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回:一个阴谋论者的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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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湖面上结起了厚薄不一的冰层,午饭后,明兰穿的胖嘟嘟冬衣的蹲在池边,隔着半透明的冰看着悠游自在的肥鱼,好生羡慕了一番后,提着个空鱼篓回了寿安堂;叫老太太嘲笑了一番,明兰也不生气,手脚并用的爬上炕,挨着老太太贴在炕头取暖。
“大冬天钓什么鱼,找挨冻呢!”老太太眯着眼训道。
明兰也眯着眼,懒洋洋道:“大嫂子没胃口,说想吃我上回做的葱煸酸辣鱼鲞……可后来我想想,冬鱼性寒,尤其是池鱼,草阴水冰,别反吃坏了。”
老太太拿自己的手捂着明兰冰冷的小手,悠悠然道:“酸儿辣女,也不知柏哥儿媳妇这胎生个哥儿姐儿?”
明兰捏着小拳头揉了揉眼睛,好像有些困了,含糊道:“大哥哥说想要个闺女,能凑成个‘好’字,大嫂子没说话,但我晓得她还想要儿子。”一个嫡子是不够的,两个才算保险。
老太太轻轻的笑着:“你大嫂子是个有福气的,男女都无妨。”
祖孙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一老一小都被暖洋洋的炕头烤的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明兰陡然惊醒了,老太太也睁开眼睛瞧着门口的锦帘处,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下扑在炕前,大声哭号起来:“老太太,救命呀!”
“喜鹃儿,怎么了?”明兰奇道,这女孩是如兰身边的三等丫头。
小喜鹃披散着头发,脸上的脂粉都糊了,满脸都是惧色:“老太太,六姑娘,快去救救喜鹊姐姐吧,太太要把她活活打死!还有我们姑娘,老爷要找白绫来勒死她!大奶奶也不敢劝,只偷偷把我放出来找您!”一边哭着诉说,一边连连磕头。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一下坐直了身子,厉声质问,“太太她们不是去进香了么?!”
明兰怕老太太起身太快会头晕,连忙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顺气。
今日一早,大宏寺给一尊新佛像开光,因王氏平日里捐香油钱十分丰厚,老方丈便也送了份帖子来,王氏便带着如兰前去进香祈福,顺便求支姻缘签。
老太太连连追问发生了何事,偏小喜鹃没有跟着去,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哭着求了好久却也说不清楚个所以然,老太太想着要去看看,明兰赶紧叫翠屏来打点衣裳。
明兰本想跟着去,却被老太太留下了,房妈妈好言安慰道:“你五姐犯了错,老爷太太要责罚,老太太这一去定要有些言语冲突,你做闺女的听了不好。”
明兰心里沉了沉,事情恐怕有些严重,涉及闺阁丑闻她便不好参与了,朝房妈妈点点头后,便安安稳稳的坐回到炕上,又觉得心痒难耐,便招手叫小桃去探探风声,自己捧着个青花玉瓷小手炉,拿了副细铜筷子慢慢拨动里头的炭火,耐着性子等着。
眼看着炉里的炭火被拨的几乎要烧起来了,小桃终于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明兰弹簧一般的跳起来,放下手炉,一下抓住小桃的胳膊,连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
小桃拿帕子揩着头上的细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太太的正院围的死死的,我根本进不去,我便只在外头打听了下,只知道……”她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颤着嘴唇道,“老爷这回真气急了,老太太去的时候,老爷已经拿白绫套上五姑娘的脖子了!”
明兰大吃一惊,小桃收了收冷汗,继续道:“我偷着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里头的妈妈们把喜鹊姐姐抬了出来,我的妈呀,一身的血,衣裳都浸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气!里头的动静我听不见,刘妈妈又带着婆子们来赶人,我就回来了。”
明兰心头一跳一跳的,好像一根弦在那里拨动,她忽然抓住小桃的腕子,沉声道:“你去找丹橘,带上些银钱,再翻翻咱们屋里有没有什么棒疮膏药子,然后你们俩赶紧去找小喜鹊,要塞钱的塞些钱,要敷药的敷些,但求尽些力救她一场!”
小桃知道事情严重,立刻应声而去。
明兰压抑着不安的心绪,又缓缓坐了回去,然后端起炕几上的茶碗慢慢嘎了一口。小喜鹊是个好姑娘,明兰颇喜欢她的为人,对如兰忠心诚挚,不以她蛮狠为恼,反而当亲妹子般劝着哄着,待下宽和,常帮着瞒下小丫头们错处,明兰并不希望她就这样死了或残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明兰手里的茶都冷了,冰冷的瓷器握在手里像个冰坨子,明兰才放下了茶碗,瞧瞧外面的日头渐渐西斜,却依然没有动静,明兰渐渐有些泄气,足足等到天色渐黑,才听见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听见正堂帘子的掀动声,明兰赶紧跑出去,只见海氏扶着老太太进来,房妈妈撑着老太太的身体,小心的把她放到暖榻上去,安托好让她侧侧靠着绒垫子歇息。明兰一瞧老太太的面色,顿时慌了,只见她脸色铁青,气息不匀,胸膛剧烈的一起一伏,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气,一旁的海氏神情歉疚尴尬。
“祖母,你怎么了?!”明兰一下扑在老太太的膝盖上,颤颤的去握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尚温,反握回来的手指也很有力,她才多少放下些心。
老太太微微睁开眼睛,眼神还带着愤恨,见是明兰才放柔软些:“我没事,不过是走快了几步路,气急了些。”说话间,转眼瞧见海氏,只见她小腹微微鼓起,一只手在后腰轻轻揉着,却低头站着不敢说一句,老太太心头一软,便道,“扶你大嫂子去隔间炕上歇歇,她也站了半天了。”明兰点点头,轻轻扶着海氏朝次间走去。
一进了次间,明兰就把海氏扶上炕,拿老太太的枕垫给她靠着,从炕几上的厚棉包裹的暖笼里拿出茶壶来倒了一杯,塞进海氏手里;海氏一边谢过,然后喝了口热茶,暖气直融进身体里,才觉着舒服了些。
明兰见她气色好些了,便急急的问道:“大嫂子,五姐姐到底怎么了?!爹爹不是在都察院么,怎么忽然回家了!你说呀!”
海氏犹豫了下,但想起适才盛紘和老太太的争执,想着也没什么好瞒明兰的了,咬了咬牙便一口气说了。
王氏和如兰一路上山,本来进香好好的,王氏瞧着如兰这阵子乖巧多了,便放她在庭院里走走,王氏自去与方丈说话,谁知一眨眼功夫,叫陪着的几个婆子就被如兰打发回来了,说如兰只叫小喜鹊陪着散步去了。王氏觉着不对,立刻叫人去把如兰找回来,可是大宏寺不比广济寺清净,那里香火鼎盛,寺大人多,一时间也寻不到。
正发急的当口,如兰自己回来了,说只在后园的林子里走了走。
“这不是没事吗?”明兰基本猜到如兰干什么去了,吊的老高的心又慢慢放下来。
谁知海氏苦笑了下,摇头道:“真没事便好了。太太见五妹妹安然回来,也觉着自己多心了,带着妹妹用过素斋才下山回府,谁知一回府,就发觉老爷竟早早下衙了,正坐在屋里等着,他一见了太太和五妹妹,不由分说就上前打了五妹妹一耳光。”
“这是为何?!”明兰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海氏放下茶碗,唉声叹气道:“原来五妹妹她,她,她早与那位举人文炎敬相公有了……情愫,他们在大宏寺里相约会面,本来只说了几句话,谁知真真老天不作美。谁知今日恰巧顾将军也去为亡母去做法事!”
明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他……看见五姐姐了?”
海氏心里堵得慌,摇头道:“倒霉就在这里!那顾将军公务繁忙并未亲去,再说他从未见过五妹妹,便是瞧见了也不会知道;是顾将军府的一位妈妈,她奉命去为法事添福禄,出来给小沙弥赠僧衣僧帽时远远瞧见了,偏偏她却是在来送礼时见过我们几个的!”
明兰僵在炕上,一点都不想动弹,也不知道说什么,海氏叹了口气,继续道:“想必那妈妈回去就禀了顾将军,午间时分,一个小厮去都察院求见公爹,公爹就立即回了府……责问再三,五妹妹只说,她本已想从命了,这是去见文相公最后一面的。”
明兰听了全部过程,几乎没背过气去,好容易才吐出一句:“……五姐姐也太不小心了!”
海氏幽幽的叹着气,没有说话,她其实很赞成明兰,这种事既然如兰也决定断了,那只要捂严实了也没什么,可偏偏挥泪告别时叫未来夫家瞧见了,这运气也太背了!
“……那现在怎办?”过了半响,明兰才有气无力的问道。
忽然发现海氏的眼神竟躲躲闪闪起来,似乎不敢正视明兰的眼睛;明兰觉得奇怪,连着追问了几次,海氏才支支吾吾道:“适才,顾将军送来了一封信……”
话还没说完,外头正堂就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翠屏在外头传道:“老爷太太来了。”
明兰看了眼心神不定的海氏,便竖着耳朵去听外头,只听盛紘似乎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是王氏的抽泣声,接着,老太太勃然大怒,厉声大骂道:“你休想!亏你也是为人父的,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
声音愤怒尖锐,明兰从未听老太太这般生气过,她慢慢走下炕,挨着厚厚的金褐色云纹锦缎门帘站着,听外头声响。
盛紘急急道:“母亲听儿子一言,只有此一途了!这些日子来,府中上下都不曾露过口风,人前人后也从未说清到底是哪个要许入顾门,大姑爷也只说是华儿的妹子。我和太太迄今未和顾二郎好好说过一次话,更不曾说起到底许配哪个姑娘,估计那顾廷烨心里也没数。那来传话的也说的甚为隐晦,不像兴师问罪的,倒像来提醒的;既然如此,索性将错就错,反正明兰早记成嫡女了。如若不然,这结亲便成结仇了,儿子当时是急昏了头,才去了封信,言道如儿本就要许配与文炎敬,明兰才是要嫁去顾家的……”
‘啪’的一声清脆响,想必是一个茶碗遭了秧,老太太的声音气的发抖:“你倒想得美,你们夫妻俩自己不会教女儿,左一个右一个的伤风败俗,最后都要旁人来收拾,前一回我豁出这张老脸,这一回你们竟算计起明丫头来了!我告诉你们,做梦!”
老太太粗粗着喘着气,继续道:“你的这个好太太,平日里什么好的香的从来想不起明丫头,有了高门显贵来打听,什么都不问清楚就想也不想应定了如兰!如今出了事,倒想起明丫头来了!一个私心用甚,只顾着自己闺女,一个利欲熏心,只想着功名利禄,好一对狼柴虎豹的黑心夫妻,你们当我死了不成!”
一声闷响,盛紘似乎是重重的跪下了,王氏低低的哭起来,哀声的哭道:“老太太,您这么说可冤枉了媳妇,虽说明丫头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这十几年却也跟如兰一般无二,何尝有过慢待,如丫头犯了这般的错,我也是悔恨当初不叫她养到您跟前好好学学规矩!老太太,您千不看万不看,也要看在华儿的面子上呀,她在婆家日子不好过,全亏的姑爷还体恤,今日这事若无法善了,顾将军怨恨起姑爷来,那叫华儿怎办呀!她可是您养大的,您不能光疼明丫头一个呀!”
老太太似乎梗了一下,然后又厉声骂道:“华丫头到底生了儿子,又是明媒正娶的,难道还能叫休回来不成?难道叫妹妹赔上一辈子让她日子好过些?!那顾廷烨你们夫妇俩瞧得有趣,我可瞧不上!”
只听盛紘大声叫道:“老太太,那您说如今怎办,儿子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本想勒死那孽障,好歹正了门风,大不了此事作罢,叫人笑话一场也算了。都怪儿子教女无方,自作自受谁也怪不得,可那顾将军……”他似乎哽咽了一下,“前几日传来消息,顾二郎已请了薄老将军和忠勤伯为媒,眼看就要来换庚帖了,如今若是作罢,顾家如何肯罢休!”
后面的话明兰统统听不清了,她只觉着自己耳朵一片轰鸣,好像什么东西笼罩了她的听觉,震惊过后是麻木的恍惚,她慢慢走到海氏面前,轻声问道:“顾廷烨真愿娶我?”
海氏艰难的点了点头:“是的,信上写道,他顾廷烨愿与盛家结两姓之好,后头还补了一句,好似是老太太跟前养的姑娘总是不错的话。”
在她看来,这句话有些刺耳,似乎在暗示什么;相信盛紘也看出来了。
老太太早年妒名在外,风评并不好,但后来却急转直上,盛老太爷过世后,她宁愿和娘家闹翻也要撑起夫婿的门户,青春守寡,拿嫁妆为庶子铺路打点,娶媳持家,终又有了今日盛家的兴旺局面,几十年过去了,反倒夸赞老太太品性高洁刚直的多了起来。
海氏也觉着对不住明兰和老太太,最近她知道与贺家的亲事最近已说的差不多了,只等着如兰过定贺家便会来要庚帖了,谁知……海氏不由得暗叹一声,却见明兰犹自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正仰着脖子呆呆的出神,过了会儿,她忍不住问了一遍:“大嫂子,那顾廷烨真是说愿意娶我?”语气中没什么委屈,倒有几分匪夷所思的意味。
海氏便又肯定了一遍:“实是真的。”
明兰脑子木木的,咬着嘴唇歪头想了半天,想起顾廷烨冷诮讥讽的面容,想起他追根究底的脾气,再想起他烈火冰河般的性子……明兰觉得自己想多了,来了古代一场居然学会自作多情了?可过了会儿,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很有道理。
外头传来老太太的怒骂声,盛紘和王氏不断的哀求声,明兰慢慢的坐倒在小杌子上,叹着气,张着嘴,混乱着脑子,捧着脸蛋发起愣来了。
祖母,老爷,太太,还有倒霉的如兰小童鞋,我想,搞不好,我们是被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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