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之心？

费曼刚刚挺起的腰杆再次塌了。

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恶魔之心？

哈哈哈！

恶魔之心！

果然恰如其名。

原子·弹的出现，就好像一头恶魔被人类从地狱中释放出来。

它张开血盆大口，无情的吞噬这个世界的一切！

而我们作为亲手释放这头恶魔的始作俑者。

谁又能说谁无辜善良？

谁又能说谁手上没有沾染腥血？

我们到底为了什么？

费曼走了。

他还是离开这家医院，再没来过一次。

他不敢面对饱受痛苦的斯洛廷，更不敢接受对方病情不断恶化的事实。

胡亥却没离开。

他在斯洛廷的病房内，陪伴对方整整九天九夜。

研究工作已接近尾声，将自己手中的工作交给别人也没有什么。

胡亥没走，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同情。

九天来，亲眼目睹斯洛廷的病情一步步严重，直到无可救药。

对方其实早就死了，死在蓝光出现的一刹那。

只是死神不愿他如此轻易的死去，用世界上最大的痛苦折磨着他。

九天！

整整九天，他如同一具尸体一般开始慢慢腐烂发臭，整个人逐步溶解。

他身体上散发出的味道，连戴了五层口罩的医生护士都无法忍受。

唯有胡亥始终陪伴着斯洛廷的身边，看着他即将失去所有生机。

这一天。

19·45年7月16日凌晨四点。

病房内静悄悄的，只有仪器偶然响起的滴滴答答。

昏迷了数天的斯洛廷，鬼使神差的突然清醒，并睁开了眼睛。

“人……有人吗……”

一直静坐在旁的胡亥，迅速将手放在对方身体之上。

“我在！斯洛廷，我在！”

斯洛廷费力的转过头，模糊的视线看清是洛马尼茨后，扯动嘴角笑了。

“洛马尼茨，是你……没想到，最终是你陪伴在我的身边。”

两人关系其实一般，非常一般。

胡亥是奥本海默的学生，而斯洛廷是项目的重要科学家。

双方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外再无其他交情。

斯洛廷真想最终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是费曼，或者奥本海默。

他却知道……

这些人注定顾不上来参观他离开世界。

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是参观原子·弹爆炸。

“现在是……几号几点了？”

斯洛廷费力的询问出声。

他的喉咙肌肉还没有完全溶解，舌头虽残破不堪，但总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胡亥看着，心中叹息。

这恐怕是回光返照。

“现在是7月16日凌晨4点！”

“16日？凌晨4点？”

斯洛廷浑浊的眼球里绽放出光芒，甚至照亮了整个病房。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口中不断说着。

“扶我起来，扶我起来！今天是核·爆实验的日子，我要去现场参观！哪怕我死了，也再说不惜……”

胡亥却一只手按住了他，继续叹息。

“斯洛廷，由于外面下了暴雨，实验被推迟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引爆……”

听了对方的话，斯洛廷的心沉了下去。

他再没有力气挣扎，犹如一块烂肉一般瘫在床上。

听着外面的雨声，他满心绝望。

难道，我斯洛廷注定为了科学而献身，也无法得偿所愿了吗？

我临死前，只想看到原子·弹的爆炸成功啊！！！！

巨大的不甘在斯洛廷的心中弥漫，弥漫的过程中慢慢抽空了他的力气。

回光返照是暂时的。

当一个人心中最大的信念丧失后，他或许真该死了。

病房内的各项仪器呜呜呜的啸叫起来。

斯洛廷又开始大口喘息。

胡亥知道，面前这个男人……终于要没了。

他认真看着对方，不顾冲鼻的恶臭，缓缓开口。

“斯洛廷！”

“不要悲伤，不要懊恼……”

“核爆·实验必会成功，它会在沙漠中绽放出最美丽的蘑菇云。”

“奥本海默、费曼，包括你的姓名必将载入史册！”

“而这是结束了吗？不，这仅仅是开始……”

“五年后，鹰酱第一颗氢弹成功爆炸，象征着人类历史上威力最大的武器横空出世！”

“不过这不算什么，核聚变才是人类走向高等文明的开始，也是希望……”

“你死后，后人将继承你的意志，继续舍身赴死的研究，研究如何控制那股毁天灭地的能量！”

“可控核聚变……终将在人类文明中出现……”

随着胡亥的诉说，斯洛廷仿佛听到了，也仿佛看到。

他的眼中渐渐绽放出彩，显露出生命中最后一抹光亮。

滴滴滴滴……

当各项仪器停止爆鸣，转变成一成不变的滴滴声后。

斯洛廷死了。

这个为科学献身，敢徒手掰开原子·弹的家伙，真的死了。

胡亥起身，默立，看向窗外，默默为斯洛廷送行最后一程。

不知过了多久。

当医生护士终于察觉警报，一窝蜂涌进来的时候。

胡亥转身离去，独自走在走廊中，心中默念。

斯洛廷。

你安心去吧！

我会前往实验现场，代替你观察我们三年来努力的最终结果。

我会帮你见识到结束战争的武器，见识到人类文明的崭新开端……

我不知我究竟是冷血还是没有人性。

不知为何。

你的死对我没有任何触动。

我待在医院里照顾你九天九夜，并非因为愧疚，也并非看在同僚之情。

竟只想观察你病发到病亡的整个状态。

我大抵是个不正常的人吧。

胡亥走着，走着，一路走出医院，走入暴雨之中。

他忽然停住脚步。

因为在医院的门口，昏暗的灯光下，暴雨中似乎站着一道身影。

身影举着伞，正默默注视着他。

胡亥仿佛猜到什么，扫了几眼后默默转身，就要上车离去。

他要前往核爆·实验的现场，亲眼观测第一颗原子·弹在沙漠上空爆炸。

谁知，在登上汽车的时候，身后那道黑影传来声音。

“逆子！你……后悔了吗？”

咔嚓！

暴雨中天空电闪雷鸣，几乎掩盖了那道声音。

但胡亥听的清清楚楚，再没有登上汽车，而是背对着对方。

“我没有后悔！”

“还有，我不叫逆子！我有名字，我叫……胡亥！”

“胡亥？哈哈哈哈哈……”

暴雨中的黑影发出悲怆的笑声。

“亡秦者胡！”

“逆子，你就这么恨我？连名字也要诅咒我吗？”

胡亥仍然平静，仍然没有转身。

“不是我恨你，是我妈恨你！这是她给我取的名字。”

“至于我……”

“我不知恨为何物，我只知道我妈死了，这个世界我再没有亲人！”

说完，胡亥登上汽车，点火发动，直奔着实验场离去。

只剩下那道黑影孤独的站在凌晨最黑暗的地方。

良久，良久！

他口中喃喃自语。

“我，后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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