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阳父子根本没空关心老王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他们只知道，他们父子俩快要走废了。

  九十年代，大陆上好半天都看不到一辆车过来。

  王晓阳眼看都要走吐了，王爸也没好到那里去，一双长腿也是有气无力。

  这鬼地方，除了大片的农田，根本看不到人家。

  想找个村子，问问有没有谁家有摩托车，他们掏钱雇人送到县上去都不行。

  “爸，你看我们这算不算人在囧途？”

  王晓阳将书包拽过来挂在胸前，从包里翻出一盒小饼干，拆开来，给父亲几个，自己往嘴里塞几个。

  这一早晨惊险的，他们父子俩连脸都没得洗，更别说什么早饭了。

  现在也没精力讲究干净不干净的了，老话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先垫饱肚子再说吧。

  王爸将儿子递过来的小饼干塞进嘴里，伸手揉一揉儿子的头发。

  心里那个悔啊。

  走了一会，太阳高高升起，王晓阳越加的走不动了。

  腿上似有千斤重，脚下的黄土被他踩过去，都能卷起一路烟尘。

  王爸看着被晒得一头一脸汗水的儿子，实在心疼，就将自己身上的衬衣脱下来，盖在儿子的头上，让他挡着太阳，自己穿着件工字背心，赤膊走在路上。

  “爸，你小的时候，大爷爷对你好吗？”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王晓阳都没从父亲的口中听说过，他儿时的事情。

  他仅知道的那点，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王爸闻言，揉揉儿子的头。

  他能感觉到儿子在心疼他这个当爹的。

  “那个年代，好多人家自己家的孩子都养不活，别说养别人家的孩子。当年你奶奶改嫁的时候，我才三岁，啥也干不了的年龄，是你大奶奶将我抱回家去，给了口饭。虽然说之后的事情闹的不愉快，但他们将我养大了，是真的，我是真心的感激。”

  王晓阳就有些闹不明白了，既然父亲是真的感激大爷爷一家的付出，怎么最后就跟他们家闹成那个样子。

  大概是看到儿子眼里的不解，王爸才缓缓说下去。

  “你知道，你妈妈在嫁给我前，还嫁过一次人吧。”

  王爸说到这里，嘴巴就抿起来。

  “当年，我转业回来，已经二十七岁，因为没有父母亲人，没人给我张罗婚事，厂子工会就有热心的大妈，给我介绍了你妈妈。你妈妈那时候才十八岁，长的好看，又有手艺，有好多人家看好她当媳妇。

  但你姥姥姥爷重男轻女，你大舅下乡娶妻生子，得到回城消息后，就自己一个人抛妻弃子的偷偷跑了回来。

  跑回来不算，他还直接跟另外一个女人结了婚。被他前妻娘家人找了上来，直接敲断了他的一条腿。为了给你大舅看病，他们急着要将你妈妈嫁出去，要一大笔彩礼。

  那时候，我手上有笔转业金，跟你姥姥家谈好，两天后过彩礼。

  谁知道，你大爷爷家怎么就知道我手上有笔钱，没像以往那样全数交给他，就让王老三上来找我，说你大爷爷病了急着用钱抢救。

  我也是关心则乱，根本没有细想，就直接带着钱，跟他们回去了，这一回去才知道自己被骗。”

  王爸说到这里，看儿子听的那么认真，苦笑一下。

  “我被村子里的一帮青壮打了一顿，锁在房子里两个星期。你大爷爷家这边一边关着我，一边怕我不去单位上班，被人发现我被人扣在家里。所以，就让王老三去厂子里给我请假。

  他回来的时候，笑的非常恶劣，告诉我一个消息。”

  说到这里，王爸声音低沉下来，眼眸里全是恨意。

  “说你姥姥家没等到我去送彩礼，当天晚上就把你妈妈迷晕了，送去了另外一家。”

  闻言，王晓阳惊讶的猛然回头。

  见王爸冲他缓缓点点头，他才相信，这是真的。

  怪不得，那么些年，从来没听父母提起过家人。

  这哪里是家人，这比仇人还狠毒。

  “等我摆脱老家人的牵制，给他们钱，签了断亲书回来后，一切都成定局。

  而你妈妈前头嫁的那个人，因为他自己身体有缺陷，心理就很阴暗，经常打你母亲。

  一个月后，那人又将你母亲打了一顿，晚上就去喝了酒，第二天下矿井，在井下犯病，直接死在了里面。”

  说起这件事情，王爸到现在心绪依旧无法平静。

  他目光放空，想起那当年，他偷偷跑去看了妻子一眼，真的心都要碎了。

  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被那家老太婆磋磨的，就剩下一副骷髅架子。

  整个人都灰突突的，对上别人的指指点点，和婆婆的恶毒咒骂，都是一脸麻木，了无生气的样子。

  “后来，我就找了你姑姑。你姑姑读过书，有文化，对他父母兄弟的骗婚行为就很是不耻，但当年她没能拦住。

  现在她弟弟没了，她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母亲被磋磨死。

  就说她出面，找人给我和你母亲牵线，让我准备一笔钱，娶你母亲过门。”

  王晓阳知道，那个被他叫了两辈子姑姑的女人，其实是母亲头一个丈夫的姐姐。

  从前他一直不能理解，父亲怎么能够接受，自己管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叫姑姑。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如果没有你母亲这个事情，只为那些钱，我还真不那么在乎。

  毕竟他是养大我的人，但我没有办法原谅的是，他们能在我再三保证结婚后，会按月给他们钱，给他们养老，他们还不放手。我才明白，我自以为是的跟人家讲亲情，人家跟我却是讲恩情，要回报。

  那件事情过去后，你大爷爷又带着他的几个儿子，来我单位闹了一回。

  我这边没出事，到是你妈妈单位那边出事了。

  因为王老三在你妈妈单位到处宣扬，说我跟你妈妈在她第一次结婚前，就认识，就是相好，反正编排的很难听。

  你妈妈单位那时候已经不景气了，就因为这个，被迫下岗。”

  王晓阳听的，简直握紧了拳头。

  这是一群什么东西，吸不上血了，就要毁掉？

  “我这一辈子，上对得起天，下对的起地，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妈妈。

  当年让她经受了那么多不好的事情，婚后又让她跟着我一起吃苦。”

  王爸说到这里，垂下眼睑，很是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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