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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练习告别


驱车离开公安局的院子,孔明月又把车停了下来。手臂上缝针的地方正是疼的时候,大夫说实在疼就吃止疼药,她倒也觉得还好。皮肉终究没有骨头疼,之前一次追人追得太猛,从差不多二楼的高度跳下去,把脚踝摔裂了,那是真的疼。最关键的是骨头得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孔来儿恨不得不让她下地,天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都要说一遍,要不别干了。

  她一直知道孔来儿不想让她当警察,只是她一直以为是怕她累,怕有危险,却没想到还有另外的意思。

  这次受伤倒是不怕孔来儿会担心了,反正看不到了,孔明月苦涩地笑了一下。

  她趴在方向盘上,给方扬打了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就在她打算挂断时,方扬总算接起了电话:“喂?”

  “你在忙吗?”

  “没,刚手机没在边上。”方扬主动问她,“有事?”

  “你现在在你们局里吗?”

  “在。”

  “我过去找你。”

  方扬顿了顿,说:“局里……合适吗?”

  “放心。”孔明月笑了声,“又不是让你徇私。我单纯作为家属,过去了解下情况,不行吗?”

  “行,那你过来吧,我等你。”

  孔明月没去过秦安分局几次,不过里面的人大多数也认识她,所以她往里走时就能感觉到各种打量的目光。

  不过很快方扬就迎出来了,径直给她引到了一块暂时没人的办公区,在饮水机给她接了杯水,顺嘴问:“你们那边收网没?”

  “完事了。”孔明月胳膊上的绷带被衣服盖住了,她也不想多说。

  “那就行。”方扬坐下来,“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知道我不该问,可就像你说的,我是她唯一的亲属,案子进展你总得告诉我。”

  方扬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是我不愿意和你说,是现在确实有点麻烦……”

  “找不到证据印证她说的话真假,对吧?”

  孔明月又不是不会查案,想想也就明白,这么久远的事情,这么曲折的故事,最后必然会卡在证据上。

  那个人已经死了,尸骨上也未必能看得出死因,如果丝毫查不到他是主谋的证据,那也许孔来儿就要背下所有。

  不能这样——就算结果都一样——不该背的罪名一样不能背,要在法庭上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

  “那个人的尸体上能看出什么吗?”孔明月问。

  “尸骨确实是在地下一口缸里找到的,还算完整,能看到锁骨附近有断裂痕迹,和口供对得上,但看不出具体死因。”方扬说这话时左顾右盼,发现没人,就凑近些加速说,“在那个坑里也发现一些腐烂的头发,倒也是能佐证。另外确实有具女性尸骨的骨盆呈现生育后不久的状态……”

  看到孔明月脸色变了变,方扬声音更小了:“现在也只能拿这些给检方参考了。”

  “还是不够……”

  “不够肯定是不够,但也没办法。”

  “现在能确定交给哪个检察官办吗?”

  “你要干什么?”方扬皱眉,“这事你可不能掺和。”

  “我如果不是警察呢?我就单纯作为一个女儿,去找检察官陈情,不行吗?”

  方扬靠在椅背上,仰天长叹:“可以是可以,但我敢问一句,你是作为谁的女儿去的呢?”

  这话一出,孔明月心里“咚”了一声,像是突然折了个跟头。她后知后觉地苦笑了声:“你这人说话挺狠啊?”

  确实。她的冤到底要为谁伸,又要从哪边算,真是一笔糊涂账。

  既然如此,那就还原真相,真相才对得起所有人。

  “你有没有问过我妈,她是不是还留下了当年的东西?”虽然嘴上说不涉及案情,孔明月还是忍不住问。

  “问过,说是没有了。”

  孔明月咬着嘴上的死皮,还是说:“我回去再找找。”

  “你别掺和了,我肯定想尽办法。”

  说着方扬站起来,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来好几个证物袋,里面都装着笔记本,都是孔明月上学时剩下来的本子。她在家里见过,但上面具体记着什么也不清楚,更不知道有这么多。

  “这是带你妈来时,她身上带着的东西。我看过了,内容跟案件无关。按理说,应该等都结束之后再让你领。不过你现在拿走吧,没事,这个主我还能做得了。”方扬把东西放在孔明月面前,之后说,“我上个厕所。”

  他走之后,孔明月打开一个袋子,把里面的本子拿出来翻开,发现本子是她用过的,前面还有她写的东西,从中间的位置才变成了孔来儿的笔迹。她猝不及防地看到,自从有手机以来她发给孔来儿的短信,都被一条一条,连同时间誊抄下来。

  孔明月是00年有的第一支手机,但孔来儿一直不要,又过了两年,02年孔明月才强行给她买了一支。这些短信,就是从02年开始记录的,差不多八年。

  其实没有多少有营养的内容,无非就是“妈,我今天不回家吃饭了”,“妈,我在超市,需要买什么吗”,“妈,外面下雨了,别出门了,要买什么告诉我,我捎回去”,“妈,我想吃鱼”……就是这些琐碎的日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被一个字一个字,被写成了纪念。

  或许在八年的短信里,夹杂着那么几句“我爱你”,连孔明月自己都找不到在哪里,这本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的不是她对孔来儿的爱。

  而是孔来儿对她的爱。

  不仅如此,本子里还夹着那几年孔明月从部队寄回来的信,甚至还有她买给孔来儿礼物的标签,衣服上面的水洗标等等。孔来儿把它们一个个粘贴起来,都标上了时间。

  什么样的人,才会事无巨细地记下这些呢,孔来儿的记性没有任何问题,她只是不想忘记分毫。很显然,与孔明月在一起的时光,对孔来儿来说才是珍贵的。

  可普通人的感情再好,也不至于如此,因为普通人总会觉得日子还长,没有恐慌感。而对孔来儿来说这一切都像是偷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收走,所以她必须记住,一点一滴都不舍得放过。

  她甚至没有让孔明月知道,因为她知道孔明月的人生还有很长,这些都微不足道,这只是独属于她的珍贵。她每记下一条,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有些照抄都是错的,孔明月仿佛能看到孔来儿佝偻着背写字的样子。她的眼睛被泪水糊住,用力压鼻子也憋不回去。

  因为孔明月意识到,每一年,每一天,孔来儿都当做最后一天在过,这一字一句都是孔来儿在练习与她告别。

  直到孔明月打开最后一个本子,看到上面写的东西,她的眼泪终于滚出眼眶。这时刚好有人从背后经过,她迅速起身,把那几个证物袋团起来塞进口袋,本子抱在怀里,含糊地落下一句“告诉方扬我先走”就跑着出了秦安分局。

  躲在墙后的方扬看着孔明月离开,背靠着墙无奈地深呼吸。

  作为朋友,作为警察,方扬在权限内,也就只能做这么多了。当初看到本子里的东西,方扬心中有多震惊,他知道孔明月会比他震惊更多倍。

  但爱越真实,心中的彷徨就越少。知道经历过的都是真的,对结局也就更好接受一些。

  跑回车里的孔明月,将本子放在副驾,吸着鼻子迅速开车。往前开,停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停车线的街边,她才停下来,又摸起刚刚最后一个本子。

  上面是孔来儿写给孔明月那个死去的亲生母亲的信,或者说碎碎念。

  “你在那边和明月他爸团圆了吗?在看着这边吗?我知道,我能给明月的肯定不如你们,可我也尽力了。你最后的托付,我没有一天忘记。

  我现在还常梦见你,醒了就觉得难过,要是你还活着多好,就算男人没有了,我们也能互相照顾着活。可好好想想就知道是个犯傻,要你还活着,你肯定会告发我,我哪配和你一起照顾孩子。

  我是个罪人啊,你是没办法才把明月托付给我的,我都知道。可我贪心了,我有时候想着明月要真是我的孩子该多好……你要知道了,肯定恨我吧。你恨吧,我应得的……”

  孔明月的眼泪落在本子上,很大颗,打湿了字迹。她赶忙用衣服小心地蘸,牵扯到伤口,突然疼得厉害。

  “……明月现在可出息了,她说领导要提拔她。我想起你曾经说,如果生的是个女儿,就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地活,不为了其他人活,就为自己活。可她现在干的工作,都是为了别人拼命。

  我真是不放心啊,可又没法子拦,因为她高兴啊,这是她乐意干的事。要是你在,你会咋样呢?你能不能给我托个梦,哪怕是找我索命都行。”

  ……

  在放声痛哭之前,孔明月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她固定放在当地的音乐电台,此刻正在放一首流行歌曲。

  在歌声里,孔明月将本子按在胸口,哭到浑身颤抖。

  “……在你的盲点里寸步不移,

  不论天晴或下雨,

  陪着你悲伤欢喜。

  你难道从来不觉得好奇,

  你身旁冷清拥挤,

  我一直在这里

  ……

  我无法传达我自己,

  从何说起,

  要如何翻译我爱你,

  寂寞不已。

  我也想能与你搭起桥梁,

  建立默契,

  却词不达意

  ……”

  孔明月边哭边喊着“妈,我疼”,这可能是她第一次放任自己去承认脆弱。

  可惜,没人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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