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下定决心，立刻放弃华阴——他只命令曹休趁夜率领五十人突围，其他的城池、辎重器械一概不要。

    曹休撤退之前本来还想放火，可担心被群殴，也只能放弃了这个念头，趁夜赶紧溜出去。

    之前说过，关羽因为兵力较少，对城池的包围非常松散，防大漏小，只要你不是大规模的逃跑或者向城中送援兵，关羽管都不管，所以半夜听闻有几十个人策马逃走的时候，关羽军并没有太在意，随便派人追了一阵，没有追上就回来睡觉，也不纠结这个。

    第二天日上三竿，关羽又捧着《春秋》仔细研读时，手下龚都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报告给他这个惊人的消息。

    “关将军，华阴已经开门！听说曹休跑了，他们已经完全放弃此地，溜走不见人了。”

    关羽傻傻地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不禁猛地一拍大腿。

    “跑了！哎，守了这么久了，居然这时候弃城了？！

    都是我大意，都是我大意！竟让这贼人跑出去了！”

    关羽又气又急，差点动了上马去追的念头，龚都赶紧拦住他，苦笑道：

    “关将军，现在去追又有何用？贼人趁夜突围也是寻常，就算咱们有大军数万，难道还不让人家突围了吗？

    现在曹军已经放弃华阴，这对咱们是天大的好事，咱们终于能入城，关中门户大开，我等全据关中已然不远也！”

    没有华阴这险要之处的保护，关中平原无险可守，刘备军从去年冬天开始的攻势终于走完了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春光照在关羽红彤彤的脸上，让这個其实还不到四十岁的大汉似乎多了几分老态。

    他哼哼了两声，也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之色，长叹道：

    “是啊，我等……我等终于拿下关中，终于能继续向西，为吾兄杀出一条道路了！”

    龚都一脸兴奋地道：

    “就是，此战我军终于能一路无阻，之后继续向西，谁也不能阻挡我们。

    只是……关将军，你就不回故乡看看吗？”

    关羽是河东解县人，之前他多年在外，此番刘备大军囤聚河东准备进攻关中的时候，刘备特意问关羽要不要回老家看看。

    之前念叨了好多次老家的关羽露出几分近乡情怯，他拒绝回乡，以军情紧要为理由，一直在前线督战，现在终于攻破华阴，龚都自然旧事重提——这位跟随关羽许久的大盗知道，这次刘备军要踏上一条漫长的远征，一路向西，不再回头。

    这次要是走了，何时再回乡？

    此生不一定还能回去了啊。

    关羽看着龚都的模样，知道这位赤胆忠心的老兄弟想说什么。

    他微笑着看着远处的城池，轻轻一笑，已经将种种离愁别绪丢在脑后，昂然道：

    “不回去了，关某的家乡在此处，我等这么多的兄弟，家乡又在何方？

    且一路向西便是，之后这天下有桃园的地方，就是我关某人的故乡。”

    曹休连夜逃跑也把城中的曹军都晃得半天反应不过来，他们之中有不少是从荆州投奔加入曹军的士卒，他们觉得曹操是个做大事的人，才甘愿离开故乡抵达这里。

    漫长的寒冬里，他们为了对抗刘备拼死作战，相互鼓励并且尽量忍耐，并不曾有一日对不起曹操，可他们寒冬都忍过来了，却在春暖花开的日子被放弃，看着刘备军潮水般涌入城中，不少人绝望地拔刀自尽，剩下没有勇气自尽的人也灰溜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痛苦地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抵抗了这么久，就算刘备不屠城，应该也不会放过这些军士吧？

    许多人不甘心命运降临在自己的头上，纷纷拔刀自尽，更多的人则是仰头大哭，倒不是因为刘备军的名声不好，只是因为他们不能接受怀揣梦想来到异乡，却被人抛弃的下场。

    关羽骑在马上，一路缓缓进城，龚都、刘辟等人看着城中的惨淡荒凉的景象，心中多少都有些凄凉。

    “将军，此处还能变成繁华所在吗？”刘辟傻乎乎地问着，一脸天真。

    “华阴繁华过？”龚都感觉不可思议，随口抬杠。

    刘辟苦笑道：

    “你说呢，此处可是关中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

    当年董卓进雒阳要走这里，李傕郭汜反攻吕奉先也走这里，之后曹操、韩遂这些人，做出一件件的大事，都是要走此处，你说此处繁华不繁华。”

    龚都轻轻点头道：

    “果然如此啊……想要此处繁华，除非……除非凉州宁静，边鄙再也没有纷争才是。”

    自北宫伯玉起兵之后，凉州兵动不动就侵入三辅到处杀人，之后董卓占据关中、李傕郭汜占据关中、曹操韩遂又占据关中……

    这一切都像噩梦一样久久萦绕不散，而现在又有新的问题。

    “贼人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华阴……”

    “容易？容易个屁啊，他们是知道夏侯渊已经成擒，他们再不走，就是在此处与刘皇叔决战，他们没有这决死一战的胆气，这不是才想尽办法避让。

    他们还能用什么鸟办法？无非是寇掠一番，把关中洗劫干净，然后再往凉州跑。

    这些贼人，都是如此！”

    关羽缓步登上城头，眺望着西边的位置，他听着龚都刘辟的斗嘴，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不错，他们放弃得也太容易了。

    尽管夏侯渊的兵马已经战败，但关羽认为曹军最好的选择仍然是将弘农的兵马调回来，与刘备军在此地展开一场大战。

    逃到凉州……

    他们是准备彻底放弃尊严，去做蛮夷胡贼，等待被慢慢消灭殆尽吗？

    还是说，曹操身后还有什么自己暂时不知道的高招？

    他想了想，迅速摇头将一切从脑中抛出去，又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柄，全身再次充满了力量。

    管他呢。

    不管什么计策，都敌不过大哥和我家军师的本事。

    管你用什么诡计，我三兄弟当年落魄都不怕你们，更何况现在，我们早已经不是兄弟三人！

    ·

    曹休狼狈地后撤，却发现曹军已经的撤退比自己想象的更稳重安宁有条不紊，并没有太大的慌乱。

    他惭愧地去拜见曹操，曹操却对这位曹家千里驹非常宽和，抓住他的手掌轻声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莫要放在心上。

    日后再战，更要奋力向前便是。”

    曹休被曹操的态度给整不会了——他来的路上，几个相熟的卫士已经偷偷告诉他，听说夏侯渊战败被俘之后曹操勃然大怒，还称呼夏侯渊为“白地将军”，曹休本以为自己被关羽一边倒吊打，一整个冬天都被关在城中，还要这么多人轮流来救他，曹操见了不得狠狠地骂他。

    可没想到曹操居然没有训斥他，还一脸和颜悦色，知道的知道曹休是逃回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曹休阵斩关羽，取得了难言的大胜，曹操来表彰他的战绩。

    他尴尬了许久，只能忙不迭地表示之后一定会竭力奋战，一定不让曹操失望，曹操这才多少带了一点严肃，轻声对曹休交代了一件事。

    曹休听得一脸懵逼，下意识地皱紧眉头，半天说不出话，但曹操这么说了，他刚了打了败仗回来，也只好就这么听着，闻言也只能咣当咣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声对曹操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记住了。

    曹操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随即转身缓步离开，步态稳健逍遥，就这么静悄悄地走向远方，曹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再跟上去。

    良久，他终于反应过来，刚想去做点正事，突然一人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文烈兄！”

    曹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闪在一边，见来人是曹昂，这才松了口气，惆怅地道：

    “子脩，我……”

    “哎，别说了，事已至此，没什么，父亲之前一直怕文烈兄心中不快，特意让我来分说。”曹昂满脸堆笑，又低声道，“此事也不好声张，毕竟之前父亲刚说了军法之事！”

    曹休一凛，赶紧轻轻点了点头。

    曹操之前多次在军中立法度，如果这次战败的是别人，曹操高低要降低官职，再狠狠训诫一番，可毕竟是自家的亲族，曹操不愿意做这种事。

    曹休舒了口气，心道终究是自己一家人信得过，曹公还让子脩特意来安慰我，真是……真是亲人啊。

    曹昂趁热打铁道：

    “现在已经无可奈何，咱们得赶紧把父亲吩咐的事情办好，这样去凉州才能有点准备。”

    说到这，曹昂又严肃起来，冲曹休道：

    “文烈兄，这次交代你的事情，你总不会忘记了吧？”

    曹休一凛，赶紧说道：

    “岂敢。便是死，我也绝不会忘记！”

    “好，那伱背一遍，莫要有什么出入，我等也得依计而行！”

    曹休点点头，飞快地道；

    “曹公说，此去长安，最重要的不是金银珠宝、绢帛战马也不一定要尽数掠走，但书册、匠人是一定要尽数带去凉州。

    尤其是精通农耕器械、牧马放羊的高人、名医、铁匠、大儒绝不能落在刘玄德手中，这些人比金银珠宝更贵，带去凉州，能有大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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