的陪同下,穿梭于货架之间。

在店内,有两个货架的一面摆满了各种罐头,冼耀文从货架上取下一罐豆豉鲮鱼罐头,看了下外包装,又凑到鼻下闻了闻味道,明明只闻到金属味,但他嘴里却感觉到一股豆豉味。

将罐头放回货架,转脸问高燕如,“豆豉鲮鱼好销吗?”

“还可以,比不上水果罐头和午餐肉罐头。”

冼耀文轻轻颔首,“适当倾斜推广,不管怎么说豆豉鲮鱼都是我们国家发明的国货,又是内地来的,如果内地学习苏联的全面公有化,公私合营就不会是小打小闹,迟早会全面铺开,到时只有国营企业,没有私人企业,整个国家实行计划经济。

部队一进朝鲜,这仗不管输还是赢,内地未来的国际形势都不会太妙,想要获得外汇千难万难,工业品在国际上本就没有什么优势,加上可预见的经济封锁,工业品想要出口换到大量外汇不容易,只能在之前有出口优势的农产品,以及农产品的衍生产品上想办法。”

冼耀文指了指一边货架上从内地过来的罐头,“在计划经济的体系里,其实商品价格没多大意义,对外出口的定价权也掌握在国家手里,为了尽可能多地换取外汇,我们完全可以大胆预测未来内地的商品一定会物美价廉。”

他又指了指另一货架上的进口罐头,“这些罐头牛奶公司、连卡佛都在中间吃了一道,到了我们手里利润空间有限,将来我们卖内地罐头利润会更丰厚一点。”

高燕如往两边货架各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需要腾出部分进口罐头的货架空间给内地罐头吗?”

“暂时不用,现在还是主推进口罐头,等销售额够高,你和牛奶公司、连卡佛重新谈一下付款方式,让他们延长账期,一个月太短了,不够。”

高燕如面露难色,“已经实行几十年的规矩,未必会为我们改变。”

冼耀文淡笑一声,“这就要看我们有多大的量,面对高额利润,没有不能改的规矩。燕如,等这家门店赚够开分店的启动资金再去开分店,如此往复,稳则稳矣,但速度太慢;

适当借用一部分待付款增加速度很有必要,只需控制杠杆力度,不要太过沉迷高速扩张,并准备好足够的备用金,不会出事的。”

高燕如苦笑一声,“冼先生,人民超市的定价要比百货公司、办馆低不少,我们本就得罪了不少同行,要是不稳扎稳打,太过冒进,同行抓住机会,一定会群起而攻之,把我们推进深渊。”

冼耀文指了指另一排货架,一边迈步走过去,嘴里一边说道:“燕如,你在对超市的认知上存在一定的问题,不怪你,怪我,有些事情我没说透彻。

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办馆已经发展了数十年将近百年,却成不了大气候?”

高燕如脱口说道:“办馆里销售的洋货价格昂贵,能买得起的人不多,已经陷入瓶颈,想再壮大只有兼并同行一条路。”

“你说透了问题的本质,客户群体规模有限。所以,我对人民超市的定位从来就不是这一部分客户群体。”冼耀文指了指地面,“这里虽然挂着人民超市的牌子,但严格来说,并不是人民超市,而是应该叫做亚当会员商店。”

“亚当会员商店?子品牌?”

“对,子品牌。”冼耀文颔了颔首,从货架上取了一罐蓝带啤酒,拿在手里看了两眼放回去,“前些日子在旧杂志上看到一篇关于唐鲁孙的文章,他分享了一个小故事,说是民国二十三年武汉的某官员赠给他一批茅台,因为是卖给穷人喝的,都是粗陶罐装,上面封有桑皮纸,看上去土头土脑,那个官员十分嫌弃,知道唐鲁孙是品酒方面的大家,就做了顺水人情。

《清诗铎》有云,黄酒价贵买论升,白酒价贱买论斗。说到酒,最尊贵的首推果酒,这个东西方保持一致,都认为葡萄酒是其中佼佼者。

葡萄酒的身份尊贵,平民是绝无口福,就是青梅、杨梅、桑葚、柑橘等果酒都不是大部分平民能喝到的,只能自己采摘一点杂果酿杂果酒。

清亡以前,要说达官贵人的口粮酒,还得是黄酒,白居易、苏轼、曹雪芹无不推崇。到了民国初期,西方的机器酿酒技术传了进来,黄酒的身份也不再那么高贵,开始推出低档黄酒,平民偶尔也能解解馋,但主要喝的还是白酒。

在汉代还有一种酒叫醴,据说商代就有了,但不可考,汉代却是文献齐全,证明的确有醴的存在。

说到醴,按现在的话来说,其实就是啤酒,吃烤肉喝冰啤是汉代达官贵人的一大享受,十分风靡,醴都是官方酒坊酿造,是汉代刘家王朝的一大收入来源。

据说汉代向匈奴屈辱和亲时,醴是送给匈奴人的国礼,美人计、美酒计打配合,匈奴人被灌得明明白白。按这条线往下走,德国人发明啤酒和啤酒发源于美索不达米亚的说法都有待考证,没准啤酒就是我国发明的。”

往前走一段距离,来到另一个货架前,取了一瓶凌川白酒,见商标纸上写着出品方是益隆泉烧锅,便问道:“哪里淘来的库存?”

“国货公司,1947年的酒。”

“听说这是东北名酒,销量怎么样?”

“白酒整体销量都不太好。”

冼耀文将酒放回货架,“会好起来的,二战期间,德日美苏英为了提升士兵士气,给他们壮胆,都有发放一种特殊的药片,其实那些玩意就是成瘾性比鸦片低一点的毒品。

我们对毒品的认知要比西方深,振奋士气用的是壮行酒,为了节省军费,选中了度数高的白酒。军阀混战到抗战,几十年时间,培育了一大批喝白酒的人。

这批人有的战死,有的解甲归田,也有的成了开国功臣。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从这个角度进行分析,内地的白酒行业一定会兴盛起来。

另外,酿酒需要粮食,同样多的粮食用来酿白酒可比酿其他酒划算多了,内地百废待举,急于全面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可没有太多的粮食浪费在酿酒上。”

冼耀文顿了顿,接着说道:“话说回来,既然不想浪费粮食,那不提倡喝酒,或者干脆禁酒行不行?当然不行,美国已经试过了,证明禁酒这条路走不通。”

    高燕如耳朵听着冼耀文的话,脑子转了起来,分析冼耀文说酒的用意。他可不认为冼耀文长篇大论是给他普及酒的知识,明显是在借古论今。(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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