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谨以此书献给郑睿博士。

  火星生命计划的开创者，绿色智慧城市的奠基人，真正开眼看宇宙的一位伟大女士。

  她的墓碑上只有简短的评价，却足以让人肃然起敬。关于她的传奇经历与故事百年内在人类殖民行星带广泛流传，甚至衍生出信仰与宗教。她的传记有千万种版本，每个人都津津乐道与她的交集，歌颂她的睿智与果敢，崇拜她的胜利与辉煌，这总让人感觉不真实。

  未来的人类试图穿过重重迷雾，去了解她的真实的一面。

  然而与她关系最密切的几个人，包括她女儿在内，一直三缄其口，不愿意在公众面前讲述太多。

  直至今日，在编辑与记者的反复恳切请托之下，人们才终于在月球静海边缘一座小别墅里面，采访到了那位老先生。临近生命终点，他愿意分享过去的故事，以作永恒的纪念。

  以下根据周律先生的口述如实记录，这是关于郑博士年轻时代的故事，除了部分文字润色之外，绝无删改之处。

  对，就是那位周律先生。

  我们希望读者能够看到一位鲜活真实的女性，而非仅仅一座供奉起来的神像。

  Chapter  1  种子

  过去、现在抑或未来，哪一种更让人不可摆脱？

  看着高铁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致，深沉的悲哀从周律心中浮涌而上。

  离开一望无际的平原，跨过奔流的大江，进入石块与绿树点缀的丘陵地区，车速下降，空气也变得温润起来，路边的蒲公英被风吹散，种子像长着翅膀，又像是一朵小小的云，跟着铁路飞翔。

  周律的面前放着一个A5牛皮封笔记本和一只黑色钢笔，本子上记录着他杂乱无章的思绪。这年头，几乎没有人会带纸和笔出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落后于时代的古董。旁边满脸皱纹的老人怔怔看着他与笔记本，不知在回忆什么过往。

  而周律则出神地望着沿路飘荡的白色蒲公英，恍恍惚惚，过去和未来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也摸不到。

  他刚读完研究生，眼里还带着象牙塔里的青涩，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这一套是他参加校园招聘时候从网上订购，领了优惠券打折加上商家活动，仅需199元，当时只是糊弄一下走个过场，对工作没有太大的期望。

  谁知道竟然有意外。

  从北方到南方，从校园到单位，从学生到成人，朝发夕至，一天之内跨越七个省的旅行，看着越来越水绿的江南，他终于感受到人生有了某种变化，就像是蝉破土而出。

  同学们知道他被选中，都不敢相信。在这里，带队的都是业界大牛，试验园区的成果受到国家的重视，也震惊了整个世界，这份工作怎么都不该轮到周律。

  大家羡慕嫉妒他走了狗屎运，周律的内心也有些微波动——也许能看到郑睿博士的激动。

  但那点激动，很快就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绿色智慧园区，基于生物信息工程构建的，将信息化智慧化与环保、绿化有机结合突破性项目，代表着最高层次的城市建设水平。

  他看到过官方放出的视频与照片，仿佛小时候记忆中的科幻片一样不现实。

  车站直接接驳地铁，无需出站，直接根据路程指示进行导航即可。这个时代的城市智能已经足够聪明，以至于让人难以产生陌生感。

  没有陌生，也就没有熟识的过程。无论是人与人，还是人与城市之间，仿佛无法真正贴近。

  同样的道路，同样的轨道，同样的标志，同样的楼宇，同样冷漠而神色匆匆的人们。

  周律有时候会回想记忆中的儿时故乡，只是离得太远，他竟然无法拼凑一幅完整的图卷。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夏夜的萤火虫。

  一点点的幽绿的微光，一段如梦似幻的轨迹，这是童年的无忧滋味。

  可惜在工业化的洪流中，田园牧歌终究只能留在记忆中，车轮滚滚向前，裹挟着每一个在时代中挣扎的人，无路可退。

  “绿园站到了，请从右侧A3出口出站。”

  智能手机发出提醒，并指示他方向。

  踏出地铁站，午后的阳光照在脸上，周律愣了那么一瞬间。

  他听过同学们时常议论，也看过一些解密的资料，只是没想到，这里比起那些新闻报道还要“荒凉”。

  漫山遍野的绿，覆盖了一切，山林春天野花与昆虫的气息铺面而来，摆脱了一切城市的喧嚣，只有温柔的风儿轻拂，荡涤游子的心灵。

  这里，很不城市。

  与手机导航同步的传送带亮起箭头指示，周律拖着行李箱踏上起点，让传送带将他带到园区大门口。

  “身份核验开始。”

  “人脸识别通过。”

  “芯片识别通过。”

  “生物标准识别通过。”

  “欢迎您，周律先生，请您在等候区休息。您的同事海桐博士已接获您抵达的讯息，正在赶来的路上，五分十四秒之后，她会与您会合。”

  园区处于建设期，有一定的保密层级，三重身份识别算是比较严格的安全认证。在得到入职通知之后，周律进行体检，同步植入保密芯片，并提交了生物学信息。

  这地方不太一样。

  周律也曾去过高科技公司面试，惊叹于全自动智能化的场景设计。相比较而言，这个号称科技含金量超高的园区反而太过返璞归真。

  等候区的环境很敞亮，提供各种饮料和小食，有一种加松子的褐色糕点口感柔软清甜，饥肠辘辘的周律忍不住吃了三块。

  这里也有全覆盖的网络节点，该有的自动化设施也一点儿不缺。但明显缺乏现代化工业气息，这让他很容易陷入怀旧的情绪。

  周律又给自己要了一杯黑咖啡提神，早上出门赶车，一路都没有怎么休息。因为毕业前的变故，这段时间睡眠质量也着实不高，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他难免疲惫困倦，或许是那种乡野的气息与童年记忆实在太像，让人禁不住松弛下来。

  他振作精神，从包的外侧取出笔记本和钢笔，下意识地记录下来当时的感受。

  “这里，很不城市。”

  闻得到青草的芳香，也能听得到蝉鸣与虫唱，不是城市里刻意的模仿，而是真实沉浸的自然，这种感觉让他紧张的心情得以缓解。

  “周律。”

  身穿银色制服的女性从侧门进入，她有着一头浓密的卷发和丰厚饱满的嘴唇，神情却很匆忙和冷漠——和这里大多数工作人员一样，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拽着她往前走。

  她跟着引导轨迹线径直走到周律面前，看了眼他的记事本，没有惊讶他的“复古”，低头公事公办地查看他的电子信息牌。

  周律急忙合上笔记本站起，他不太擅长应付女性，垂下眼睑低着头应声：“我是。”

  制服女性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就是他们千挑万选出来的“种子”。

  面对面的感觉与她想象中有区别，这个长了一张干净脸庞的男孩，面对生人时候过于拘谨和害羞。

  “我是郑博士的第一助理，海桐。”制服女性审视了他几秒，见他开始局促，才开口说道，“正盼着你来呢，以后咱们这项目可全拜托你了！”

  虽然字面上是热烈的欢迎语，但由于语气过于平静而缺乏起伏，反而让人觉得是在嘲讽，至少敏感的周律有一种不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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