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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游


一到落魄山霁色峰,陈平安就醒了,身在祖师堂白玉广场,宁姚将他扶好,一起凭栏而立。

月色静谧,青山滴翠,云雾氤氲如铺絮,也许是受心境浸染的缘故,好像人间从未如此安详过。

宁姚有意没有在集灵峰那边落脚,以心声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好像一觉睡得太饱了,陈平安此刻脑子还有点昏昏沉沉,伸手揉着眼睛,开口说道:“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好些了不得的人。”

宁姚误以为是几场天地通,让陈平安见着了类似“道”或是“祖地”的真相,有些好奇,道:“什么意思?”

陈平安晃了晃脑袋,问道:“你怎么样?”

宁姚便不再追问什么,白眼道:“你觉得我能怎么样?”

陈平安小声说道:“我觉得可以连喝两顿喜酒。”

宁姚微微脸红。

陈平安伸手轻轻揉着她的眉痕,心疼问道:“还好吧?”

宁姚说道:“无妨,至多就是重新修炼温养个几十年。”

陈平安轻声问道:“小陌和谢狗怎么样了?”

宁姚说道:“还行,表面上是谢狗更惨一点,三场‘散道’,把三十多条远古道脉都散完了,跌落到了元婴境。”

“其实是小陌折损更多,本命飞剑‘藕丝’与被飞剑牵引的那颗天外星辰都已经碎了,他再想返回十四境,难了。”

“反而是谢狗在得失之间见大道。”

“崔东山没能拦住姜尚真,还是祭出了那片柳叶,也碎了。”

听到这里,陈平安使劲揉了揉脸颊,大概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共襄盛举吧?

宁姚等了等,没有等待下文,她只好疑问道:“就没有一句‘都怪我’?”

陈平安神色清爽,眼神明亮,笑道:“这可怪不着我,谁让他们摊上我这么个山主。”

他忍不住啧啧笑着阴阳怪气一句,“我们那位吴宫主真是个旱涝保收的土财主。如何选择一条合道之路,果然大有学问。”

一把太白剑尖、龙君法袍炼化而成的夜游剑,已经毁了。

那把脱胎于半截剑气长城、铭刻有“雷池”在内多个城头刻字的佩剑“浮萍”,也没有了。

但是这两把长剑,好像如此结局,才是最好的。

先前陈平安递剑之时,心中便有两份玄之又玄的“灵感”,两把佩剑各有一部分剑意,分别自行去了初一和十五当中。

本命飞剑“北斗”已经失去了与天外星辰的牵引,估计将来还要走趟天外。就是不清楚需要耗时多久才能重返飞升境?

听闻人声在峭壁下,陈平安趴在栏杆上,探出脑袋瞧了瞧,只见一座幽绿色的水潭附近,有四五“樵夫”在大石那边吃上了宵夜,竹筒饭就咸菜。他们看似是进山砍柴、捡些枯枝,一起捆缚下山,实则是来水潭这边砍伐一种落魄山特产的碧竹,再从溪涧当中捡取一袋子石子,碧竹可以编织小竹篓、打磨成扇骨,鹅卵石五颜六色,虽说皆非仙家青睐的神异之物,但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拿去州城偷偷卖了,便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这些年西边群山变了天,当年变卖祖宅搬去州城的小镇百姓,年轻人大多已经败完了家产,连累好些老人就只好重操旧业,或是去了龙窑当烧瓷的窑工,或是上山采药、下地干活,尤其是落魄山有了神仙居住,不知是谁率先发现霁色峰下边的水潭和溪涧,就跟个不起眼的聚宝盆似的,他们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假冒樵夫,进山“捡钱”往返一趟。

宁姚疑惑道:“这些年都是这样的,不管管?”

陈平安笑着摇头道:“一开始陈灵均是打算吓唬他们一下的,后来发现他们做事情比较有分寸,一直没有呼朋唤友,乌泱泱成群结队,好些年都是这几张熟悉面孔,至多就是多了两三个家族晚辈,我们也就没怎么管。”

此话当然不假,不过更多还是因为当年“山主”,瞧见队伍当中有个粗布黢黑的消瘦少年,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偷窃营生,大冬天走在溪涧边上,紧张得手心冒汗,柴刀每次劈砍碧竹,便要到处张望一番,好像每一次砍竹子发出的声音,都是跟此山“地主”大声宣扬一句我来偷东西了,少年的慌张窘态,惹来几位老者青壮的笑话不已。

那座被私底下传得很玄乎的水潭,若是白天,日光照耀,金碧交荡,光怪陆离,确实跟志怪书上描绘的“龙潭”有几分相像。

潭水流溢,经由漫长的经年累月,造就出一条溪涧槽道,夏季大雨时分,溪水暴涨,如一尾黄龙破峡而出。槐黄县志记载,名为“太平溪”。如一匹白练界青山,溪涧不与龙尾河汇流,绕过山外大片田畴,每岁孟冬拂晓,有白气横水,恍若银龙。最终流入铁符江。

陈平安收回视线,双手笼袖,深呼吸一口气,乐不可支,“我如今可是堂堂一境的大修士啊。”

宁姚气笑道:“站在山脚的下五境,还给你骄傲上了?”

陈平安说道:“少年学成登山法,怕什么。何况武道境界还在。”

宁姚也确实如谢狗所调侃的,不懂安慰别人,只好轻声道:“好好休息,才能好好修行。”

陈平安伸手抓住宁姚的手,问道:“挑个时候,我们沿着当年入山的道路从头走一遍吧?”

宁姚笑道:“好的。不过这次没钱给你赚。”

陈平安入山次数,要远远多于一般的窑工。夏天要比寒冬好,毕竟酷暑能躲,每逢汗流浃背,轻轻绞衣曝晒石上,独自嚼着干粮,躲在水边的树荫里,一双草鞋伸入溪涧中。苦耶?自在耶?

沿着霁色峰和集灵峰之间的那条山路,一起走到了台阶那边,宁姚期间询问一事,“道士仙尉”以后还看不看门了。陈平安说自己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其实可以带着徒弟去香火山那边的私人道场结茅修行,但是仙尉他自己是怎么想的,还会不会继续留在山门那边,不好说。

陈平安抬头看了眼重新让位给一轮明月的夜空,马上就是五月五了。

台阶这边,人不多。

崔东山和姜尚真,一白袍一青衫,旁边站着个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的魏夜游。

郭竹酒和裴钱站在一起,青衣小童和粉裙女童将黑衣小姑娘护在中间……

小陌神色和煦,做着鬼脸的谢狗想要亲昵挽住他的胳膊,却被伸手按住貂帽。

事实上,别说花影峰和莺语峰就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连披云山那边也一样迷迷糊糊,所以魏檗就赶来了这边一问究竟。

只是刚才老秀才已经跟大伙儿通过气了,不准多问什么,至少近期且忍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都不着急。

朱敛,先前在老秀才的建议和劝说之下,朱敛还是重新覆了两层面皮。

大骊地支一脉也刚好“路过”此山,然后就被魏檗请去自家神君府落脚,周海镜他们却是没有去披云山的想法,让夜游神君帮忙捎几句话给陈先生,说他们跟吾洲打过照面了,聊得不错,她已经返回青冥天下养伤了,如果陈先生哪天做客青冥天下,可以找她叙旧,道场就位于最小的那个州,届时直呼其名即可。

陈平安与先生作揖,老秀才轻轻扶着这位得意弟子的手臂,再拍了拍关门弟子的肩膀,笑道:“终于可以再自由些了。”

老秀才小声说道:“中土文庙那边,韩夫子大动肝火,一口一个‘他妈的’,这位副教主已经黑着脸亲自去了大绶王朝。”

先生学生一起率先挪步,陈平安微微弯腰低头,与自家先生窃窃私语起来,老秀才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不过他们各有笑声。

隔壁的天都峰,从中土神洲重返此处道场的陆神,身边换了个人站着,不再是邹子,而是刘飨。

陆神说到做到,与文庙那位经生熹平一起演道,希望能够助陈平安一臂之力,可惜效果不显,陆神还跌境了,若非经生熹平承担了更多的“神道”压制,别说跌境到仙人,陆神能不能回到人间都两说。看来这位阴阳家陆氏家主要在天都峰道场待上更长的年月了。

停下脚步,陈平安看着他们,笑容灿烂道:“宵夜帮我余着,得去趟京城,把那边的事情收尾了。你们别着急下筷,等我回来。总要容我一言堂一回么,诸位,如何?”

掌律长命微笑道:“也不算一言堂。对吧,诸位?”

朱敛身形佝偻,双手负后,笑呵呵,嗯了一声。

小米粒晕乎乎,乐呵呵,她只是轻轻抓着好人山主的一只袖子。

白发童子神色激动,振臂高呼,“隐官老祖发话谁敢不服,谁敢不服就要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谢狗一巴掌拍在白发童子的脑袋上,“郭盟主,箜篌说话不好听,不如开除谱牒了吧。”

郭竹酒点点头,“逐出门派,即刻生效。”

白发童子目瞪口呆,伤心欲绝道:“不能够啊,我对隐官老祖和郭盟主都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的,谢舵主忘了我们一起铺路造桥、开垦良田的情谊了?”

陈平安笑道:“留职观察好了。”

郭竹酒笑眯起眼,谢狗低声说了句“狗屎运”,白发童子刚要振臂高呼与隐官老祖说几句肺腑之言,却见崔东山抬了抬手掌、一副你可以开始展现演技的贱兮兮模样,白发童子便立即停下了动作,眼珠子滴溜溜转动起来,想着总要找回场子才行。

陈平安想了想,建议道:“趁着今夜人多,不如等我从京城返回,一起吃过宵夜,酒足饭饱,我们趁热打铁,连夜开一场祖师堂议事?何况小米粒和陈灵均,还有钟倩明儿就要外出游历了,总要合计合计。”

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拜剑台那边,只有齐廷济,米裕,还有竹素,他们三位剑修赶来集灵峰这边。

陈平安与两次闭关都必须让道的竹素道了歉。

竹素满脸无奈,小心翼翼问道:“宗主近期?”

陈平安赧颜道:“只管闭关。”

竹素也不与这位自家宗主客气什么,直截了当说道:“再来一次,我可真就没有信心闭关了,想都不敢想破境了。”

宁姚说道:“你只管去湖边闭关,我来替你护关。”

竹素蓦然而笑,“宁姚,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就陈隐官这路数,估计齐廷济帮忙护关都靠不牢,唯有宁姚出面,竹素才算吃了颗定心丸。

陈平安玩笑道:“齐老剑仙,你也别‘净身出户’了,不如在龙象剑宗继续挂个名,比如当个供奉?不然我们现在的顶尖战力,好像不太够看啊。”

齐廷济笑道:“我若是哪天能够跻身十四境,就挂名,否则就不充数了,丢不起这个脸。”

崔东山见缝插针一句:“先生,我们周首席想要升个官,捞个副山主当当,他说只有这样,才敢去书简湖兼任下宗的宗主。”

陈平安说道:“也好,空出来的落魄山首席供奉之位,刚好可以预留给齐老剑仙。”

掌律长命说道:“今夜霁色峰祖师堂议事,刚好把这件事定下来,周首席更换身份,多出来的首席,先将齐老剑仙的名字补上,就当是预祝跻身十四境。”

齐廷济摆摆手,“别赶鸭子上架,不吃你们这套。”

陈平安笑道:“首席供奉,还是给谢次席好了。”

谢狗揉了揉貂帽,咳嗽几声润了润嗓子,“如此安排座位,也算名至实归。”

之后让魏檗帮忙,不让小陌和谢狗跟着,陈平安恳请先生一定要留在山中,等到老秀才抚须颔首,陈平安这才单独去了京城。

却不是直接去往老莺湖,而是京畿之地的青玄洞。

这片地界山水幽静,距离适中,太远了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出门远游,太近了就会拥堵,哪里是人看风景,山水看人才对,故而京城显贵的亲眷经常来此郊游,经常能见到七八肩油碧舆,官宦妇人们悠游于山林,尤其是盛夏时节,道旁古木,树荫滴翠,高影密荫,午日俱碧。若是能够寻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搭棚纳凉,既能够远眺京城轮廓,身后便是清风习习,深木筛金。

猿蹂栈这边的青玄洞外边,却是人迹罕至。

黄花神再次从那只青铜鼎中探出头颅,夜深人静,月光如水,总觉得像是个适合脚底抹油的良辰吉时。

却觉得背脊发凉,转头望去,黄花神瞧见了一个双手插袖的青衫男子,后者开口说道:“道友真有闲情逸致,大晚上泡澡。”

黄花神见此人气机孱弱,全然不像个道力深厚的,只是刚刚在顾璨手上吃足了苦头,便好脾气了几分,询问道:“道友名讳?”

陈平安说道:“乌桕道友,说说看大致过程,就从你见着顾璨那一刻说起,前边的,我不太感兴趣。”

黄花神心中了然,多半是那位了。

再不敢隐瞒什么,黄花神将前因后果速速道出,原来顾璨与郑居中的对话,都没瞒着“锅里煮着”的乌桕道友,听得黄花神心有余悸,真怕被顾璨给杀人灭口了。之后便是顾璨莫名其妙被郑居中用几句话给逼死了,再后边,黄花神刚想要离开这处是非之地,至于这口青铜大鼎,倒也想一起顺走……结果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火急火燎御剑赶来这边,与他问了些问题,黄花神照实说了,大抵就是师徒因为那个姓陈的,反目成仇了,顾璨落了个自尽的下场,撩了几句好似遗言的狠话给这人间……

之后黄花神就看到那位剑修跟睡着了似的,醒过来之后,很快就流了鼻血。再打瞌睡,身形摇晃,七窍流血。还要继续……

为何如此古怪作为,黄花神看不出缘由,只觉得这个剑修,也是个狠人。

不过黄花神当时就猜出了剑修的身份,骊珠洞天年轻一辈当中的“刘陈顾”嘛。

一边言语解释,一边悉心观察那位年轻国师的神色变化,可惜对方没有表情,黄花神无法凭此揣度他的真实性格,心境变化。

先前黄花神好不容易熬过了三昧真火的一场烹煮,将那鼎盖给挪开了摔在地上,此刻蹲在鼎内,探出脑袋。

却见那青衫男子脚尖一挑,将那鼎盖高高跳起,伸手抓住,就要往自己脑袋上盖过来……

黄花神只是假装不认得对方身份,心中惶恐却是千真万确,神色慌张道:“道友这是作甚?!”

陈平安将鼎盖压下,说道:“等了半天,道友你也不出来,便觉得道友约莫是想用古怪路数修炼道法……”

黄花神立即伸出手掌,死死抵住那只鼎盖,绞尽脑汁解释一番,“道友误会了,我自然是想出来的,这种修炼法门比较……”

好在对方接话一句,“也看时辰?”

黄花神恍然道:“对,道友见解不俗,如你所说,过了时辰,便事倍功半了。”

陈平安松开手,说道:“你就是黄花神吧,如今在书简湖素鳞岛田湖君那边混饭吃?”

黄花神脸色尴尬,双手托住鼎盖,点点头,“是我贻笑大方了,瞒不过陈国师。”

陈平安说道:“你就在这边等着,等到了你先生顾璨是最好,等不到你就别出来了。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看。”

黄花神苦笑道:“陈国师何必与我这种散修一般见识。”

陈平安微笑道:“知不知道当年书简湖,拢共有几个玉璞境野修?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跟谁一般见识去?田湖君?”

黄花神脸色悲苦,早知道就不来大骊京城凑热闹了。与那“先生”顾璨,黄花神内心深处,还不太服输,只是对上眼前这位,黄花神还真没有半点较劲的心思。无论心计还是修为,或是手腕,都是敌不过的。

陈平安也不管黄花神,走到崖畔,眺望夜幕中的大骊京城,一国首善之地,人烟稠密之处,自然尤其灯火璀璨。

人间尚未真正迎来太平世道,五座天下的山上,甚至可能会变得更加混乱,但是对与错,都是人间自己的自由。

下意识去掏出那枚当了很多年酒葫芦的养剑葫,才发现已经损毁于那场天地通中,陈平安顿时心疼不已,却也谈不上遗憾。

遑遑三十载,书剑两不成。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不过山中学道人只要长远看,别说是三十载,就算三百载,甚至是三千载,后边一段回看前一段,不也是一场新的“少年游”?

内心微动,陈平安抬头望向天幕,只见一道璀璨剑光略作停顿,好像在认路,剑光骤然更快,来到宝瓶洲这边。

黄花神在内心求爷爷告奶奶,可能要比那位青衫男子更希望顾璨能够活着回来青玄洞。

刘羡阳现身此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抖了抖袖子,将那团雾影抖搂出来,站起身,大步流星,伸手勒住陈平安的脖子,“喜欢自个儿逞英雄是吧?!”

嚯,力道真大,下死手了。陈平安赶忙拍了拍刘羡阳的胳膊,提醒道:“掐死我了,谁给你婚礼当伴郎。”

暂无合适皮囊供魂魄作栖息场所的雾影,顾璨没好气道:“没了一心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单枪匹马慷慨赴死的大豪杰,不还有我可以当伴郎。实在不行,我就让刘羡阳,把刻有名字的牌位往桌上一放,就当是用刘羡阳的婚礼红事给白事冲喜了……”

刘羡阳哈哈大笑,这辈子还是头回听见顾璨站在自己身边,一起对付陈平安。看来心里边气不小。

陈平安抬起手心揉了揉下巴,也没还嘴。

顾璨自己却是气势弱了,最终闭嘴不言。

黄花神依旧站在鼎内,哪敢插话,此刻倒是后悔没有将鼎盖放好。

只求着他们几个同乡挚友都忘了自己,顾璨最好把青铜大鼎也忘记带走,一并留下……

刘羡阳还在那边乐呵。

陈平安微笑道:“过两天的婚礼肯定是要一起参加的。”

“以后大斩蛮荒,你们也可以一起,暂定。”

“至于问剑白玉京的个人恩怨,得看你们当时的境界了,再说。”

既然已经解决掉了周密这个名副其实的“天大隐患”,先前好些布置,就是废纸一堆了。

接下来,大致就是小游宝瓶洲,大游浩然天下,提升境界,为将来做客青冥天下做准备。

刘羡阳牛气哄哄说道:“我这边肯定没半点问题啊,顾宗主毕竟资质差了点,现在又是这副模样,估计只能跟乌桕道友似的,站在某个地方,大声喝彩,拍手叫好。”

黄花神笑容牵强,你们几个都是做大事壮举、立大功业的人物,扯上我做什么,好没意思的。

刘羡阳转过头笑问道:“乌桕道友,需不需要我帮你往鼎里加点水,再添把柴火?”

黄花神身体僵硬,摇摇头。

陈平安看了眼黄花神,顾璨模样的雾影显然也在斜睨这位学生。

刘羡阳笑道:“难做人,好死鬼。”

头皮发麻的黄花神承诺道:“我立即就回书简湖,好好做人,一心向道。”

刘羡阳叹了口气,拍了拍陈平安的肩膀,说道:“就这样吧,慢慢来吧。”

顾璨终于想出个找回场子的办法,径直问道:“那你跟宁姚呢,就这么一直拖着?”

陈平安瞪眼道:“废什么话。”

刘羡阳笑道:“怎么就是废话了,家乡习俗啊,本来就只有等大哥成亲了,再轮到老二婚配,之后才能轮到老三,顾璨心急。”

顾璨说道:“滚一边去。”

陈平安想起一事,“我先生说了,此次三教辩论,题目就两个字。我是不参加了,你们如果有兴趣,我可以帮你们讨要名额。”

刘羡阳好奇道:“啥议题?”

顾璨淡然道:“‘末法’。”

刘羡阳点点头,“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顾璨发出吐痰的声响。

刘羡阳问道:“陈平安,狐国都是你家的,有没有多余的狐皮美人符箓,我把顾璨的魂魄塞进去,到时候他跟侍女一起端茶送水,那画面……咦,不对啊,有些大材小用了,好像顾璨都可以假扮伴娘了……”

顾璨开始骂起刘羡阳的祖宗十八代,刘羡阳呲牙咧嘴,倒不是嫌难听,而是觉得小鼻涕虫的功力退步了。

陈平安说道:“你们先回龙泉剑宗,我得去趟大骊京城了。除了朱敛这个厨子,我还让人把贾老神仙喊过来了,去你们那边搭把手。”

刘羡阳拍掌赞叹一句,“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强将啊!”

朱敛的厨艺,没的说,一绝。贾老神仙对于各种乡俗规矩,更是行家里手。

陈平安脚尖一点,武学宗师覆地远游,好像有意贴近人间些许,身形清灵如鸟雀翩跹在山野枝头间。

————

蛮荒腹地。

自从两座天下以那些归墟通道衔接在一起,浩然和蛮荒的四季气象和天光时辰,就一年比一年接近了。

一线之上,是祭出本命飞剑的陈清流,白泽,郑居中阴神。

谢石矶,她盯着斐然、晷刻这双道侣。

亚圣已经得到了礼圣的心声,让他返回中土文庙议事,但是亚圣却没有立即回去,只是看着那个被拘押在光阴长河中的白泽。

说得刻薄现实一点,人间不但是没有了周密,而且已无三教祖师和之祠,就连那位人间第一位道士的“转身”,都给了人间惊鸿一瞥的机会,一身道力同样是复归天地了。那么像陆沉,余斗,姚清他们,只要跻身伪十五境,便意味着绝无“十五境”的可能性。斐然已经放弃纯粹剑修的道路。破境最快的宁姚,在驾驭或者说是“敕令”整座五彩天下,递出那一剑过后,百年之内,宁姚会相对稳定地重返旧境界。青冥吾洲伤到了大道根本,老观主在明月皓彩当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这也符合落宝滩碧霄洞主的一贯行事风格,大道根本使然……

这场崭新、且更为壮阔的“大雨过后”,相信人间接下来就要涌现出更多的新十四和飞升境了。

即便水分更大,境界却是实打实的。只要能够跨上一个大台阶,步步为营,年复一年打熬境界、夯实道力便是。

就目前形势来看,白泽是最有机会成为十五境的存在了。

亚圣已经决意要让蛮荒天下各个山河版块,一一陆沉了。

蛮荒妖族,不让它们长点记性,是讲不通任何道理的,真正吃痛了,反而不用浩然天下跟他们讲道理,它们自己就懂了。

先前的各个渡口、各类议事,有个很奇怪的特点,不管是文庙内部还是山上修士,大体上都是老人们更为激进,反而是年轻人更为保守稳重。在这两拨人当中,住持蛮荒大局的亚圣,与住持浩然文庙事务的老秀才,他们身份特殊,所以都不会轻易开口说什么,但是现在的情况,当然还有心境,就不一样了。

若是能够兑子。

今天就是兑掉白泽,亚圣毫无犹豫,让我来就是了!

察觉到亚圣的心境变化,或者说是那股几乎都要凝为实质的杀意,白泽愈发神色黯然,确如郑居中所说,他太软弱了。

空有境界和天赋,一颗道心却是软绵不堪。就像……老天爷赏饭吃,给了一大锅米饭,白泽始终端着个碗,只吃一碗饭。

阳神郑居中以心声告诉了晷刻那个真相,她就是周密原本的最大伏笔之一。

周密会收拢先前被他斩却的三尸,再来同时窃据她的这副道身,与整座蛮荒合道。

这还只是周密的第一步,只要做成了,未来浩然天下攻势再强,也不可能真的将整座蛮荒山河都打没了,即便蛮荒的道统名存实亡,浩然天下占据了蛮荒绝大部分的天下,但是只要周密还在,蛮荒就是名与浩然实不与。况且周密也不会让天下形势发展到这一步,他会去说服白泽,让道给他周密……晷刻听得心惊胆战,询问起斐然,斐然思量片刻,点头认可了郑先生的推测,说白泽老爷多半会被周密说服,为了蛮荒或者说是妖族这一脉道统的香火不绝,任由后者将其……吃掉,嚼了全部!

白泽突然神色复杂,转头望向名义上的蛮荒共主,剑修斐然这边。

斐然赶紧摇头,与白泽老爷示意一事,我不吃你,我绝对不敢吃的。

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才刚刚把晷刻娶过门呢,斐然可不想陷入一场围杀,两个郑居中,陈清流,亚圣……说不定还有更多。

你看看,这不就多出了个剑气长城的前任隐官,萧愻?

只剩下一根羊角辫的“黑袍小姑娘”,这会儿与郑居中阴神一起“蹦出”英灵殿道场,看样子,不用猜,已经是盟友了!

晷刻心生畏惧,依偎在斐然身边,斐然柔声道:“别怕,大不了就投降嘛,我越琢磨越觉得当年那家伙说得对,投降输一半。”

晷刻闻言愕然,随即忍俊不禁。

斐然笑道:“不过总要打过几场硬仗才行,万一浩然是个瞧着厉害的绣花枕头呢。”

又比如,万一郑居中选择站在蛮荒这边?

白泽再次心生茫然困惑之感,天地四方何其广袤,何处是自己的立锥之地。小夫子,何以教我?

白玉京灵宝城,庞鼎坐在秘密道场的蒲团上,突然睁开眼睛,厉色道:“这都没死?!”

这可就非常棘手了。

毕竟庞鼎的一切谋划,都是建立在助他成神、做成“天地通”后他必须、也注定会身死道消的前提上。

蛮荒天下也有世外桃源一般的幽秘山水,凿崖壁为栈道,脚下就是一条呜呜做声的江水,对岸的山峰花开遍野。

郑居中走在最前边,女子剑修流白加快脚步,轻声问道:“郑先生,我们先生真的已经……”

郑居中点头道:“周密绝无苟延残喘任谁取笑的可能性。”

她喃喃道:“对于我们几个而言,是好是坏呢。”

郑居中说道:“你们若是心系蛮荒天下,就是坏事。若是私心重些,能够自己活着,就是天大的好事。”

跟绶臣并肩走在栈道上的周清高问道:“郑先生,我还有机会跟陈平安面对面复盘棋局吗?”

郑居中说道:“有可能。”

周密将绶臣几个安排在位于蛮荒“东南角”的无名洞府内,是大有深意的。所求之事,便是那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一旦那场天地通,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大道气运就会自动倾向于此地,这本身就是一条人间极为坚韧的青道轨迹,是“道”的大势所趋,周密赌的,就是三教祖师和之祠,以及礼圣和文庙,再无余力,在瞬间打破这条他早早预留人间的未来道路。

可惜人间到底还有个郑居中。

准确说来是三个十四境的郑居中,他既然堵门了,就意味着礼圣和文庙,也已经知晓此事。

周密就干脆不上这张必输的赌桌了,绝不当条注定落败的丧家之犬。

作为大师兄的剑仙绶臣,自然是心情最为复杂的那个,这位飞升境剑修,有些空落落的。

昔年在剑气长城的战场,有那“南绶臣北隐官”的说法。

绶臣既无以往的雄心壮志,倒也不至于心灰意冷,此刻他的心绪就是两头不靠。

郑居中腰间悬着几只布袋,装着蛮荒各地土壤和矿石。

蛮荒贫瘠的只是天地灵气,是神仙钱。其余本该是富饶有余的,可惜大修士瞧不上,其他求而不得。

有土民架木为桥梁,桥底那条被崖壁约束的激荡江水,溅起水花无数,雪满山中,想来昔年蛮荒三轮明月映照下,是极美的。

郑居中率先走上摇摇晃晃咯吱作响的木桥。

大概对于天地而言,我辈皆作人间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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