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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挑明黑锅


“如果事情仅仅是这样,那也算合理,市场被美国佬占了,是我们自己人不争气,怨不得任何人。”冼耀文弹了弹烟灰,复又吸了一口雪茄,“只不过,商人的本性大致都是一样的,洪兄,我打个比方,假如你送四船货所得的运费同送五船货一样,你会选择送几船货?”

    洪英东略作思考,说道:“冼兄,你这个问题问得过于简单,货主是谁,生意规模,我与货主的关系如何都需要考量。”

    冼耀文摆摆手,“不不不,洪兄伱想得太复杂了,我的意思是不管你选四还是五,结果都是一样,而且这个结果不是一时之结果,是直到永远的结果。”

    “做多做少得到的一样?”洪英东迷糊道。

    冼耀文点点头,“对,是这个意思。”

    洪英东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我自然选少的。”

    冼耀文摊了摊手,“这就是人之常情,当做多做少都不影响自己的利益时,所有人……啊,还是改成‘大部分’,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圣人,但也不能轻易否定他的存在。

    当做多做少都不影响自己的利益,甚至少做一点相对比获得的利益会变得更多,大部分人会选择少做一点,做得少赚得多才能算是好买卖。

    这种买卖就是垄断的买卖,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或许是当初美国棉商对国共战争的走向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测,还没有彻底垄断我们的棉花市场之前,有的棉商已经开始选择‘少做一点’,他们在新棉里掺挤压许久卖不出去的陈棉,还掺下脚料、屑子,把我们的纺织厂当傻子。

    大前年、前年,美国纺织商利用从东洋那里扣押来的大量纱锭为本钱,生产大量棉织品冲击南洋市场,导致我们的棉布、手帕、毛巾等产品在那边市场萎缩。

    另一位从上海过来的纺织厂老板跟我说过,如果不是上海的战争结束得快,美国纺织商马上就会投放市场的美制卡其、阔幅被单等廉价棉织品将彻底挤垮上海纱织业。”

    洪英东若有所悟道:“冼兄,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内地现在缺棉花?”

    冼耀文摇摇头,不作正面回答,而是接着说道:“洪兄,听说过马歇尔计划吗?”

    洪英东点点头。

    “我在伦敦的时候,看了不少英国当地的大报小报,也在公园、酒吧听不少英国佬谈论起马歇尔计划,按照该计划,英国在去年分到美国援助共9.2亿美元,不过现金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主要还是以实物为主。

    二战刚结束时,美国总兵力超过了1100多万,整个战争时期总动员的兵力超过2000万,要供应这么多士兵吃喝拉撒还有武器弹药的消耗,美国整个国家成了大工厂,几乎每个人都在为战争服务。

    战争一停,就不用往前线送物资了,工厂该停的要停,动员的兵该退役就得退役,这一退就是900多万。

    1929年,美国经济大萧条,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包括参加过一战的老兵,到了1932年,一帮老兵聚集华盛顿,提前讨要美国政府承诺于1945年补偿的退伍金。

    这件事情闹了很久,也闹得很大,直接导致罗斯福在1944年签署了《关于确保士兵在退役之后的生活保障》,按照保障的条款来推测,要妥善安置900多万退伍兵,美国政府将总计支出逾600亿美元。”

    弹了弹烟灰,冼耀文继续往下说:“部队后勤不比其他,补给只能多,不能少,少了就得拿命填,而且谁也说不好仗会打到哪一天,只要一天没停,工厂就得加紧生产战争物资。

    就因为这个,美国积压了大量的工业品和农产品,这些积压品里的谷类、棉花、石油、烟草,美国一股脑给了英国,而英国真正需要的大批工业原料却是一点都不给。

    阿拉伯半岛在过去一直是英国的传统势力范围,偏偏美苏两个不对付的国家都支持以色列人去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以色列,它们想干什么?”

    冼耀文看了洪英东一眼,接着说道:“当今世界以国家综合实力而论,自然以美苏为尊,但说到势力范围还得是英法这两个老牌殖民国家。洪兄,如果是广联胜占着九龙仓码头,你说东福和要不要打它?”

    “冼兄,广联胜一共没几个人,占不住九龙仓码头。”洪英东笑着摆了摆手,“玩笑,玩笑。”

    冼耀文轻笑着把雪茄按灭在烟灰缸里,“洪兄显然已经明白我的意思,美英两国在意识形态上处在同一阵营,但在各自的国家利益上却是敌对的,相互之间是竞争关系。

    洪兄,对一国政权而言,我们什么都不是,而且,我们的身份以及所处的地方,迫使我们必须考虑国内和英国的利益,如果我们的生意同时符合两国的利益,那我们会如鱼得水,如果只符合一国之利益,对另一国又无损害,我们也可以四平八稳。

    若是损害了其中一国的利益,那自不必多说,不是现在就是将来,如来佛的大掌肯定会拍下来。”

    说到这,冼耀文发出一声自嘲,“洪兄,会不会觉得我兜圈子兜得太远了?”

    洪英东正色道:“并不会,冼兄所言多数是我之前未知更是从未想过的,对我的启发很大,我还得多谢冼兄。”

    冼耀文抱了抱拳,“洪兄言重了,你不嫌烦就好,我该铺垫的也铺垫完了,接下来就说说生意的事。”

    “我洗耳恭听。”

    冼耀文先请了茶,接着才说到正题,“说实话,单纯从生意的角度来说,棉衣的生意根本用不着洪兄参与,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做,只不过这次我准备交易的对象有点特殊,不是商人,而是东北军区后勤部。”

    “冼兄还能接到部队的买卖?”洪英东惊呼道。

    “我只知道东北军区这么个名字,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又去哪里接洽生意,我只不过是在赌。”冼耀文把跟陈威廉说过的对朝鲜半岛局势的预测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洪兄,你觉得这笔买卖可以赌吗?”

    “绝对可以……”洪英东先是掷地有声,继而一个急刹车,惊呼道:“冼兄,你之所以做走私生意就是为了赌这个?”

    冼耀东故作叹气,“洪兄对我的性格还是不够了解,我这个人并不喜欢赌博,要做棉衣生意,是因为我事先知道从孟买开出的一艘船上满载着棉花,质量不太好,当成纺纱的原材料只能算是次品,但当成棉衣的填充却是上品,我已经发过电报,和东主谈好了价钱,船改了航向,不往上海走,后天一大早抵达香港。

    说到走私生意,洪兄不妨回想一下我之前说的垄断,不用多,只要一两样商品只有我们能够供应,就足够赚上很大的一笔。

    所以,即使没有朝鲜半岛这回事,我也能保证每个合伙人能拿到满意的回报,如果真的打起来,那我们就是撞了大运,几年时间足够打下坚实的基础,不出十年也许可以同何利两家看齐。”

    “垄断……”洪英东细品其中三味。

    冼耀文不作打搅,站起身走出雅间,在外面转了半圈,寻到在一张桌前拨弄算盘的岑佩佩,轻声站到其背后了一眼,故意咳嗽一声。

    岑佩佩听到动静,回转头,“老爷,你们聊完啦?”

    “还没有,出来看看你。”冼耀文挨着岑佩佩坐下,转脸问道:“今天的流水有多少?”

    “84蚊7毫9仙。”岑佩佩乐滋滋地说道。

    “不错啊,坚持下去,今年能不能赚到一万?”

    岑佩佩转动脑筋算了算,说道:“要除掉投下去的钱,凭现在的生意还不行,我算过了,每天的皮费要47蚊。”

    “规费也算上了?”

    “算过了。”岑佩佩小脑袋点了点。

    冼耀文抱住岑佩佩的臂膀,贴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规费该交就交,为了这点钱找人不合算,我会去差馆打声招呼,免得有不开眼的差佬过来敲诈吃霸王餐。”

    “过节的时候,我要不要往差馆送点东西?”

    “这当然好咯,面子是互相给的。”对岑佩佩的买卖人风格,冼耀文由衷欢喜,“孖宝和秘密奶茶有没有在试做?”

    “还没有,我打算过些天等把人理顺了再说。”岑佩佩贴到冼耀文耳边说道:“做吃食生意,厨师好紧要嘅,厨师还不是自己人,我不敢搞新菜,等我再熟悉熟悉。”

    “小机灵鬼,你自己有主意就好。”冼耀文笑着回应。

    他对岑佩佩经商思维很是满意,虽然明知敝帚自珍的做法只是小道,想把生意做大还是要往标准化的方向走,但暂时并不想揠苗助长,岑佩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岑佩佩嘻嘻一笑,噘起嘴往冼耀文的耳朵里吹进一股热气,随即娇滴滴说道:“老爷,等回家我煮糖水给你食,番薯糖水好不好?”

    “女人对争风吃醋这种事真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赋,小丫头片子才当了没几天女人就懂得用这种绵柔招数,真不得了。”

    冼耀文腹内感慨,嘴里柔声说道:“好。你接着算账,我回雅间。”

    “嗯。”

    回到雅间时,洪英东已经结束沉思,正坐在那里摩挲着茶盏。

    冼耀文坐回自己位子,看着洪英东轻笑道:“洪兄,棉衣这单生意算不算你一股?”

    洪英东的手从茶盏挪开,扭动一下领带,随后瞪了冼耀文一眼,“冼兄明知故问,我凑一凑能拿出一万五。”

    “呵呵。”冼耀文笑了笑,从西服内兜掏出一张纸,摊开,放到桌子上往前一送,“上面是能做棉衣的小服装厂名单,都集中在深水埗元州街一带,从后天开始算,一共15天时间,能做多少做多少。”

    洪英东拿起纸看了一眼,“由我出面?”

    “只能由你出面,棉衣生意表面上不能和我产生任何联系。”冼耀文掏出一根新雪茄点上,“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去一趟美国,在那边做一笔新生意,而且还要在西方国家奔走组织走私的货源,我可不想被美国限制入境。

    洪兄不妨去物色一位道友,以道友的名义注册一家商行,棉衣的生意就挂在这家商行的名下,生意的本钱现在还不好算,我们姑且算它15万,不够我再添,洪兄的一万五我算你三成五的份子。”

    洪英东一听就知道自己多出来的两成份子来自何处,这是背黑锅的补偿,一旦被美国盯上,黑锅得由他一个人背,而且等着他背的黑锅应该不单单只有这一口。

    面色变幻间,洪英东启齿问道:“走私的生意冼兄是不是打算了很长时间?”

    “是的。”冼耀文吐出一股白烟,如实说道:“我去东沙岛就是为了走私做准备,在那里遇到洪兄是个意外。”

    洪英东颔了颔首,“冼兄又是什么时候打定主意找我合作?”

    冼耀文乐道:“洪兄,你又想复杂了,金季商行是我在伦敦注册的,而且是以一个英国佬的名义注册,走私生意的主体是金季商行,不是洪兄你。

    另外,我之前已经说过,我们的生意有不少合伙人,过些日子合伙人还会再增多,他们无一例外不是英国佬。

    整个生意,我早就全盘考虑过无数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而且,我也一早说过,付出多少,得到多少,洪兄你以为的那口黑锅没有你想象中的大,最大的可能是不那么方便去美国的势力范围做生意,想去也行,中间要多做一点手脚。”

    冼耀文看着洪英东的眼睛,诚恳地说道:“洪兄,你我是朋友,我是先论交情再同你谈生意,不会挖个陷阱让你不明不白地往里跳。

    我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为你设身处地考虑后,才觉得这口锅非常适合你背,你有一颗要发财的心,还有富贵险中求的信念。”

    洪英东苦笑一声,“冼兄把我看得很透啊,看样子这锅我不背不行。”

    冼耀文揶揄道:“洪兄不用这么苦大仇深,我敢说按洪兄你的性格,一旦我赌的事情发生,即使我不找你,你自己也会拉人做‘走私’的买卖,也许到时候就是洪兄拉我入伙。”

    “哈哈哈!”

    洪英东咧开嘴笑得非常之畅快,一点不在意自己的仪态。

    俄而。

    他冲着冼耀文乐道:“既然冼兄已经把我算得死死的,这个黑锅就交给我来背。”

    此情此景,非常合适冼耀文借坡下驴,他正好可以答应下来一锤定音,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只是淡淡地说道:“不急,洪兄回去慢慢考虑,最好和嫂子商量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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