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似乎前几天还在纠结的秋天，一日便入了冬，明都灰蒙蒙的一片，没了生气，却又迟迟不见下雪，只是干冷。

  记得小时候，不到十一月便是鹅毛大雪，穿了厚厚的棉裤仍旧冷的瑟瑟发抖，如今虽说也冷，为了给冬天起码的尊重，也只是套个薄薄的毛裤而已。温言奇望着楼下的光景，叹着，这冬天不像冬天，秋天不像秋天的，马路上车水马龙，却又隐隐透着一副破败像。雾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建筑，行人紧缩在羽绒服里，热力公司排放的浓烟宛如一条巨龙，不情愿的升向天空，又继续徘徊着，慢慢的挡住了太阳，太阳不情愿的探探头，就又缩了回去，似乎也在等待着冬天的一场雪。

  办公室又开始了例行的各项总结，几个厅长都需要搞述职述廉报告，好在秘书室人多，不用温言奇操心。如今这样的东西大部分都不用花心思，不同的只是每年的工作内容套换一下而已，只需将每个厅长分管处室的工作内容放进去便行。

  至于缺点，无非是学习不够，下基层不够，自我批评不够之类的，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呢？俞副厅长逮着机会就下基层，你能说他下基层够了？仍旧是不够，仿佛住到基层才算完，可又是厅里正经副厅长，总不能为了个年度报告去县里当局长。你可知县局写报告还不是下基层不够？乡镇长下基层倒是够了，又得反过来说领会上级精神不够。言下之意就是不是我不下基层，是我坐的太高，或者说不是我领会精神不够，是我坐的太低。从这点来说，谁都嫌自己的位子不合适，却又总羡慕着能说：下基层不够。

  温言奇坐在秘书室的沙发上，大致浏览着李正交来的厅长述职报告初稿，末了又交给李正，说差不多就这样吧，工作内容那块再简化一下，说的有点多了，重点内容点透就行了。

  赵杰在一旁问，“温主任，这个后面的述廉部分也再不能换个说法了吗”？

  温言奇便问怎么了？赵杰说，“我写的两个副厅长的报告，述廉部分都差不多内容，想改改，又不知怎么改”。

  李正望望赵杰，暗自一笑，不做声。

  温言奇走过去看看赵杰的电脑屏幕，就发现了问题。这个述廉部分确实是个麻烦，述职述廉的要求就是摆事实，找问题，找差距，提水平。你说你没问题，通篇都是多能干，那岂不是成了圣人?你说你收了谁谁谁的东西，除非你脑子进了水。左右衡量，不知是谁创造的收地方土特产和出差餐住超标的说法，似乎这样说既说明了自己确实有问题，又不至于出现上纲上线的问题。于是乎几年来都是这样的写法，在这个基础上，谁也不能创新，谁也不敢再深一步了，毕竟谁也不想给自己挖坑，否则搞个标新立异，自己一猛子跳进自己挖的坑里，岂不是成了笑话？

  以前，温言奇，周元力几个都这样干，谁也没有统一看看，交上去审核也只是各位厅长都看自己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别人的写了什么。

  只有秘书室的几个心照不宣，所有的厅长副厅长年年都是收土特产，下基层好吃好喝，碍于人情不好拒绝，年年提，年年犯，到现在也没人指出来，大家也就知道，这个东西送上去也就是存组织部而已，谁会深究？或者，深究起来，谁又会以这个为依据？

  也就是赵杰刚来不久，发现了，便说了。

  温言奇坐回沙发，故意问赵杰，“你想怎么改”？

  赵杰面露难色，“没想出来，不好改，又觉得都是这样有点不对劲”。

  温言奇便点点头说，“这是个原则问题，我们是替领导写东西，考虑的要稳妥一些，再换个其他说法，又有什么依据？实在想改，就把问题和述廉部分揉起来说说，不要分的那么细”。

  赵杰又念叨着，“这述廉部分要求要单独写一部分的……”。

  温言奇便想，这个汪宁的弟弟，真是认真的可以，可又怎么给他解释呢？明显就是个一带而过的东西，却在这里较真儿。不解释，人又在这里犯了难。便笑笑道，“那就从高度上再拔一拔”，又指着李正说，“李正再给赵杰把把关”。

  李正张张嘴，又搓搓额头，看着温言奇没有走的意思，半晌，只好对赵杰说，“也是没法创新的事，就按温主任说的，高度上提一提，什么思想意识不够坚强，对自己要求不够扎实等等的”。

  赵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李正望望温言奇，温言奇又对李正撇撇嘴，两人相视一笑。

  同样都是当秘书不久，李正肯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从来没有提过，你说他有过想法没有？肯定有过，温言奇从去年的报告里就能看出来，李正对述廉部分动过脑子，同样是小问题，有的从意识态度上提，有的从小礼品上提，有的就从碍于情面上提。

  你说有不同吧，其实都差不多，你说相同吧，说法和格局又不同，怎么说都行。

  由此可见，李正在搞文字上有想法，赵杰就显出差距来。也或许是汪宁交待过多问温言奇，可赵杰又不敢，毕竟这不是学业，谁也不能老是手把手的教你，就是给你指个方向，再不济了告诉你，这条路限速，那条路可以超速，怎么到终点，最终靠的还是自己的悟性。

  赵杰总是在一些小问题上显得很纠结，想改又没思路，想照抄又觉得不妥，就觉得别扭起来。

  有些公文还真像是打太极，看似用了劲，你却感受不到，但若处处打太极，就有人说你花拳绣腿，这其中的滋味，总是自己把握的。

  温言奇站起身，伸个懒腰，嘱咐李正，对其他几个的初稿，多审审再交上去。

  赵杰几个站起身送温言奇，温言奇朝后摆摆手，示意都坐下。

  周元力打来电话说下午要和温言奇坐坐，温言奇便说“周主任，快到年底了，你那里不忙吗，一大批干部等着解决终身问题呢，你倒是有闲心”。

  周元力说，“着什么急，到杠到线了自然就解决了，不能让这些琐事影响兄弟情谊”。末了又问，“你来还是不来”？

  温言奇笑着说，“来，怎么不来，白吃谁不来?周主任请客不去，思想就真出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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