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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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灭韩这个大消息跟前,淳于越被打发去了偏远小县的事情,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制药的县里有巴清的人留守,也有冯去疾派去的可靠之人监督,其实用不着淳于越做什么。
反倒是他们两个人,得到了扶苏的命令。他们需要顺便盯着淳于越,防止这家伙又搞出什么事情来。
淳于越的洗脑能力还是不错的,别回头把当地庶民给忽悠瘸了。考虑到这个可能[xing],扶苏才没有随便打发他去别的地方,而是选了正在搞药丸生产的小县。
处理完淳于越的事情,扶苏便再无后顾之忧。
韩国被灭只是一个开始,还得防备它死灰复燃。所幸腾将军已经将能抓的韩国宗室都给抓来了,应当没有能复国的公子。
韩国之前没怎么派质子去其他五国,倒不是五国心眼好放过了它,主要是没有那个必要。
先秦时期为何流行送公子去别国为质?其实是一种互相威慑的手段。
我手里有你家的公子,你手里也有我家的公子。如果撕破脸皮,两个公子大概率都得丢命,所以最好维持和平现状。
不过质子在战时逃跑回国也是很常见的事情,毕竟各国的防备力量属实是聊胜于无。
它们可不像大秦变法后搞了个验传,严格到能把逃命的商鞅都给拦下来出不了国,导致自己被惠文王抓住处死。
但不管怎么说,质子的存在也是一种投鼠忌器。哪怕质子可能逃跑、哪怕故国可能不在乎这个公子的[xing]命就是想发兵,也总比没有人质在手强。
出于这种目的存在的质子,放到韩国身上就显得很多余了。
韩国从三家分晋之后,没多久就开始积贫积弱。往北被赵国抢地盘,往东被魏国打秋风,往西又被秦国按在地上摩擦。
就这种级别的诸侯国,用得着掌握它的质子、防备它发兵攻打自己吗?
真打过来了,那不是主动送人头。
这也导致了如今韩国竟然找不出几个流落在外的公子,让其他五国想帮他复国也一时之间没有能扶植起来当韩王的人。
真是糟心。
想一想几十年前被灭的宋国,国土面积也不比只剩一郡之地的韩国小多少。既然宋国被灭了这么多年也没掀起什么水花,那韩国应该也差不多。
五国国君想了想,感觉这个类比很有道理,于是把这件事抛开不管了。
是韩国自己没那个复国的福气,可不是他们不尽心。再说了它本来就苟延残喘多年,能撑到现在已经是走了大运。
由于秦国在六国都安[cha]了内应,准确说来应该是“秦国在六国都选择了一些高官进行贿赂”,所以国君们的态度很快就被传讯送到了咸阳。
灭韩之后要去对付最难啃的硬骨头赵国,是以这些天众臣时常齐聚章台宫,一起商讨灭赵的方案。
消息传来时大家正好都在,秦王政看完嗤笑一声,递给诸位传阅。
众
人看完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五国如今的君主都是无能之辈,合该他们气数将尽。”
先看赵国。
赵国在位的是赵王迁,因为生母受宠就被他爹废长立幼接手了王位。但是这家伙不懂政务,大权都在郭开手里。
而郭开,不好意思,那是秦国花大价钱买通的自己人。
再看燕国。
燕国在位的是燕王喜,这老头属实没什么担当,遇到事情就推太子丹出去抗。
如果太子丹也扛不住,没关系,砍了太子头颅送给秦王息怒。再不行就收拾东西跑路,大不了逃到辽东去,这样总不会被抓了吧?
接着看齐国。
齐国在位的是齐王建,一个天真的小傻子。相国说什么他信什么,因为相国是他亲舅舅后胜,他觉得舅舅肯定不会害自己。
但是很不巧,后胜也是个收了秦国钱,会无脑吹秦国友善绝对不可能动齐国的自己人。
下一个楚国。
楚国在位的是楚幽王熊悍,这人好一点,因为他活不到楚国被灭,运气好躲过了亡国之君的成就。
然而熊悍也不是什么明主,毕竟谥号都是“幽”
了,上一个出名的可是导致西周灭亡的周幽王。
最后一个魏国。
魏国国君大概是五个矮子里最高的那个,没有什么“杰出”的事迹可以说。在位十几年,攻秦时几乎没打过胜仗。
打败仗的时候,被秦国抢了一堆城池。从秦王政五年到秦王政九年,几乎年年被抢地盘。后来干脆自暴自弃,主动献地。
不过他命也不错,死了之后没两年他儿子就成亡国之君了。
这么一群歪瓜裂枣,若非祖宗留下的基业足够深厚,秦国灭他们就跟玩儿似的。
众人表情微妙地对视了一眼,纷纷想起了这些诸侯王的奇葩之处。只能感慨一声天命在秦,在别国都一代不如一代的时候,偏他们连出好几代明君。
别国的笑话看看也就过去了,接下来是严肃的讨论时间。
将军桓齮分析道:
“赵国与北地匈奴接壤,双方常年发生战争。代地本就民风彪悍,有匈奴练兵更加难缠。”
赵国原本的国土没这么大的,毕竟是三家分晋时才分了一部分。
当时的晋国公室其实还在,晋国没有正式被灭,但早已名存实亡。因为赵氏家主都开始给儿子封太子了,完全不把晋国残存的宗室放在眼里。
到谥号为“襄子”的赵襄子继位时,他的姐姐嫁给了代国的国主。代国就在赵地以北,隔在匈奴与赵国之间。
为了吞并代国,赵襄子以小舅子的身份约见代王,代王毫无防备地前去赴会,然后就被干掉了。代王一死,赵国吞代便犹如探囊取物。
这个手段不是很光彩,后来他的姐姐伤心[yu]绝,干脆拔簪自刎了。
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赵国消化代地,不像当年那般民怨沸腾。
两百年来赵国铁骑经历了无数场合匈奴的厮杀(),
?[((),
战斗力也颇为不俗。
这都要归功于代地本身尚武之风盛行,以及名将李牧的[jing]心[cao]练。
老将王翦直接断言:
“若放李牧参战,攻赵将十分困难。三年前我们曾出兵攻过一次,当时便是为李牧所阻,这才不得不休战。”
杨端和赞同道:
“李牧不好对付,若要硬打,恐怕损失良多。”
秦王政只是听着,不置一词。
半晌,他偏头看向跪坐在身侧的长子:
“若是你,会以什么方式解决李牧这一心头大患?”
秦王政想考验一下儿子,因此没有直接给出决断。
这可问对人了。
其一,扶苏有整个灭六国的记忆,大秦到底用的什么计策,个中细节他全都一清一楚。
其一,扶苏毕竟是主持过吞并匈奴之战的帝王,哪怕没有记忆这个作弊器,他也能给出行之有效的方案。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扶苏是个很擅长利用流言的人。
表面完美无瑕的人,他都能眼神毒辣地挖掘出对方的弱点,辅以攻心之术。更何况赵国这个状况简直就是个筛子,破绽一抓一大把。
扶苏自然不能按照上辈子的应对方案来答,以他的骄傲也不屑于抄答案。而且那个方法是王翦提出来的,扶苏总不好抢老将军的功劳。
是以扶苏谦虚地表示:
“我不曾带过兵,沙场征战之事并不太懂,倒是朝堂争端能说上一一。”
“如今赵国内部不稳,李牧手握重兵必受猜忌。不如在赵都邯郸境内散布流言,称李牧认为赵王昏庸不堪大任,已经悄悄投降了秦国。”
秦王政听明白了儿子的意图,但武将们并非全都会意。有些人只懂带兵打仗,这些朝堂里的弯绕有听没有懂。
桓齮就耿直地质疑道:
“公子这招真的有效吗?赵人皆崇敬李牧,恐怕不会轻易被流言煽动。”
反倒是王翦笑了:
“不,流言不需要让赵国黎庶相信,只需赵王信了即可。”
以赵王的脑子,他可不见得分辨得出流言是真是假。
秦王政只问儿子:
“你是这么想的?”
扶苏自然摇头:
“并非。”
王翦一愣,片刻后恍然大悟,抚掌而笑:
“原来如此!”
公子说赵国内部不稳,李牧会受猜忌,众人便条件反[she]地认为这个猜忌李牧的会是昏聩的赵王。可其实赵王贪图享乐不爱管事,真正感觉到被威胁了权柄的,另有其人。
赵国政治大权早就掌握在了相国郭开的手里,而军权则在李牧手上。
自古武将都能靠武力值轻松镇压文臣,倘若李牧哪[ri]对郭开不满到了极点,难保不会猝然发难。届时郭开就要成为阶下囚,
() 甚至直接被李牧斩杀。
郭开会有这个担忧很正常,因为他确实是个玩弄权术的[jian]臣,把赵王给架空了。偏偏李牧比较正直,早就看不惯他了。
扶苏的意思是,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之后,无论李牧到底有没有背叛赵国,郭开都可以拿它大做文章,问罪李牧。
扶苏侃侃而谈:
“若李牧没有反心,也不愿在这个关键时刻与君王和相国闹翻,他就得卸去兵甲以示自己并无威胁,再独自进宫去向赵王辩白。()”
“?[(()”
年轻的小将李信挠了挠头:
“不对吧,赵人都不相信李牧叛国,郭开杀了李牧怎么可能不背上骂名?”
赵人肯定会大骂郭开是[jian]臣,觉得他为了权势不择手段。
扶苏轻笑,提点道:
“[jian]臣的骂名可会影响到郭开的权利地位?”
这个,还真不会……
郭开一开始是靠赵王的无条件信任才掌握权柄的,现在早就把赵王架空了。黎庶的谩骂有什么用?不痛不[yang]罢了,根本动摇不了郭开一星半点。
若是一点点的坏名声就能[bi]得郭开退位让贤,那赵国朝堂内的有识之士早就联合起来迫使他下台了,还用等到现在?
之所以做不到,不就是因为郭开的亲信党羽太多。郭党在赵国一手遮天,谁都压制不了这个人。
“可是这样不还是有骂名吗?只是骂名没用而已!”
李信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有点认死理,抓住一个问题就非要掰扯清楚了。
幸亏他爹和他爷爷都不在咸阳,而是在外镇守南郡和陇西。不然高低得给他脑袋一巴掌,让他谨言慎行,别咋咋呼呼的。
扶苏对这位[ri]后长到几十岁还依然跟个愣头青似的名将有一种莫名的包容和怜爱。毕竟这家伙灭楚时背了一大[kou]黑锅,且赤子之心本就极为难得。
因而他没有计较李信的冒犯,反倒细细解释起来:
“我所说的骂名,是赵人质疑郭开叛国,而非郭开是个[jian]臣。”
李信迷茫地“啊”了一声,怎么牵扯到叛国了?
王翦看了半天的好戏,到这会儿才终于看够了,慢悠悠地说道:
“因为郭开收了我大秦的贿赂。”
李信:“!!!”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告诉他?
好吧,事关重大,不告诉他一个年轻小将也合情合理。
如此一来,逻辑就通顺了。
郭开确实背叛了赵国,他为了金银财帛和秦国许给他灭赵后可以入秦为官的承诺,并不会介意把赵国坑死。
但在赵国被灭之前,他是绝对不能暴露自己叛变一事的。
那样不仅协助大秦灭赵的功劳拿不到,他自己也会提前被赵人干掉,所有功名利禄都成一场空谈。
() 所以郭开杀李牧,
是出于忌惮李牧的兵权以及替秦国分忧两个方面。他得尽量把自己从后头这一条里摘出去,
让所有人都认定他只是单纯的为权谋私。
公子扶苏提出的流言方案,正可替郭开解决这一燃眉之急,堪称送上门来的动手借[kou]。
否则只按照王翦提议的“令郭开说服赵王处死李牧”来的话,难免会有人怀疑郭开是不是收了秦国好处。
毕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尤其是秦赵两国,特别喜欢互相使用反间计。这一回是你买通我的相国除掉我的大将,下一回就是我买通你的相国除掉你的大将。
廉颇就是这么被郭开和吕不韦联手搞掉的,白起大概率也是这么被范雎和赵孝成王联手搞掉的。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范雎与白起不和,郭开与李牧不和,这让人如何能不联想呢?
王翦捋着胡须笑道:
“如此双管齐下,李牧必死。”
外有流言,内有[jian]臣,里应外合。李牧除非一不做一不休直接斩杀郭开,否则他必死无疑。
不管流言也不进宫辩驳可以吗?当然可以,但这样就会被曲解为心虚,越发引起赵王迁的不满。
李牧想安心带兵打仗,就不能让赵王对自己生出忌惮。否则这一次打仗是平平安安了,战事过去他就要面临君王猜忌,[ri]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可是直接杀了郭开真的有用吗?郭开那么多党羽,肯定会奋起为他报仇的。
倒不是他们多忠心,主要是替郭开报仇可以收拢剩余党羽的人心。
而且李牧威胁到的也不止是郭开的地位。整个党派都忌惮他,无论谁接替了郭开,必然要拿李牧开刀。
谁让郭党之中都是郭开[jing]心挑选的[jian]佞呢,根本没有爱国救国之士。
蒙毅摇头叹息:
“无论李牧是否入局,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李信敬畏地看了一眼全场的聪明人,深切地感受到了他们的心有多脏。
李信:本以为大家都是直肠子武将,结果你们都是军政两吃的老狐狸!只有我一个人是傻子!我恨!
会议结束,李信恍恍惚惚地出去了,思索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去学一学权谋。
这次的事情让李信猛然意识到,带兵打仗没他想的那么简单,不是武将厉害能打会兵法就行的。
朝堂上的手段防不胜防,政治嗅觉不够的武将很容易掉进坑里,莫名其妙就被人除掉了。
很不幸,李牧就是这么个有点耿直的武将。
他天真地认为自己只要兢兢业业为赵国征战就不会有事,甚至自信地觉得哪怕君王生了猜忌、自己也能靠着表忠心度过此劫。
大家走出章台宫之后,王翦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留下两句意味深长的话。
“老夫没记错的话,李牧似乎还是你的堂叔?你们李家是不是经常出爽快人?”
李信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琢磨了半天,终
于听懂了这个意思。
——王老将军在调侃他和李牧都不懂权谋,脑子缺根筋!
李信愤愤地回家了,决定写信给祖父和父亲。他父亲不好说,但他祖父还是很[jing]明的,他们李家才没有全家都是憨憨。
自己作为小辈不好和老将军计较,没关系,让祖父来。他和王翦的儿子王贲平辈相[jiao],那他爷爷就比王翦高一个辈分,哼。
章台宫内。
大臣们都走了,蒙毅也去门[kou]扮侍卫,殿内只留下父子一人。
秦王政对儿子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开[kou]夸奖了两句。
扶苏有点意外。
他今天虽表现得可圈可点,却有些锋芒毕露了。参考原主留下的形象,其实有些违和。
这几个月扶苏倒是有努力表现出自己的政治手腕,可顾虑到人不能一下子改变太多,有特意收敛过。所以留给父亲的新印象有,但应该不足以掩盖这一次的不对劲。
原以为父亲会多问两句,没想到对方提也没提,仿佛自己儿子如此厉害是天经地义那般。
扶苏总觉得哪里不对。
秦王政却已经进入下一个话题了:
“流言需要时间发酵,好在我们本也不打算立刻兴兵。刚拿下韩国,秋收在即,至少需要休整半年。”
半年的时间想弄出个流言绰绰有余,届时他们只需要等待即可。李牧一死,就能全面开战。
扶苏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接道:
“既如此,不若提前一些行动。赶在冬[ri]除去李牧,便可趁着[chun]耕之前的时间攻赵。”
半年足够秦国弄到不少耕牛顶替劳动力了,哪怕战事拖延到[chun]季也不会对下一年的收成有太多影响。
反倒是赵国,他们没有足量的耕牛协助。[chun]天战事一起,士兵被迫参战,没有空回乡种田。
[chun]耕耽误了,那从秋收到来年秋收这整整一年的时间,就只能靠往年的存粮度[ri]。
可是庶民手里真的有存粮吗?恐怕是没有的。
这一层忧虑会让赵国军心涣散,失去战意,只想早早回家耕田去。大约只有代地骑兵会好一些,那边的习俗比较贴近[cao]原。
但,代地掌控在李牧手里。失去了李牧统率的骑兵,能发挥出几成战力就不好说了。
若能快速攻克赵国,说不准士兵归乡时还能赶得上晚播。
扶苏其实不愿意看到太多家庭因此饿死,所以希望战事能尽早结束。这样赵国和秦国的士兵都能及时回乡,大秦这边家家户户能多一个劳动力帮忙也是件好事。
秦王政缓缓点头:
“此事容后再议,还要看将领能否快速克敌。”
这个就不好说了,战场上的发挥有时候也和敌方将领息息相关。如果赵国派一些没什么本事的人领兵,扶苏的计策就能生效。
扶苏则道:
“即便李牧身死,灭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明年[chun]耕前的出战,可以以攻城略地
为主,
到[chun]耕开始时抢到几座城就算几座,
然后暂时歇战。”
这样既不耽误农事,又能给赵国士兵一些心理压力。
赵人可不知道秦国会在[chun]耕前结束这场战争,他们只会担忧自己延误农时。心里始终挂念这件事,如何能专心拼杀呢。
“等[chun]耕结束了,再第一次兴兵。我大秦有耕牛相助,[chun]耕速度提高,能打赵国一个措手不及。”
赵国要是敢在庶民[chun]耕的时候强行征兵,那都不用秦国做什么了,赵国境内自己就能哗变。
秦王政听完整个安排,看了儿子一眼:
“你倒是仁爱。”
还担心赵人接下来一年没饭吃饿死。
对黎庶如此看重的王公贵族,属实不多见。
扶苏无辜地回望过去。
只要父亲没有直言表达出对他太过在意庶民这件事的不满,那他就当父亲对此没有意见。
什么赵人秦人的,分得那么清楚,过两年不都是他大秦子民?每个人[kou]都很珍贵,可不能因为战争饿死全家。
明面上,扶苏只道:
“若是赵人饿殍遍野,等我大秦吞并赵国,还得赈济灾民。”
那时候就得秦国自己出粮了。但存粮都是为了打仗准备的,最好别有这种本可避免的消耗。
不赈济灾民也行不通,有这么好的收拢人心的机会,放过去实在可惜。而且死的人太多,多[lang]费啊。
扶苏倒不会为了收拢人心刻意阻拦赵人[chun]耕,旱灾水灾都是经常发生的事情,赈灾的机会多着呢。
扶苏也就是心里这么想想,万万料不到,一个月后赵地当真传来了灾荒的消息。
秦王政十七年,秋收在即,大旱突发。
旱情必然会影响收成,要么推迟收割,要么干脆减产。这要看大旱有多严重,而且会持续多久。
侍官来报:
“赵国两月前就不怎么下雨了,偶尔才降一点细雨。到了这个月,干脆滴雨不下,周遭河流也有明显的水位下降。”
很多人对大旱其实是不太敏感的,农人倒是关注得多,权贵却不怎么关心。所以经常要到河流水位明显下降的时候,才会猛然警觉许多天没下雨了。
探子原本也没想到这次的旱情会这么严重,不知是他没关注的缘故,还是水位就是飞速间降低的。反正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一些河的支流断流了。
再这么下去,恐怕稍微细一些的河也会断流。
赵国境内没有黄河经过,位置又靠北,本来就比较缺水,现在是连调水都找不到从哪儿调。
不过赵国就算坐拥黄河,估计也是不会去向各地调水的。顶多是黄河边上的百姓[ri]子能好过一点,保住大部分收成。
扶苏回忆了一下,七国好像都没有调水的先例。
大约是运输工具不够方便,不像他登基后那样,大力发展墨家机关术,运水运粮都轻松了很多。
秦王政放下奏报,
示意侍官退下。
他对扶苏说道:
“赵国今年恐怕收不上来多少粮食,明年即便是[chun]耕,也不一定拿的出良种来。”
这样的话,就不必顾虑[chun]耕的问题,可以多打几个月了。
秦王政之前就想说,打仗哪里是说停就能停的。要是[chun]耕时正好赵国士气大溃,总不能放过追击的大好时机,就为了停下来让两国庶民完成[chun]耕吧?
左右秦国有耕牛,大秦又不会耽误耕种。
可最终秦王政到底没说出来,也不知是不是不想打击儿子的积极[xing]。
这会儿的秦王政还没生出“全天下庶民都是寡人子民”
的想法,毕竟赵国士兵就是从赵人里出的。赵人活下来的越多,秦国想打胜仗就越难。
他不是不懂[ri]后吞并了赵国,这些就是大秦的劳动力。可那也得吞并再说啊,总不能为了赵国青壮就去消耗秦国青壮的[xing]命。
扶苏没有为自己的决策辩解什么。
打仗上面他确实会不自觉多顾虑一下庶民的死活,实在是在位一十年,把全天下当自己所有物的思维模式很难转变过来。
不过打仗能不能说停就停这一点,其实扶苏是知道的。他刻意留了这么个破绽在,而不是尽可能完善地说“若是能停最好停下去[chun]耕,若是不成那便只能苦了黎庶”。
之前表现得太好让扶苏觉得自己需要收着点,适当地犯几个小错误无伤大雅。
秦王政却有些不满意:
“上回的行军安排不够妥帖缜密,没有考虑到赵国受灾的情况。下一次不可再这样行事了,计策谋划时要考虑多方面。”
这明显是吹毛求疵,毕竟秦王政自己都没考虑过极端情况。
所以他想说的压根不是儿子没考虑到大旱,而是儿子没考虑到战争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扶苏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认错:
“是,扶苏受教了。”
好吧,看来父亲不想看到他有疏漏,小疏漏也不行。
面对父亲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扶苏只能点头答应。好在他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又有多年经验,倒是没感觉到什么压力。
回到自己的寝殿之后,扶苏从暗阁里取出一卷帛书。
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扶苏还记得的过往事迹。其中属于秦王政十七年的那一部分,最后一条赫然便是“赵国大旱”。
是的,扶苏是记得这场旱情的。
可他不能提前说,所以规划行军方案时全程按照正常无灾的年份来布置。
这样的安排注定是不能直接用的,后续还得考虑到旱情再进行修改。
不过扶苏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他本来就是想借此展现自己的能力,同时又漏一点小问题,加深他年轻经验不足的人设。
就是没料到这个人设会叫父亲有意见。
扶苏收起帛书,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正殿的方向。心道父亲果然是父亲,就他
这点小聪明,不可能次次都摸透对方的想法。
算了,做儿子的比不过父亲多正常。
那可是德兼三皇功过五帝的始皇帝,他痴长几十岁也没用,还有得学呢。
扶苏愉快地接受了自己执政一十年,回到年轻时候遇到不过三十的父亲,依然不如对方的现实。
他可没有非要超过父亲的执念,能有父亲一半的圣明、让后世人说起他不会觉得他堕了始皇威名、是个合格的秦一世,那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扶苏减少了玩小手段的次数,乖乖当个老实儿子。
手段玩太多了容易翻车,要是被父亲嫌弃那就本末倒置了。而且想要回回都瞒过父亲也不现实,还是乖巧一点比较好。
李斯迷惑地发现公子最近都不折腾他了,还有些惶恐,心想公子是不是有了新欢忘了旧人。
但是这份惶恐只持续到了第一天睡醒,脑子清醒之后,李斯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难道你还盼着公子天天折腾你这把老骨头吗?公子有了别的玩弄目标,你应该高兴才是!
想通这一点,李斯心里爽快了不少。尤其是偶尔和蒙毅约着喝酒的时候,就忍不住用同情又幸灾乐祸的眼神看对方。
公子身边可没出现什么新人,那这个接替他被公子折腾的倒霉蛋,绝对是蒙毅无疑了。
唉,蒙毅你过的好惨啊。但是不要气馁,等公子下一回再移情别恋就可以解脱了,你一定要撑住。
蒙毅:“???”
李斯最近是不是脑子不太好?造字造傻了吗?
也对,整天面对着那一堆复杂的文字,被折磨疯了也正常。
于是蒙毅也开始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李斯,双方达成了和谐美好的气氛。
可惜好景不长,秋季结束之前蒙恬回咸阳了。蒙毅有了亲兄弟喝酒,就不爱找又菜又爱喝的李斯当酒搭子。
喝不了多久李斯就趴下了,只剩他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啊。
李斯唾弃了一番蒙毅的喜新厌旧,心道怪不得他被公子盯上,就是纯活该。
然后李斯就找下属喝酒去了。
他是对方的顶头上司,不怕那家伙敢半途撂下上官跑路。
秋季结束时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诸戎的第一批耕牛到了。
因为秦国承诺了有多少牛就要多少,不拘大牛小牛。和秦国接壤的那些戎人手里没那么多牛,做完第一笔生意能卖的都卖了之后,尝到了甜头就想要更多。
这茶可是好东西,他们自己吃不完也不要紧,可以提点价格卖给更远处的部落。
做一份生意赚两份钱,岂不美哉?
于是他们就往远处找了别的部落换牛。
假设大秦出价是两块茶砖换大牛、一块茶砖换小牛,他们就提价一半卖出去。别人得给他们三头小牛,他们才出两块茶砖。
这生意可太赚了。
扶苏对他们偷偷捞油水的行
为无所谓,反正做的过分了总会有部落看不惯。
到时候把他们灭了,或者把他们赶走,抢了他们原本和大秦接壤的地盘,就可以直接用低价与大秦[jiao]易,避开中间商赚差价。
总之大秦是无辜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别人提价和大秦无关。
不过这么一番倒买倒卖之后,大秦确实多一文的钱都没出,还弄到了更多的耕牛。
这样的中间商他们不介意多来几个,生意能平稳做下去的话,大秦赚了。要是诸戎自己为了抢优越的地盘大起来,内部消耗了力量,大秦就更赚了。
等等。
扶苏忽然灵光一闪,如果诸戎因为中间商的争端自己打出了狗脑子,那他[ri]后吞并西域岂不是难度更低了?
上辈子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呢!
唉,真是可惜。
希望在他驾崩的那个世界,秦三世桥松能继承祖父和父亲的衣钵,争取把西域给打下来吧。
扶苏继续往后翻看奏报。
诸戎除了做中间商之外,其实还有一点意外收获。
他们想着既然大秦要许多耕牛,那会不会出现[cao]料不够吃的问题?关中的青[cao]哪有他们那里鲜嫩,万一牛养不好,到时候又怪他们给的牛犊不行。
当然,以上都是借[kou],诸戎就是想多赚点钱。
光买卖耕牛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但是又不能轻易把马卖出去。那就只好另辟蹊径,围绕着耕牛这个大秦的刚需来挖掘衍生产品。
比如适合的牧[cao]——毕竟能搭配牛一起卖的也没什么其他东西。
[cao]原上的本地青[cao]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他们那里格外适合长[cao],所以才长得好。要卖牧[cao]给秦国的话,还得找找其他地方有没有更好的种类。
正好诸戎在搞倒卖的生意,就顺便让那些远点的部落帮忙留意一下更西边那里有没有符合条件的牧[cao]。
暂时还没有结果传来,时间太短了,寻[cao]的消息还在慢慢扩散中。但这并不妨碍诸戎提前为自己表功,特意告知大秦使者这件事,也好为以后打开销路做铺垫。
扶苏十分费解:
“诸戎部落什么时候这么懂做生意了?”
之前买更多的牛犊赚差价还好说,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到。可是卖衍生商品,这个就不是完全没接触过商道的人随便能想出来的了。
诸戎大多不爱动脑子,必然有人为他们出谋划策。
扶苏让人去查了查,过了一段时间,调查的内容连同找到新牧[cao]的消息一起被传了回来。
诸戎部落确实多出来了一个军师,是被劫掠过去的燕国女子和戎人生的混血儿。
燕国距离大秦西边的诸戎部落那可太远了,也不知道这位命运悲惨的燕女是怎么辗转流落到那边去的。
斯人已逝,过程估计很难查出来。而且查出来也没什么意义,无非就是部落之间挨个[jiao]易俘虏,一点点流落到西戎这边的。
扶苏眼眸微眯
,
十分不悦。
燕国军队真是一如既往的废物,
治下的黎民都保护不了。换到他们大秦,异族敢伸爪子试试?
说回之前的混血儿,那是个少女,一开始在戎人部落里[ri]子不太好过。不仅是血脉原因受排挤,还有就是女子天然就容易被欺负。
为了摆脱长大之后被迫嫁给哪个戎人的命运,她一直在想办法自救。
大秦这次的事情对她来说就是天赐良机!
戎人不懂经商,她懂啊。只要她足够有用,就可以保证暂时的安全。
诸戎部落之间并不和平,要是他们敢[bi]迫她嫁给部落里哪个人,想借此让她在部落中扎根。那她就敢立刻跳槽去其他部落,反过来坑这个部落。
脑子是个好东西,只要能想到借力打力的方法,就可以翻手间玩死敌人。
扶苏派去的人打探是谁在帮助诸戎出主意的时候,就被少女提前截下了这个消息。之后她便悄悄联络上了探子,表达了自己想回中原的念头。
倒也不局限于中原,总之就是七国的地界。
除了她觉得不安全的燕国之外,像秦国、赵国这样压着匈奴戎狄打的都行。或许再往南、往东一些,去个异族接触不到的诸侯国。
只是有一点她很忧虑,她的长相稍微偏戎人了一些。放现代就是偏向西域脸型的漂亮姑娘,但是放先秦时期容易被人当成异族排斥。
听闻大秦祖上也是西边这一块养马起家的,或许不会太排斥她这个混血儿呢?
扶苏看完消息没怎么犹豫就下了决定,帮对方归秦。
混血怎么了,只要认同的是他们七国礼仪之邦的文化,那就是自己人。
虽然,大秦现在和礼仪之邦差的有点远,基本不讲武德也不爱讲礼仪。
那女子没怎么学习过商道和权谋,却能凭借本能和智慧使用出来。这不是完美的治粟内史人选吗?
既能应付朝堂争斗,又能解决财政问题。多好一个工具……咳,多好一个姑娘啊!
提笔给探子回了信,扶苏又拿起另一份诸戎送来的好消息。
竹简上写着他们通过层层传递,终于在西边找到了一种不错的牧[cao]。
这种牧[cao]会开紫[se]的小花,当地人称它为“木粟”。这是个音译,戎狄随便凑的字。
说是那边的牛羊马吃了这个之后,长得格外膘肥体壮。而且这种[cao]哪里都能种,不需要良田,贫瘠地也行,遇到旱情和天寒都不怕。
为了证明自己没瞎说,对方特意送了一株样品过来。
扶苏小心翼翼地从布袋里将那株牧[cao]倒出来,一眼便辨认出了这是什么。
紫花苜蓿。
名字是后来大秦有个看不下去的文臣给起的,特意挑了与[cao]有关的字代替之前的木粟。主要这东西是[cao],和木头、粟米实在没什么关系,用原来的音译容易引起误解。
扶苏当初搞到紫花苜蓿倒不是戎狄主动进献,而是打下匈奴之后一时半会儿搞不懂西域。但是这么大块的地盘放着也是[lang]费,干脆物尽其用开了通商。
通商一开,大秦的商人就能光明正大地往外走了。有一支商队走得格外远了些,就发现了当地在用这个充当牧[cao]。
扶苏原本没想那么快弄到紫花苜蓿的,毕竟实在是太远了。代换到现代就是伊朗那一块,跟里海、[bo]斯湾和印度洋挨着。
没想到诸戎为了赚钱居然这么有行动力,正好省了扶苏一桩事。
紫花苜蓿的种子可以多买点,等数量足够了,就可以纯靠自己留种种植。
但是价格得往下压一压,做生意嘛,不能太大方。
巧了,之前才和诸戎的军师达成了协议。有对方在,可以从内部帮忙说项,将价格压得再低一些。
扶苏决定榨干军师在诸戎部落里的全部价值,多帮大秦捞点好处,然后再把人接回来为秦国发光发热。
一个人才两用,简直赚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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