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地上早被收拾干净了。于陆之缘而言，反正睡也睡不着，倒不如找些活做做，更何况自己已经足够没脸没皮了，不想让人再追着问东问西的。

  “早上好。”

  一声中气十足的招呼声让尚且睡意残存的方炎斌虎躯一震，他做梦似的眨了眨眼，见陆之缘正手脚麻利摘菜洗碗地进行着做饭的流程，一时难以置信。眼珠子微微一转，他又是勾头侧目，又是伸胳膊伸腿，在各种小动作的掩饰下，暗戳戳地细细审视观察起来，试图弄清楚这个昨天还失魂落魄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在逞强。

  “我也不知道你想吃啥，就随便做了一些。”陆之缘闲聊搭腔，回头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

  “哦。”看着对方那夏日阳光般明媚的容颜，方炎斌怔了怔，回答得不置可否。

  “没什么不能吃的吧？”

  “没。”

  “那就好。”

  方炎斌看着继续叮叮当当忙碌着的陆之缘，仿佛看到以前自己每次生日，总要亲自下厨帮忙的母亲，莫名地安心起来。

  “小苓喜欢吃鸡蛋，不挑食，她年龄小，不能吃辣的东西……”陆之缘嘟囔着有关陆蓁苓的喜好，突发奇想似的讲起了女儿小时候刚学会走路时的经历。

  方炎斌这个钢铁直男，观察半天没看穿陆之缘的“好气色”，赞叹平日不怎么起眼的她素颜竟如此清丽，甚至暗自佩服自己小叔叔审美目光的毒辣，不但如此，他听着陆之缘那涓涓细流般柔和的语调，立马作出结论——陆之缘并不难过！

  他想一个人要是真的难过，绝不会像她这样平静，想必对她而言，昨日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散了便罢了。再者，有句老话叫“为母则刚”，像陆之缘这般，一个未婚女孩能独自照顾一个别人家小孩到三岁，必定是比“为母则刚”还要刚强的狠人，这被人甩之类的小事儿，恐怕于她而言都只是毛毛雨。

  “牛批。”他端坐在那里，看着依然在忙碌的陆之缘，心底竖起了大拇指。

  一个人到底能有多坚强？哪里又有多坚强，只是别人代入不了想象不到，也共情不了罢了！想象不了别人的苦，便大赞他坚强，代入不了生娃养娃的苦，便大赞她为母则刚，如此而已。

  陆之缘不知方炎斌心中所想，也不在意他怎么想，只是如行尸走肉般机械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早餐结束后，方炎斌开车送陆蓁苓去了学校。当然，陆之缘是陪着一起去的。

  日子顺顺当当地过了下去，平平淡淡甚至几乎一成不变，就像行走在宽广的大笔直马路上，她几乎能闭眼狂奔，真是再顺当不过了。

  只是，那日痛彻心扉的被分手情景时不时出现一下，就闪现横在这“马路”中间的一道麻绳，拦脖子勒一下，她无防备地痛苦一下，迷迷糊糊难受一会，但总有好的时候，次数多了，也适应了。

  日子久了，所有的痛苦都如同这次的新冠疫情渐渐变得遥远变得模糊，而柳沈希这个人从未曾出现过一样，甚至连埋藏在心底过去的那抹青春记忆里的遗憾都被吹散、吹没了。

  陆之缘觉得心空落落的，有些寂寞，又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不来这里。

  “要是不来……”她呢喃着，无力地轻轻叹息，自我纠正道，“傻瓜，世上哪有早知道。”摇摇头，她笑了，笑得凄然又无可奈何。

  人生没有后悔药，绝情离去的人绝对不会因为留恋而回头，沉沦在回忆中人却不知道到底要痛苦多久。

  “闭上眼睛，仔细聆听你内心的声音，让宇宙能量更好地与你产生链接，然后睁开眼睛，选择排面当中你看到的第一眼最想选择的那一组……

  ……选择这一组的朋友呢，我看到你的正缘是你认识的人，他/她大概率是你的老同学或者好朋友，对方是属于默默守护的类型，嗯，我还看到，这一组的另一半近期就会重新出现，关键时候帮助你一下，女生朋友们可以期待来个英雄救美哦……”

  “塔罗牌啊……”陆之缘百无聊赖地凝视着手机里的小视频，听着视频神婆似的蒙面女孩絮絮叨叨的话语，犹豫不决的神情里渐渐生出一丝丝跃跃欲试。

  其实两天前，她收到了一个高中同学的聚会邀请，本打算一如既往无视掉，但心底总隐隐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总扰得她心绪不宁。

  “还是去吧。”她下定了决心，双眸依然凝视着手机，视线里透出一丝近乎偏执的光亮。

  没错，否定不了，她承认她还想见到他，想听他说话，想看看他见到自己时的表情，想探探他真正的想法，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了……，千万个想法在脑子里穿插流转，但所有念头归根结底都只有一个——她想他了，疯狂地想！

  在犹豫中纠结，在纠结中备受折磨，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两天，时间终于到了同学聚会的这天中午。

  “妈妈，你要在家等我回来，我会买玩具的，一个芭比娃娃，好吗？”陆蓁苓有模有样地叮嘱着，小小的脸蛋兴奋地红透了。

  到底是有着血缘关系，陆蓁苓跟方炎斌处得很愉快，虽然小丫头死活不乐意开口叫爸爸，但十分的信任是给足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你对她好，她便对你好，想来日子久了，必定自然而然就开口喊了，我不急，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回想着昨天方炎斌说的那些话，陆之缘心底不由地生出些许悲凉，眼底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不耐烦，语气略生硬地催促道：“好了，你们快点走吧，别赶不上。”

  “自己开车去，怎么会赶不上？”方炎斌随口应着，但瞧着陆之缘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担心道，“你快回去躺着吧，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实在不行，我喊医生来。”

  “说了不用。”陆之缘语气冲冲的，神色越发难看，“你们快走吧，我清静清静就好了。”

  “好好，实在不行就打电话给我。”说完，方炎斌带着陆蓁苓出了门。

  “嗯。”陆之缘目送父女俩坐上电梯，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转身回了屋。

  进了房间，坐在书桌镜前，她看着镜子中面色苍白的自己，嗤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不期然流下来，在脸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真够无聊的。”她拿起卸妆棉，擦掉了脸上的粉底。没错，她没有生病，只是化了看起来像是生病了的妆而已。

  卸完妆，她又去盥洗室洗了脸，继而重新护了肤，又坐回化妆桌前，化了一个精致完美的妆。

  她盯着镜中自己那完美的妆容，自嘲道：“真是装模作样！”

  可不就是装模作样嘛，这两天来的犹豫与踌躇，跟这一刻决心相比，根本及不上其万分之一，就好似是自己跟自己开了两天的笑话一般，真是可笑又可悲。

  下午五点，电话铃声终于响起，是网约车司机打来的，煎熬了太久的她总算能收起自己烦躁不安情绪，急不可耐地出门去了。但两个小时的车程实在太久，一路上胡思乱想的念头依然没少折腾她。

  聚会的地点是郊区，一家装修相当豪华的欧洲风格的三层大别墅矗立在成荫的高大绿树中间，夕阳之下，透过别墅玻璃的金色灯光看起来雾蒙蒙，有些不怎么真实，让人仿若置身梦中一般。

  陆之缘立在门口，犹豫着，她实在不知道要先迈哪一只脚才好，直到工作人员过来搭话，她才跟着人家进去了。

  整个别墅都被包下来了，所以工作人员只领陆之缘进门便去忙其他的了，而陆之缘望了一圈，发现一个能认出来的同学都没有，心里更没底了。

  本来高中距今已近十年，大家或瘦或胖甚或更胖了些，且尽皆成熟老成了，反正样貌变化实在不小；再者，陆之缘当初因为害沈希辍学这事儿，被人孤立针对，整日也没与几个人要好过，别说长相就连姓名，她也记不住谁是谁，撑死了只能认个脸熟罢了。

  “服务员，我想喝点热水，你能帮我拿一下吗？”一个胖乎乎的可爱女生突然搭话。

  “啊？”陆之缘有些蒙，疑惑不解地盯着对方看，直到余光扫到周围忙碌的服务员们那正装西服套装裙，她对比看看自己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一下子窘迫地红透了脸庞，磕磕绊绊地想解释。

  那胖女生见眼前这“服务员”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且见对方稚嫩的脸庞早已红透，便体贴地抿嘴笑道：“你是新来的吧，没关系，我再找别人，你去忙其他的吧。”

  “呃——”原来陆之缘太过重视这次的同学聚会，想着必须穿着正式、再正式些，谁知矫枉过正，最后竟穿成了这副西装革履的样子，结果就被误会了。实在不好解释什么，她随口道了句谢，扭身随便找了个能站立的空位置，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地杵在了那儿。

  “真体贴。”一个又高又壮的的男人信步走来，略带几分调侃语气地跟那胖女生招呼道，“还跟上学时候一样呀，李妙淼。”

  “过奖了。”李妙淼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你变化蛮大的，我差点儿没认出，林天佑。”

  “呀呵，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眼神不错。比那边那几个强多了。”林天佑手指着不远处的几个男人，笑嘻嘻地说。

  “说谁呢？”不待李妙淼说话，被指的那几个男人便嘻嘻哈哈地走过来。“还有脸说我们，你丫的也没认出我们几个吧？”

  “我怎么没认出？我认出来了。”

  “哦，认出人叫不出名字来，算哪门子认出来了？”

  “就是，就是。”

  “你还跟附和，我都懒得说你这个瞎眼包，你丫的谁都没认出了。”

  “我那是……呃……你丫才瞎呢！”

  “嗨哟哟，想编瞎话都不知道怎么编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干仗的小学生一般吵闹着互相打趣儿，各个脸上都挂着异于平常的喜悦之色，一副副多年未见的欢喜模样。

  实际上，这些人虽是年年都说着要聚会，但事到临头时一个个都各有各的忙，次次说聚聚，却次次都难以成行，这次好容易聚到一起，自然是欢欣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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