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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省长要来的通知来了几次,又改了几次。方案一遍一遍的做,又一遍一遍的的作废。薛宗誉的嘴角已经起了燎泡,温言奇也是有苦说不出。一听到消息,市里两办就催着赶紧弄方案,前后几天不合眼,好不容易弄好了,省里一个电话便一笔勾销。

  这次通知又来,两办的人马却早就成了皮条,从纸堆里找出了旧方案,再向市里汇报,市里再向省里汇报。眼看着时间将近,倒没有取消的通知。

  眼望着,省长这次是来真的了。

  相比较上次省委钱书记,张相伟格外重视省长的到来。提前两天便到了云州,将省长要走的路线预先走了几遍,甚至问了气象局天气情况。得到绝对没有问题的答复时,才点头表示满意。

  温言奇和雷文耀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一大早,市县的几辆车便早早的等在了路口。

  省长如约而至。

  张相伟如沐春风般的迎了上去。

  省长器宇轩昂的走在前面,张相伟在旁边指指点点的介绍着。时不时的再叫温言奇上去问话。

  人多嘴杂,还得避开电视台的长枪短炮。温言奇只好竖起了耳朵听,张相伟一句温言奇!便赶紧小跑过去,说完了情况,又赶紧退回来。几个回合下来就有些气喘吁吁。

  一整天走完,省长算是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对张相伟说:“我看这个工业园区的前景非常好!你们市县两级要两手抓,既要继续抓好招商引资,又要抓好城市化规划建设。入驻企业要进一步优化,城市化规划要进一步完善。两个方向都要出成绩!”。

  随从便点头如捣蒜。

  张相伟滔滔不绝的说了一整天的话,水都不曾喝一口。省长临走前又和张相伟单独说了一阵。张相伟心情愈发靓丽起来。

  省长临上车前,和众人一一握手,又独叫了声小温书记,手里握的很用力……

  眼见省长的车队扬起一阵尘土,几人脸上的笑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温言奇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厅级以上干部握手的时候都是软绵绵、滑溜溜的。省长的手却如此用力!又望了望旁人,省长也可能只是和自己握的时候用了力的。这样一来,态度还是有高低之分的。和张相伟单独说话,和自己握手用力,可见待遇之高。旁人也不是傻瓜,自然看在眼里的。

  也就是现在,换做文革时,握了伟人的手,几十天都不能洗。省长虽说不是伟人,但级别也是高的了得啊。

  如此这般的一琢磨,再看前面一个多月的反复,就有些微不足道了。尤其是薛宗誉,嘴上这个燎泡起的也太不值当了……

  雷文耀到任几个月,不是跑明都,就是跑市里,干部的问题一直压着动不了。

  也是该动一动的时候了。几个岗位都好调整,无非是换一换,轮一轮的事。唯独薛宗誉和方超是个问题。苏梅临走时当着薛宗誉说的那句话,几乎已经挑明了。也是,自打到了云州,除了韩云辉作了一年多的主任外,一直就是薛宗誉跟着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动一动。

  只要是县领导无不说薛宗誉服务好,甚至连孙立都交口称赞。但大家明白,都格外称赞你的一项能力的时候,潜台词往往是其他的能力不行。

  连薛宗誉自己都说,就是服务在行。这种情况下,硬推上去必定就有人说话了。但不上去,又怎么对他本人说?按别人对温言奇的理解,推荐出去的干部不在少数,怎么轮到知根知底的办公室主任就卡了壳?

  方超和薛宗誉正好相反,什么都好,却没有位置。岳长河接不了韩云辉的副书记,方超自然接不了岳长河的常务副县长。如今园区的管辖还是个模棱两可,韩云辉还得兼任。

  温言奇思忖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走,一个鞍前马后的办公室主任,一个早早就扔到乡里的秘书,如果这两个人都安排不好,实在是不好交代。

  说不通就只得变通。都缓一步吧,推荐薛宗誉到政协或者人大作个副职,好歹升了副县级。一来待遇能上去,二来也能清闲些。空出来的党办主任,只好让方超接了再干一阵。虽说是平级调动,但党办主任的含金量到底比乡党委书记高一些。再过些日子,如果自己还在云州再调整,如果不在了,以副市长的身份提个建议,想必还会有人听。

  只是一干了党办主任,时间上就有个风险。韩云辉如果再能兼任一两年,方超的下一步就明朗了。如果兼任不了那么长时间,方超任了党办主任,短时间再升副县长就不可能了。

  思来想去的,还真成了麻烦事,又没有好的办法,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趁着下班无事,温言奇便有意拖延了一阵。等到楼道里都悄无声息的时候叫了一声“宗誉!”

  薛宗誉便及时的出现在门前。温言奇会心一笑,自己不走,薛宗誉就不会走,这是多年来的习惯。

  “坐吧”,温言奇指了指沙发。

  薛宗誉顺手给温言奇添了水,又看了看表说:“书记咋还没下班?今天也没什么事”。

  温言奇笑了笑,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

  “回去也没事,下不下班的还不就那样,你不是也没下班?”

  薛宗誉大咧咧的说:“我回去也没事,回早了,听老婆叨叨,脑袋都大了!”

  “嗯?回早了还叨叨?这不对嘛!”

  薛宗誉不屑的说:“可能真到更年期了,除了自己不烦,看谁都烦,我避一避的好,回家直接上床睡觉,省事!”

  温言奇呵呵一笑说:“你还真把办公室当家了!”

  “差不多,差不多……”,薛宗誉倒是不谦虚。

  温言奇这才坐起身问:“想不想动一动?”

  “动一动?动什么?”薛宗誉像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个温言奇倒是相信,那天苏梅的话中话,换做别人可能一点就通,上赶着就要汇报思想动态,眼前这个人还真就可能当玩笑话听了,俗话说就是秋风灌了驴耳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对,动一动,你从政办到党办,我来云州几年,你就干了几年主任,不想换个岗吗?办公室的活,我清楚,劳心劳神的,不好弄。”

  “这……,书记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薛宗誉有些泄气。

  想来也情有可原,办公室主任是县委书记的招牌。温言奇在云州有多大能耐,薛宗誉就少不了多大能耐。委办局长自不在话下,就比不入常委的副县长也可能略有盈余。

  但话说回来,再怎么红,也不能干一辈子,就像秘书一样,能挣脱了外放出去,才是最终的出路。否则当大树挪窝时才想起来挪,就没什么好地方了。

  “我考虑了一段时间了,你在办公室这么多年的时间,再这样用下去,别人不提意见,我都过意不去。苏县长走时不是也说了吗?”。

  薛宗誉笑道:“那还不是就那么一说,我反正是没放心上。不过既然书记说了,我怎么都行,没意见。只是,我走了,谁来接我?”

  温言奇怪道:“你这人!不关心自己去哪里,倒关心谁来接你的班?”

  薛宗誉说:“我个人多大能力,心里还是有把握,有个地方去就行了。只是办公室这个地方,放个不上心的,耽误你的事情。”

  温言奇心里一热。现在干部不让用忠心这个词了,若是能用,薛宗誉怕是唯一一个不存二心的人。他就没有意识到,调整办公室主任,不就意味着自己要走么?

  “方超行不行?”既然薛宗誉这样问了,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了。

  “方超?他再回办公室不屈才了吗?不去政府?”薛宗誉一怔。

  “你这话说的,党办主任还成屈才了。他屈才,你就不屈才?”

  薛宗誉摆摆手说:“方超年龄多好,书记不准备提拔?”

  温言奇哭笑不得,只好说:“提拔也得有位置,他再回办公室锻炼锻炼也是好事……”

  薛宗誉竟然叹了口气,像是替方超觉得很不甘心似得。又说:“方超原来就是办公室秘书,作主任自然是没说的。不过没位置也是没办法的事……”

  “别替他操心了,既然你也觉得他没问题,还是说你吧,有什么想法?”。温言奇敲了敲桌子,将梦游的薛宗誉拽了回来。

  “我啊?书记看吧,方超都没位置,我也不好说了,按我说,留到办公室服务挺好,这还得给他腾位子!”

  温言奇无奈的指了指薛宗誉,心想全县也就他敢和自己这样说话了。不过,这样也挺好,薛宗誉为人简单,除了办公室的事,其他的都不过脑子,反倒让人觉得亲近。

  平常谈工作的那些措辞,私下里和薛宗誉怎么都用不了,说着说着就变成了闲扯似得聊天。索性也就不绕弯子了。直问到:“我想着推荐你去政协任副主席或者人大副主任,你觉得怎么样?事不多,也是副县级实职。”

  薛宗誉砸吧砸吧眼,半晌才说:“这么多年在办公室,看的多,学的多,临了还能升职,还有啥可说的。苏县长那天虽是随口一说,但何尝不是一句实话。书记是个顾人的人,我们跟着你干,不用考虑那么多的……”

  见薛宗誉这般说,温言奇赶紧摆摆手道:“不说那些,她那句话也是提醒我,不能干活的时候总用人,提拔的时候想不起来。你的工作我看在眼里,那些秘书们也看在眼里。挑不出什么毛病。但话说回来,不能总在办公室耗着,也耽误你的前程,有机会了,该往前迈一步的时候,还是要迈出去的……你说对不对?”

  薛宗誉缓缓的点了点头,嘴里念叨着对……你说的对……又忽然抬起头怔怔的问:“书记,你是不是要走?”

  “走?去哪里?”温言奇一愣,不知薛宗誉何来这样一问。自己要走的事,也是张相伟私下说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也没见传出个什么风声来,薛宗誉怎么会知道?

  薛宗誉想了想才说:“感觉就是要走的样子。要不怎么会突然动我和方超两个人?其实,该动的恰恰是你。我们私下都说,云州发展成这个样子,你的功劳首屈一指,不知道市里怎么考虑的,竟调了苏县长。当然,也不是说苏县长不行,咋也是我们云州出的干部,只是……,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听薛宗誉这样说,温言奇才放下心来。才觉得薛宗誉只是看起来有些憨而已。确实,一个是自己的办公室主任,一个是原来的秘书,没位置也要调进来,这么明显的路数怎会看不出来。

  想解释解释,竟又觉得词穷了。便岔开了话题说:“咱就不操市委的心了,我哪里也不去,就是退休在云州了不也挺好?”

  “那当然好,我们都说,县长随便换,温书记再干些年,云州就大变样了!”

  温言奇笑道:“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了,一会让走,一会不让走,你们究竟是谁啊?”

  薛宗誉也笑道:“为个人考虑,该走,为云州考虑,该留,不矛盾。”

  温言奇笑着,又莫名的长舒了口气,薛宗誉的话其实也有道理。若是想干些事,还是留在县里好,那个副市长的位置有时还真不如县委书记,起码想什么就能做什么。只是,哪有铁打的位置?干的时间太长,就挡了后人进步的路子,本来众星捧月就成了人人嫌弃。自己这个岁数,若是再不走,真就成了人家议论的,要独老在云州了。又不禁算了算年龄,市里再作几年的副市长,剩下的出路似乎也就是人大政协养老了。

  养老,这个词听起来太远了,明明前些年还被人称作小温的,如今又莫名其妙的的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该不该取舍的由不得自己,该不该老去的更由不得自己,只看每天日升日落,春夏秋冬,时间就这么迅速的褪去。这一瞬间,竟就理解了苏轼那句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可惜自己喝不了酒,只能共情不能共景了。

  “书记,我有个想法能不能说?”

  薛宗誉的一句话,将神游的温言奇拉回了现实。心里不禁一笑,还哪里呢,就人生如梦了!

  “人大或者政协,我就不去了,如果可能的话,让我到园区去行不行?”

  温言奇有些不解,薛宗誉这是什么意思?放着副县级干部不当,去园区搞什么?

  薛宗誉又说:“这么多年忙惯了,突然去了人大坐办公室喝茶,还真不习惯。不如去园区,跟韩书记再跑几年。”

  温言奇有些发愣,心想他是不是理解偏了?非要给方超让位置?又觉得不对,再是二线,也是县领导之一了,不至于啊?

  便问:“你是怎么想的?园区只能是平调,放着副县级待遇不要,还去做跑前跑后的事?”

  薛宗誉笑道:“我想的啊,仅仅是我设想的,不知对不对,市里张书记一直很看重这个园区,前些日子省长又专门来,看这个架势园区迟早要归市里直管,对不对?”

  温言奇点点头,这个不算是秘密,直管只是时间问题。

  “那,如果市里直管了园区,级别会不会升格?”

  这下倒问住了温言奇。本来,让韩云辉代管园区就是提前埋下的伏笔,既避免了他由于年龄的问题去人大,又可以在园区升正县,实在好过于闲职。

  但这只是设想。园区究竟能不能升格,什么时候升,都是个问题。如今薛宗誉这样一说,温言奇才看明白,他是指望着现在去任个副职,一旦升格自然转成副县。

  倒比自己想的长远。

  这样的副县,实权还是要大于人大了,不不,也不能这样说,纯粹成了两条线了。一个是一级政府,一个是党工委。一旦升格,就意味着和县里脱钩了,也就成了市里的干部。

  可这里面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温言奇不禁问:“是不是太冒险了?园区升格,那自不必说,不升格呢?你的级别就上不去了。”

  薛宗誉却露出了坦然的脸色:“书记,能进步当然是好事,升不了了也没办法,有些时候是该做个选择的。去了人大政协,就无所事事了。我这个年龄,搞个几年也就退休事了。若是能去园区,最起码还能干些事。就像现在一样,看似很累,回到家倒头就睡,呼声震天响,任谁唠叨埋怨,就是听不见,等睡醒了,第二天依旧精神百倍。”

  温言奇不禁侧目,实在没料到薛宗誉能这样想  。是该说境界高?还是两权相较取其实呢?

  无论怎样想,都与印象中的薛宗誉大相径庭。不过有一点他说的倒很有道理,园区确实还能干些事,人大政协混几年也就是该退不退的尴尬年龄。

  再争一争,未尝不可。这么一想倒又一样了。薛宗誉历来就是不能写,但要陪着耗,什么时候都要看见人,听见声的风格。

  便再一次问:“你当真?这可开不得玩笑啊!”

  “这是真话。”薛宗誉十分肯定。

  “行!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平调去园区任副书记,这个县里就能定。”

  薛宗誉又说:“书记,方超来办公室了,罗文彬让去乡镇吧?”

  “小罗啊……”,温言奇悠悠的念叨了一句。这个秘书简直和方超判若俩人,明明挂着服务县委书记,偏就陷在文件堆里出不来,带出去了又像是个通讯员似得,什么时候叫,都感觉诚惶诚恐的样子。渐渐的,温言奇也就没了兴趣。秘书就是这个样子,手里要能写,嘴上要会说,少了哪样都成不了气候。领导身边的人,谨慎些是好,但太过谨慎了,就让人觉得无趣。现在的小罗就是这个样子,早已经淹没在办公室的众多秘书中去,任谁也看不出来,他的主要工作竟是服务温言奇。

  “他去乡镇不合适吧?”  。温言奇的言下之意,薛宗誉当然明白。乡镇要和农民打交道,就得大大咧咧的人好些。老百姓都是很能看穿人的群体  ,春天要种,秋天要收,推广了歉收怎么办,丰收了价格上不来怎么办……这里面的琐事多如牛毛,你若是柔弱些,过不了几天就会被拿捏住。再露面就被人看了笑话,一口一个你不懂,你不知道之类的噎的你气都上不来。这个小罗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这小伙子其实不错的”,薛宗誉说:“办公室的人没事了爱扯淡,瞎聊开了,他也能说个一二三出来。就是人太腼腆了,怕见领导。但他肯钻研,没事的时候总是看文件,我问他看什么,他说写的讲话里,大部分你没用,脱口讲了许多,他再学习学习。别的不说,后面他再写,虽说也用的少,但下发的时候,书记不是也没咋改动吗?”

  “那倒是……”温言奇回想了一番,似乎是这么个情况。其实也不是他弄的讲话自己不用,只是要看场合。务虚的大会上还是要读的,平常的讲话再拿个稿子念,谁也听不进去。县里本就是个基层,总是格式化的念稿子解决基础问题,时间久了,就会说你是个“开讲干部”,  无非两大法宝,第一开会,第二讲话。

  薛宗誉接着说:“让他去乡镇,风灌个耳朵,土污了口舌,再和农民吵上几年架,我看也能练出来。”

  温言奇笑笑,倒是这么个道理。按薛宗誉的说法看,罗文彬似乎就缺了些胆量,比起能力来,胆量毕竟好培养些。便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让他去泉林吧,事多也杂,用用看行不行。”

  “绝对没问题!”,看起来薛宗誉似乎比自己的事还高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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