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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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母惊呆了,猛回头,整张脸苍白如纸。「…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把你原本要做、现在在做的事情,做个彻底罢了。」帝喾温和的回答,「我安下那个试炼几千年,就是等不到一个能够破解的人。这该说是误打误撞,还是命中注定呢?母后,你觉得呢?」
我的一生心血,所有的一切。「…我会杀退叛军。」
「我不会阻止你的。」帝喾更温和了,「但我在你老情人身上下重注了。我赌他会成功。」
她咬牙切齿,「没用的,没用的!你就跟你爹一样只想逃避、忽视我、恨我!没有我你们早就死掉了!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甩掉我,想都别想!」
她怒吼,转身急奔而出。
帝喾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作。直到小咪温凉的手轻轻的抚着他的脸颊,他才将脸埋在小咪的胸前。
她不发一言,只是轻轻的拍着帝喾的背,有些僵硬不熟练的,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叛军攻破和昆仑交界的北大门。
这似乎令人不敢相信。毕竟兵力悬殊,这少少的万余叛军怎么可能办到?但叛军主将李泽峻妖化上天大乱的时候,在天界大军心底留下深刻伤痕,多年之后提到妖魔泽峻,还有人会脸色大变。
虽然这次起兵叛乱,他一直维持人身形态,但无论招式或模样,都似当年代天帝最盛时,其骁勇善战更可比肩,他带头冲锋陷阵时,也同样可以激起友军无比的勇悍。
若比较武力,自然叛军远远不如,但论术法结界,却又大胜了。殷梓等参谋深知己方缺点,所以自从结社以来,一直不断修炼砥砺,即使老弱妇孺也在术法小队,甚至表现得比军武还出色。相较之下,天界大军不免自恃武力,轻慢了术法,待要紧急调动术法部门,广目天王已经让泽峻斩在阵前。
主将殒命,大军瞬间大乱,因此失陷了北大门,退到二门整军。
等王母赶到时,正逢叛军来使送交了广目天王的遗体。血污洗净,端端正正的交付门口小兵抬了进来。
叛军这举止令人摸不着头脑,但天界大军的气势就馁了。王母到来更雪上加霜,她怒气勃发的捣毁了广目天王的遗体,真真碎尸万段。
「扔出去喂狗!」她正在气头上,多年独理朝政更养出坏脾气,「败给这群杂碎还想有脸下葬么?!」
广目天王麾下众多将兵都呆了,有人咬牙,有人流泪,甚至有人忿恨的按剑,却只能强忍下来。
当夜就有官兵偷偷降了叛军,王母的处置是将降兵的家属尽诛,挂在城墙上。只能说,王母或许能够处理朝政,但让她带兵打仗,说不定连疯狂的帝喾都比她强。
得到第一场胜利,但泽峻一脸肃穆哀伤,静静的坐在帐中等着让殷梓疗伤。
「不高兴?」殷梓端详他。
「…我…我开心不起来。」他双手发抖,「我杀了好多人。」这双手,沾满了血腥。但让他更惧怕的是,当浸淫在血腥中久了,就会忘记一切,有种空白的欢愉。
血的芳香,杀戮的快感。这些会诱发人性当中的邪,走向疯狂。
他开心不起来。
「我倒是很高兴你不开心。」殷梓将他的伤裹好,「你若会开心,我反而会难过。」
交握着手,就算不说话也彼此了解。战争就是庞大的葬礼,许多生命会在此殒逝。这是最不得已的手段,但也不该当作鲜血的飨宴。
「我不会忘记初衷。」泽峻掉下眼泪,「死都不要忘记。」
殷梓抱了他一下,才转身出去。不过是初战,他们已经折损了好几百人,更多的人负伤。她忙着到处疗伤,这群原本不是军人的前神注视着她忙碌的身影。
「泽峻呢?」高翦梨有些憔悴的问。她耗了大半的法力,术法小队的伤不是在身体上,却更严重。「几乎都他在冲锋陷阵,我们就只能后面念念咒,扔扔火啊冰啊什么的。」
「…他没事的。有一点点忧郁…」她惊觉所有的人都竖尖耳朵听她们讲话,不禁有些尴尬。
她生性淡漠,修炼后更甚。硬着头皮当泽峻的参谋已经很违背本性了,又要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但泽峻…怎么说好呢?就算他成了叛军首领,大家倚赖的领袖,在她眼中,还是个脆弱的孩子。
尤其是现在,他需要一点时间。但这些人,满心相信他们的人,也需要一句话。
「但不是因为大家…他还没杀过人。」她咬了咬唇,「…大家都很棒,我们赢了。谢谢大家。」
她低头敛裙,深深行了一礼。
之后她成了叛军的「母亲」。一个淡漠不太说话,却总是回头关怀的「母亲」。在军力劣势中,成了叛军坚持下去的原因之一。
战争持续下去,变成一种持久战。
王母御驾亲征,却在阵前就让泽峻杀得大败。若不是青龙抢救得宜,可能就让泽峻砍去了脑袋。她心下深惧,知道自己神力所剩无几。为了抢救天帝性命,她已经油尽灯枯了,而开明…泽峻却如日中天,又有众多后援撑腰。
谁也不帮我。我的儿子恨我,死去的丈夫恨我。连转世的开明…反而领军来要她的命、她的一切!
她从此不再亲战,而是在后督军,但战况越来越不乐观,原本就缺乏耐性的她更火冒三丈。
虽然被王母玄讽刺收买人心,但叛军全体黑服,发间别孝。他们接受了泽峻的哀伤(或者是软弱),战争是不得已的葬礼,而不是鲜血飨宴。所以他们黑服戴孝,替阵亡的敌军或友军哀悼。
这其实不是很适合战争的处置。战争的本质就是残忍的,越残酷的杀敌越容易取得胜利,若只问战场表现,王母玄的残暴更适合才对。
但战争的构成体却不是这么简单而已。
王母可以跋扈专政多年,一来是有旧臣撑腰、身世显赫,二来是双华多病却依旧视政,一生都与王母抗衡。而他最终的三十年,虽然已经沉痾不起了,但王母全部心力都在替他延命,没时间去闹什么大乱子。
双华帝过世,她第一件接手的大事,就是领兵对抗叛军,这可说是最大的错误。
军队不同朝臣,需要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朝臣众多分工又细,杀了一个再提拔一个就是了,行政依旧不坠,但军队可完全是另一回事,往往对将领的忠诚高过帝王家。
她一起头就毁了广目天王的遗体,一战不利,将军就得提头来见。闹到最后没人敢请缨了,反而逃兵日多,甚至还有整个前锋一起投降的。士气极度低落,又不是斩几个人就可以把士气提升起来。
相反的,叛军打着「还原天柱」的旗号,对待俘虏极度仁慈,甚至一战过后,就开始收埋尸首,不问敌我。整个军心都倒向叛军了,这仗还能打下去,实在是靠几个老将苦撑。
但当四麟之长的青龙因为一阵失利被王母绑赴剐龙台,终于爆发了。子麟带头劫囚,众神兽族齐反,天界大军被杀得大败,退守帝都,已成围城之势。
上万年的积怨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东方天界乱得跟马蜂窝一样,到处都有起义的旗帜,而大部分都归到叛军这边来。
最终在帝都桥前对峙,此为最后一役。
王母在城墙上看下去,一片乌鸦鸦的黑服叛军,茫然望天,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娘娘,降了吧。」太白星君低劝,「大势已去。」
她回手就是一刀,太白星君的胸前开了个大口,鲜血喷涌。他动也没动,只呕了一口鲜血。
看着她长大的小公主,终于也到了末日了。
「李长庚!连你也反我!」王母披头散发,厉声叫道。
「我不敢。」太白星君压住伤口,「但皇储已到这种地步,还原方是上策!那孩子勉强的熬了很多年很多苦,够了啊…阿玄公主,放手吧。」
她望着李长庚,又望望手底滴血的灭日刀。
什么都完了吗?什么都…完了吗?我撑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痛了一辈子,然后什么都完了?
大家都说她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谁也不爱。谁知道她终生最爱的是谁?
她爱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将他抱在怀里哺乳,看着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时,她就知道,自己将有亏职守了。
无法把这孩子看成天柱化身而已。
跟自己争辩,不让自己放下太多情感。替他焦虑、烦恼,却必须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世界的存续,这样才让她觉得有值得坚持的理由。
但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她的骨肉,她的孩子。
她当然知道,喾可以还原成天柱,她一直都知道,随时都可以。但不要…她不要。
那会把意识清醒的喾困在石柱中,不能动弹,不能哭也不能笑,甚至不能制作他最爱的神器。
永世的徒刑。
我不要。我受不了这个,我不要。
太白星君倒在地上,动也不动。漠然的看他一眼,别怨我。都是你不好,你该把开明的灵智毁了,都是你的错。
「双成,」她声音不稳的唤,「我们走,一起走。」
双成温驯的上前,即使王母举刀,她也只是温顺的跪着,直到她死,还是信赖的眼神。
「对,我们一起走。」王母垂下灭日刀,血不断的滴下来。
是日,帝都城破。
城破了。帝喾拿着梳子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梳理小咪的长发。
即使是导致神魔分家的天界内战,也未曾危急的帝都,破了。本来就该这样,没有不凋的花,永固的城墙,或者不灭的世界。
本来就该这样。
他们很快就会来了。实在他不该如此。若按他原始的渴望,应该赶紧将小咪的眼睛挖出来…很想很想,真的很想。
这一定是他此生最后也是最完美的杰作。
但原始的渴望和希望,往往是两回事。就像血腥的想要挖出她美丽的眼睛…但希望却只想这样,在她身边。
替她更衣,梳理她美丽乌黑的头发。她的头发非常长,几乎没有剪过,梳理起来很费工夫。选了一会儿,他拿起红玉玫瑰钗,但小咪却摇摇头,指了指插在花瓶的白莲花。
有什么不可以?他取了白莲花,在指尖幻化到适合,轻易的用一点点神力,簪在发髻。
很漂亮。趁着一身月白,漂亮的未亡人。
虽然他更渴望将她撕成碎片,如疯狂宰制般。但他却希望可以珍惜她的发肤、整个人,连剪片指甲都小心翼翼。
她抬眼,美丽的眼睛没有一点情绪,倒映着温柔月华。
可能快来了。
「来。」他扶着小咪站起来,将她引到帘后。「在这里,不要动。刀剑不长眼睛的…打仗总是很乱。」
他要退出来,但小咪像是他的影子,亦步亦趋。
「不,不对。」他耐性的劝着,「站在这里。」轻抚她的长发,这样美丽光滑,充满生命力。她很温暖,活着,皮肤底下有温暖芳香的血,会发出凄惨却美妙的哀鸣。
说不定他累了,说不定…养了她几十年,有感情了。说不定…他爱上这只不会拒绝、缄默的宠物。珍惜她的缄默和安稳,这样镇压他心底的狂暴。
很想撕碎她,但又不忍心。
「他们会来找你,会带你回家。猫咪,他们会好好待你,把你当人看待。」爱惜的轻抚她的脸孔,「不像跟我在一起这么危险,常常想着要割碎你。」
小咪只抬头,直直的望着他,不知道明不明白。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闻到熟悉的血腥味,缠绕着母后惯用的熏香。
和他的预计有若干误差。
「待在这里。」他的声音紧绷起来。
这次小咪温驯的停下脚步,看着他出了帘外。
他原本期待泽峻和殷梓来终止这一切,但他没想到会看到王母。
她不像血战过,因为身上没有伤痕。但鬓发凌乱,血污云裳,那眼神…他非常熟悉。
被疯狂宰制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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