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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宾馆的楼道里新换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即便如此,温言奇仍然轻手轻脚,直到下了大厅,腰杆才又硬了起来,看起来又是精神百倍的温书记了。

  此时,温言奇极度渴望能有个人和自己分享愉悦的心情,无奈所有人都很知趣的离开了,包括司机小赵。按惯例,温言奇此时是要走回宿舍的。

  偌大的大厅空空荡荡,温言奇的心里却异常的充实。盘算着,也许云州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如此密集的出过干部。往前倒推几任,平调、养老的占了绝大多数,似乎除了杨兆文就再没有哪个人能在市里排上名号的。而杨兆文的这个正厅级还是掺了假的。

  想起自己推荐出去,包括马宁波在内的很多干部,再想起不久的将来,苏梅和自己分任市委常委,心里不禁一阵荡漾。直到大堂经理说了句:温书记慢走……心思才飘了回来,顺嘴问了句:还不下班啊?

  许是这一句问的突然,经理竟有些惶恐,忙说:“快了,快了,马上下班……您慢走……”

  温言奇笑了笑,迈出门去,独留下错愕的经理。

  虽然很晚了,空气倒是很好,入秋的天气,透着些许凉意,夜空依稀闪烁着几颗星星,路灯懒懒的照着,零星的几辆车驶过,商贩慢吞吞的收拾着摊子,怎么看都还是那个清凌凌的天嘛。温言奇深吸了口气,甩甩胳膊,大步走去,碰见偷看自己,想打招呼又不敢说话的人,就会笑笑,那人自然受宠若惊,报以更加热诚的笑意,并问句:温书记好!温言奇爽朗的回了声:好!脚步并不停止,也不回头看。他知道背后的人必定传颂着温书记如何平易近人……

  是该看看章书记了。张相伟那天临别一问,倒问住了自己,回想一算竟记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去的。再忙也不至于看人的时间都没有,说来说去还是章书记的级别太高,每次去不是有客人就是有领导,进门无所适从,坐下如坐针毡。多数时候都见不到章书记,关老师倒是常见,但迎来送往的哪里还顾得上自己。

  心里使了懒,嘴上就有了借口。

  都说今年是个暖冬,可气温却丝毫感觉不出来。正该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却涌来了阵阵寒意。常委大院里依旧戒备森严,悄无声息。可能这也算是温言奇不愿意来的理由之一了。任何调门高的声音在这个院子都显得莫名的突兀。谭原说,有次来拜访领导,过减速带的时候,脚跟不听使唤狠了些,发动机突然一声轰鸣,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当时恨不得熄了火推着车走。太安静了,总觉得不舒服。

  小赵将车子慢慢滑行到章书记家门口,挡住了温言奇拿礼品的身影,温言奇才轻手轻脚的敲了门。

  开门的仍旧是被称作服务员的保姆。

  保姆轻声问了句温书记好,便让出一条道来,顺手接过了礼品。

  四顾一圈,却不见关老师,章书记的鞋也不见,想必仍然忙着。

  不知怎的,温言奇竟然觉得也好,既然来了,就和保姆客套几句,出门给关老师打个电话,问候也就到了。便没了换鞋的打算,问了句:章书记、关老师身体还好吧?

  保姆却说:“章书记和关老师在书房,温书记先坐……”

  “章书记在啊?我还以为没下班哩。”温言奇只好接了保姆递过来的鞋换上,心里却琢磨,章书记回家不换鞋,必定还要出去,自己又是说不了几句话的。

  等到温言奇慢吞吞的换好鞋,茶几上的茶水早已漂着袅袅热气等着自己,都不知道保姆什么时候泡的茶。

  温言奇缓缓的坐了下来,思忖着张相伟允诺的话该不该给章书记说?毕竟张相伟也说章书记很关心自己。其实说自己将来的职位得益于章书记也不过分。但,这样的想法也有问题,再怎么,做主的还是张相伟。当然章书记的面子,张相伟肯定要给的。还有自己做的事,也不能忽视吧……

  温言奇的脑子里七拐八拐的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经意间过了许久,茶杯里的热气已经没有了。喝了口茶,竟有些凉了,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章书记或者关老师还没有下楼。再四处看一圈,连保姆也不见了!

  温言奇熟门熟路的到厨房添了热水,保姆仍是不见。心想这保姆是不是该换了?就算自己不是外人,好歹添口热水的事还是得干吧,倒了杯茶就躲起来算什么意思?温言奇自觉无趣的叹了口气,又回到了沙发上信马由缰……

  太安静了!屋外的感觉衍生到了屋里。

  不禁看了看手表,居然过了半个多小时!章书记和关老师有事商量?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保姆这会不见,但进门的时候像是上楼说了的啊。温言奇有些坐不住了,不能叫领导下楼,直接走人也不行。实在没想到这次来了个麻烦……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又过了一阵,决定找找保姆,还是给她说一声先走为好。凭着记忆,温言奇敲了敲一个小屋的门,应该就是这间卧室,好像哪年春节来看到保姆进出过这个房间。可连敲了几声都无人应答,索性推开了房门。房间的陈设一看就是保姆住的,但空无一人……。既如此,干脆豁出来找遍了一楼的每个房间。

  半晌,温言奇终于确定,保姆出门了,或许就在自己信马由缰的时候。她必定是蹑手蹑脚的出的门!若不然,自己再怎么出神,也不至于连走了个人都不知道!

  这该死的保姆究竟有没有给章书记说自己来了?这个状况,温言奇倒有些不敢确定了。现在怎么办?纵使自己再怎么熟门熟路,也不能独自上别人家的二楼,更何况还是章书记家。

  算了!还是走吧,到时候章书记怪罪,随便扯个谎,就说临时接了电话着急回县里,应该能说的通……

  笃定了打算,温言奇蹑手蹑脚的换了鞋,轻轻的推开了屋门,一只脚迈出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又向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看见了下楼的章书记。

  “完了,活脱脱一个偷盗未遂的贼!”,温言奇觉得尴尬不已。忙收回了迈出去的那只脚,慌里慌张的重新换了拖鞋。问了声章书记!

  章书记却面无表情,指了指沙发。温言奇赶紧走过去,习惯性的想握手,又没敢伸出来。章书记这个样子,明显是心有不快的,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是长时间不露面还是不辞而别?温言奇心里惴惴不安。

  章书记靠在沙发上,并不说话,温言奇想了一肚子话,此刻竟一句也说不出。

  四下看了一圈,在角落找到了章书记的水杯,里面的茶叶还在。便清了茶叶,添了白开水,轻轻的放在章书记面前。

  半晌,章书记才冷冷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哦……也刚进来,保姆可能出去了。”温言奇心里更加埋怨这个保姆,看样子压根没有给章书记说!万幸是自己,换做别人,人家主人下楼见一个外人在屋里不声不响的,还不尴尬死!

  不!就是自己,现在也觉得尴尬死!

  “哦……”章书记依旧面无表情,看着有些疲乏,身体陷在了沙发里。

  “章书记身体还好吧?”温言奇试探着问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没想到章书记只是嗯了一声,便再无话语,还是愣愣的坐着。

  温言奇也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章书记看起来不快应该还有别的事,总不能就为自己?毕竟……算不得外人吧……

  两个人呆坐着,温言奇实在觉得尴尬。他知道章书记这些大领导的秉性,都有只是干坐着都能把对方坐出神经病的本事。自己不行,修炼的火候还不够,甚至连被坐着的本事都没有练出来。

  要么走,要么得说话。

  许久,决定还是先说话吧,走的话太突然了,整天响个不停的手机,现在死活没个动静,好歹响一声,也能哼哈的编个理由出来。

  温言奇便指了指带来的补品,给章书记说听人讲效果挺好,所以找了些……

  “出事了……”,章书记却突然打断了温言奇的絮叨。

  “出……出什么事了?”,温言奇一时错愕。脑子里顿时闪现出了关老师,章书记的儿子,甚至儿媳妇等等和章书记有关系的人像。

  “老关!”章书记冷冷的指了指楼上。

  “关老师……怎么了?”温言奇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速度。

  章书记重重的叹了口气说:“上午,省纪委的人叫了老关去问话……”

  温言奇心里一惊,空落落的悬在半空中。

  章书记摇了摇头,才告诉温言奇,一大早省纪委副书记找了自己,说在查办徐怀义一案中,有线索牵扯到了关老师,斟酌再三,还是决定问问关老师,希望章书记做做关老师的工作,让她配合。

  “纪委找老关,我能说什么!结果一去整整一天!问了些什么,也稀里糊涂的说不清楚。老糊涂!”

  听到徐怀义的名字,温言奇加速的心跳竟又逐渐缓和了下来。多年前,他拉着关老师进屋打牌的场景浮现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自己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听说没有纪委问不出来的事,是个人去了都得崩溃,更何况是关老师?温言奇心里琢磨着,关老师说不清楚,按章书记的能力应该能掌握些。不知道有多大的事?怎么就直接叫了人?

  “徐怀义在里面说,送她钱了……”,章书记紧锁眉头,愁容满面。又伸出两个指头说了句“二十!”

  “二十万!”,温言奇惊的脱口而出。“这……关老师拿了?”

  “我问了半天了,她才承认……确实是拿了。但在纪委面前,她居然还能憋住没认!”

  二十万啊,不是小数目,更不是小事!怎么会搞成这样!温言奇的心空的厉害,感觉有一种力量让自己从脚底开始发麻,瞬间窜至全身,继而觉得脸颊也开始发热,头皮连带着头发麻的厉害,口渴,真是口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却没有一丝湿润的感觉……想靠在沙发背上,又不敢,只好用胳膊支撑了身体,强忍着正了语气说:“关老师不承认,纪委是不是还要找?”

  哎……,章书记叹了口气,无奈的说:“肯定找!那个副书记能提前给我说,就算是照顾我的面子了,找我章新跃的老婆,一个副书记怎么做得到了主?省委钱书记都该打过招呼的!”

  说着,章书记缓缓坐起了身,双手捂住了脸,显得很纠结,半晌,才又露出了脸,木木的说:“小温……我感觉很不好……说是让我做老关的工作,这种事哪有对自己家人做工作的?不知道省委现在是个什么看法……是不是已经把我和老关联系起来了?还是,干脆就是冲我来的?”

  是啊……,章书记的问题何尝不是温言奇担心的问题。表面上查关老师,可关老师值得省纪委出面?不可能因为有个徐怀义就抬高关老师的身价。关老师是章书记的爱人,不等同于章书记么?

  温言奇明白,徐怀义是政治上已经死亡的人,现在吐露出了关老师,无非是将功补过的心思,最终上法庭的那一天,能少判几天都是好结果。

  听章书记的语气,他并不知道关老师的行径,温言奇没有怀疑的心思,也不想怀疑。只是……纪委相信么?钱炳德相信么?

  章书记一连抛出的几个问题,温言奇实在不好回答。可回想起来又觉得奇怪,徐怀义关起来都半年多了,以至于大家都几乎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就算是为了所谓的立功,也不至于拖到现在吧。温言奇感觉省纪委应该早就知道这个线索,现在找关老师,是不是说明徐怀义案快结案了,或者钱炳德对关老师问题要不要深究的表态不明?按当年俞副厅长说,有线索到纪委那里,必定是要走个过程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似乎是有个头绪,又感觉不清晰,只好试着同章书记说了。

  章书记听罢想了想说:“你说的我也想过,徐怀义进去后,我也听到了些消息,怎么都没想到会牵扯到我。你说钱书记没有明确表态,这个我相信。毕竟我的级别不属于省里管,若真是我的问题,恐怕就得北京来人了。但走过程的说法感觉怎么都不像,我问老关了,纪委的人口气相当严厉,询问方式也都是按照查案的流程来的……”,章书记摇了摇头,又自言自语的说“不像……”。

  章书记显然误解了温言奇口中走过程的说法,走过程不是不管,而是有线索就要查一查的意思,小问题有小问题的处理方法,大问题当然也有大问题的方法。不过也不用解释了,章书记是中管干部,但线索是省里出来的,没有初步核实,相信高层也不会轻易来人。

  想到这,温言奇便缓缓的说:“章书记,我觉得不管怎样,这样的事不要扩大才好……”

  “你的意思?”章书记问。

  温言奇斟酌着该不该说,就有些犹豫。

  章书记见状便催促道:“怎么想怎么说!”

  温言奇一咬牙便说:“章书记,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关老师今天忍着没说出来,过几天纪委再找怎么办?我听过那些人的方法,关老师能不能扛住?如果最终扛不住说出来了,又有怎样一个后果?”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就事论事最好,省里解决最好,您说是不是?”

  章书记愣愣的不作声,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

  “你和我想的一样,就事论事是最好的结果。而且她也说了,明天还要过去,就今天这个精神状况,明天不崩溃都算是好的了,还能指望她抗到几时?到现在这一步,省里能有个说法就算是万幸了……”

  温言奇不明白,章书记口中的:省里能有个说法,怎么才能做到?一家里的人又怎么能分得开?

  两人陷入了沉默,时钟一分一秒的逝去,夜已经很深了。温言奇现在才明白过来,保姆神神秘秘的不辞而别,必定看出了端倪,只是自己还傻不愣登的埋怨她。

  章书记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着烟,烟雾久久散不去,笼罩在整个客厅中。温言奇想打开窗户,才发现,不知何时厚重的窗帘已被拉上,更别提开窗通风了。

  “小温,你先回吧”,章书记将烟头狠狠的掐灭。

  温言奇想留下,又实在不知留下来能做什么?一晚也不见关老师下楼,便说:“我看看关老师吧?”

  章书记立即摆了摆手说:“不看!看她做什么!”。又换了语气说:“你先回去,太晚了让别人看到对你不好……”

  温言奇明白其中的道理,这大院里都是省委常委或者副省级以上的高官,自己的车还停在外面,难保有人联想。也罢,章书记的政治阅历远比自己丰富,待在这里也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先回去也好。便起身对章书记说:“那,章书记,我就先走,您若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过来……”

  章书记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温言奇见状只好悄无声息的换了鞋,轻轻的推开了门,又将门缓缓合上。

  刚一出门,立刻感觉到一股秋风夹杂着寒意,瞬间裹挟了全身。温言奇不禁打了个寒噤,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发现居然能影影绰绰的看见哈气。心里咒骂道:还他妈的暖冬!这才几月份,就冷成这个样子,暖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拉开了车门,小赵忙揉了揉眼睛,发动了车子。温言奇却嘱咐了一句,不开大灯了。小赵会意,轻手轻脚的挂了档,车子又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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