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组成员在马玉芝家守株待兔，炕上坐着的，地上蹲着的，门口倚着的，看似胸有成竹，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样子。

  但是从他们那不时有节奏地用手指轻扣炕沿、或者用鞋子击打地面，还有人不停地向外面张望，可以猜得到他们心里是着急的，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王林和几个孩子被告知最好不要出门，其实等于被软禁了起来，防止他们去通风报信。

  王林坐在炕里窗台上，一棵接着一棵地卷着旱烟卷，‘吧嗒、吧嗒’不停地抽着，不时侧耳倾听，暗自祈祷马玉芝可千万别撞枪口上。

  他的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被工作人员看在眼里，更加确信马玉芝一会儿肯定会回来。

  本来玩的高兴的几个孩子，被这种阵势吓的茫然失措，姐弟三人挤在一起，蔫蔫地倚在被垛上一声不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娟子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又看看那些严肃的面孔。突然用手推了推身边的父亲说道:“爹，我饿了。”

  王林正心烦意乱，听了娟子的话，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一天饿跟着，才吃完饭多大会儿？”

  但是娟子仍然用手不停地摇着父亲的胳膊，王林心里一动：娟子打小就主意正，这种事向来不跟自己请示，莫非……

  扭头看向娟子，见她眼里并没有一丝祈求，心想‘有了’，然后假意横声说道:“自己去碗架子里找。”

  王林嘴里说着，对正盯着他的娟子微微使了个眼色，除了娟子，任何人都没察觉到。

  娟子秒懂，其实这正是她喊‘饿’的意图。

  娟子借着到灶房找吃的，假意翻找了几下，喊了一句:“我要先去拉屎。”打开门一溜烟地跑到了秋丫家。

  见母亲不在，简单向秋丫爹说明了她家里现在的情形。

  秋丫爹去门外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叫秋丫跟娟子去碾房通知她们的母亲。而且一定要小心有人跟踪，如果自己去，目标太大了，怕被发现。

  秋丫和娟子瞬间感觉使命在身，勇气倍增，看过《闪闪红星》，知道怎么潜行。

  ……

  这会儿马玉芝肚子疼得正厉害，扶着碾台大口喘着粗气。

  秋丫娘跟马玉芝商量，等她疼痛稍微减轻一点，看看是扶她回家还是自己去把王林喊来？

  见秋丫和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听完两个孩子的汇报，秋丫娘知道家是不能回了，而且马玉芝这种情况分明是要生了，没人帮忙根本走不了路。

  秋丫娘慌忙说道：“你俩来得正好，快去喊佟奶奶。”

  于是，秋丫跟娟子又迅速离开碾房，一边警惕地查看着四周，一边拉着手撒丫子往佟奶奶家跑。

  此时，两个小伙伴心潮澎湃，觉得自己像电影里儿童团执行任务一样，感觉一下子长大了，有用了!

  接生婆佟奶奶最近基本处于失业状态，已经不像从前，三天没人找、五天老早的。

  对于眼前的情景，佟奶奶并不感到意外，因为娟子和秋丫慌慌张张地跑去找她，紧随她俩来到碾房，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

  秋丫娘把马玉芝背来的那个装高粱的破袋子、铺在墙角昏暗的灯光下面。

  这里是人们簸糠、筛面的地方，地面长期被一遍遍清扫，已经溜光锃亮。

  搀扶着马玉芝坐在上面，让她倚在墙上，佟奶奶只简单摸了几下，说了句:“看来娃娃得生在这儿了。”

  马玉芝一听，如释重负，虽然已经疼得大汗淋漓、头上青筋暴起，竟然开心地笑了一下，丝毫没有要生产前的紧张，她太盼望把孩子快些生出来了!

  秋丫娘心里也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列了几样急着用的紧要东西，打发秋丫领娟子快回去拿，并叮嘱路上小心，别磕个跟头忘了。

  两个孩子刚走，秋丫娘想想还是不放心，急三火四的，有些东西怕是秋丫爹根本找不到。

  还是自己跑一趟吧！可以多拿些适用的物件，也没必要让秋丫和娟子再来了，反正有佟奶奶在，心里也有底了。

  等秋丫娘火速回家收拾了一包东西，再次往碾房飞奔的时候，老远就听到新生儿‘呜哇、呜哇’的哭声。

  急切地扑进门一看，马玉芝已经把双胞胎老大生出来了，由于没地方放，佟奶奶正举在手里，是个女孩。

  秋丫娘已经跑岔了气，顾不得两肋胀痛，赶紧接过婴儿，用拿来的单子包上。

  紧接着，老二也出生了，依旧是个女孩。

  看着两个刚刚出生的襁褓中的女儿，马玉芝喜极而泣，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多久没哭过了？就算拖着沉重的身子，躲东家藏西家、吃不好睡不安，也从没掉过一滴眼泪，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宣泄了一会儿，马玉芝出奇的坚强，稍作休息就张罗着回家，像打了胜仗的士兵一样、忘记了伤痛，挣扎着也要把旗帜竖起来。

  因为自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东躲西藏了，可以坦然面对一切，有再多人围攻也无所谓了，现在只想回家踏踏实实地好好睡上一大觉。

  秋丫娘想找个车推她回去，被马玉芝拦住了:“不用，几步远的路，走着回去不碍事，你帮我抱一个孩子就成。”

  “别逞强，再怎么皮实，刚刚生产完，哪能这么不当回事？就算能走，这黑灯瞎火的，也得防备磕着碰着不是？”

  秋丫娘见马玉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心酸：唉！想当年她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衣食无忧，没吃过苦、没受过累，可如今……真应了那句话——嫁给铁匠抡大锤，嫁给农夫攘化肥’。

  “咱们穷人家，哪有那么多讲究？生孩子还不就跟拉泡屎一样，我一年不知往这儿跑多少次，鞋也走烂几双了，闭着眼都能摸回去。现在想想，我是不是这磨道的驴托生的。”

  马玉芝说完，‘噗嗤’一下笑了，这光景她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

  听她这么说，秋丫娘也稍微放宽了心，接过话茬:“还别说，你跟碾房还真是有缘分，平时没事就爱往这儿溜达，如今连孩子都生在这儿了。”

  当秋丫娘陪着马玉芝，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她家里的时候，等在那儿的所有人都傻了眼，包括王林。

  工作组成员看看两个刚出生的婴儿，又看看像没事人一样的马玉芝，心里明白，在榆树林村，开展计划生育工作的难度又增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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