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但我这里收到了一份证据。有一位名叫芭芭利的后勤管理人员向我发来求助信，说他即将被人灭口，并附带了一份账目。’

‘……？’

‘你多次借助她的手，获取不应得的物资。’

‘想要伪造信件，谁都可以做到，账目也一样。她已经死了，谁知道你是不是伪造了这样的证据，然后又让她死无对证呢！。’

‘克石兰大人说得对！’

‘不要再嫁祸给尽忠职守的人了！卑劣的皇族！’

那些拥护克石兰的人立刻跟上了他的节奏，大声斥责着琉。

‘（芭芭利已经死了……？就算她出卖阿丹的窃听录音，也没能活下来……）’

‘那不如就让我们来问问最关键的证人吧？这位少年正是我们的英雄！他虽然被蕾弥尔养大，却亲手杀了蕾弥尔，终止了这场悲剧！’

听到这段话，后方的平民爆发出激烈的声音。

‘他说什么？这小子杀了蕾弥尔？！’

‘他就是那个总跟在蕾弥尔身边的家伙吧？？’

‘为什么会这样？！我还以为是大家都尽力了……原来，原来是……’

‘叛徒！你这叛徒！！’

‘肃静！！’

他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指使守卫压制了人群。当会议大厅再次恢复安静，克石兰将两手背在身后，悠闲地走向唳旅。

‘来，告诉大家——蕾弥尔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蕾弥尔队长……’

唳旅皱紧眉头，紧盯着眼前的一切。耳旁响起过往的杂音。

其之一……

‘韦列斯号一直都处在混乱之中，为了在地狱中生存下去，我们每个人都用尽了自己能用的方法。相信蕾弥尔吧，她正在筹划着打破上层贵族的压迫。’

‘她想成为大家的领袖？就像书中的英雄那样？’

‘嗯，我在帮她……虽然我不赞成她的手段，却也没什么质疑她的资格。’

其之二……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会训练你，教你如何保护好自己。’

‘我说了很多次，如果我们拒绝幸运盒子，上层就会另找合作商，我们的处境丝毫不会改变。之前的罢工和抗议都闹过了……但列车中就是他们的地盘，一天解决不了贵族，我们就别想有什么话语权。’

其之三……

‘我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但如果这是为了更多人能够走向未来，我会心甘情愿的成为犯罪者，并为此付出代价。’

其之四……

‘换武器的物资？哼，我有我的办法。’

其之五……

‘他们根本不往后想想，下层车厢再这样发展下去，天塌下来一个都别想逃。’

其之六……

‘……我不知道菲尔为什么会失踪。’

‘这些牺牲都是为了今后有人能过上好日子！’

‘我一直都很想，向你的母亲赎罪……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重新组建运输部队，不要犯下和我一样的错误！’

……………

‘…………’

如果时间还能再倒退，蕾弥尔还会选择和克石兰合作吗？

‘（或许，还会吧。）’

他的恩师，直到最后一刻都将希望寄托在比她更加强大，不可撼动的力量之上，认为这种力量能保护唳旅。

…………

他想起来了，过去的大家曾在聚在一起时说过……

‘蕾弥尔那家伙，其实根本就没相信过我们，为了筹备武器，她变得像个听不进去劝的暴君。’

‘他只是见证了太多无法改变的事，放弃了太多想救下的人，变得不再相信自己能留住谁罢了。’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唳旅再一次询问自己，蕾弥尔曾说过，她是因为只有这一个选择，否则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么，现在的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守卫曾经向他威胁，虽然运输部队把他们害惨了，但是这群守卫的主人，克石兰大发慈悲的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没有选择。

要是仅仅是他一个人像阿丹一样被留下列车在轨道上被拖死，那恐怕也无所谓，但这些家伙却拿其他人的性命威胁。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到达会议大厅的那一刻，唳旅就听到了普辛褶王子那刻意提高的声音。

‘无论对于哪一方势力来说，下层车厢的运输部队，工蜂部队都是收复地球最重要的一员，所以我将这些平民也叫来围观我们的会议，他们有知情权。’

普辛褶王子并非毫无准备，他用自己隐晦的方式传递着信息——“他们很重要，乌托邦和九龙古国的合作伙伴也认为他们很重要。”

对商人来说，只要是珍贵之物，就绝不可能允许他们被抛弃。

‘怎么了？大家可都在等着你呢……’

克石兰不耐烦地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拍打着唳旅身前的桌子。

恍惚之中，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菲尔曾问过他的话。

‘唳旅，你将来想做什么？’

唳旅抬起头，注视着四周审视的目光，即使这视线仿佛要将大厅中心的唳旅四川也丝毫没有退缩。现在正是选择“将来”的时刻，他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他必将迈向死亡。可只要能完成运输部队这么多年的心愿，这个选择里就没有后悔，只有些许没能走下去的遗憾。

‘蕾弥尔只是想让居住在下层的人能获得平等的权利，不再被幸运盒子和不合理的制度剥削，才储存了这些武器。而在这之中，压迫大家最严重的，是克石兰和他的手下。

这次也是一样，他不但用自己私藏的杀伤性军用机械武器来杀害运输部队的成员，还派来守卫，追击断裂车厢内的平民。我知道，站在后面的人会因为忌惮无法回答，但我相信他们全都可以证明。他们是那场灾难的幸存者，即使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也亲眼目睹了你们的行为。’

围聚在后方的平民立即骚动起来，大声赞同着诺安的话，怒斥着那场血腥的杀戮，看到这一幕，欧石兰却只是冷笑了一声，丝毫没有恐慌。

‘看来我们的这位小众人受到了其他人的蛊惑，不肯说出实话。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贵族，我们当年出资建设韦列斯号的初衷是什么？

没错，是爱与希望，是向世界各地传递爱与希望，运输部队的行为符合我们的初衷吗？不，当然不。为了收复地球，重建黄繁荣时期的辉煌，个人的辛苦在所难免，如果只是因为辛苦，就来炸毁韦列斯号，这是多么可耻，多么自私的行为！’

站在宏观角度上，任何个体的痛苦都不值一提。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17年下层车厢所有人的挣扎与磨难，唳旅或许也能像这些贵族一样保持隔岸观火的心态吧。

在那些寂静的掌声与喝彩落下之前，唳旅决定孤注一掷，拿出最后的底牌。

‘蕾弥尔的终端还在我手上。’

‘什么？？’

‘近20年以来的所有账目、表单、通讯记录、合约、会议监控记录，她都没有清除过。我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也知道究竟是谁在压迫大家，又是谁在暗中杀死那些想反抗你的贵族。’

‘当然是你啊。’

‘嗯？？’

‘你是朱砂的孩子吧，你爸爸当年也是我手下的人。他的罪行现在还有记录，只是在受罚之前就被报复他的蕾弥尔杀了。’

四周的人群又因为这句话开始了骚动。

‘你妈妈朱砂一直怀恨在心，帮着蕾弥尔改账，私吞物资，这些都有确凿的审问记录。你为了给父母报仇，你潜伏在蕾弥尔身边，就是为了煽动她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发起暴动，并同机亲手杀死她！’

‘原来是运输部队的内斗。’

‘占据车厢的平民除了惹事生非还会做什么？’

‘他们都一样！毫无教养，毫无品味！只会用暴力！’

‘您说的对！’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即使克石兰完全不顾之前的说辞，用一套全新的说法将罪责推给了唳旅，贵族与他们的部下依然热烈地支持着克石兰。

唳旅却露出一个满是讥讽的笑容，因为他看到了平民不再骚动，他也看到了这些贵族的嘴脸，直到现在这个为首的男人都没拿出任何证据，他手底下的东西依旧在唯马首是瞻。

‘果然呢。’

他没有大声呼喊，因为贵族们丝毫不理会他的声音，还在按照克石兰的引导方向在讨论。

‘把这些只会犯罪的平民赶出去！’

‘我们需要安全的环境！’

‘你知道吗？有个典故叫“指鹿为马”。’

克石兰从容不迫地走到唳旅身旁，轻声在他耳边嗤笑。

‘讲的是九龙古代，一位丞相想篡夺皇权，在动手前，他不知有多少人肯听他的话，便向陛下献上了一头鹿，还硬说那是马。陛下当然不相信，于是丞相问诸位大臣——这是鹿，还是马？你猜怎么着？很多人都附和着说那是鹿。你以为那些把鹿认成马的人是蠢货，但这就是他们最聪明的地方，因为说是马的人……很快就都死啦。’

‘…………’

唳旅当然知道这个典故，看起来，还挺符合眼前这个男人的定位。

‘今天有乌托邦和九龙古国的宾客在，我不想闹的太难看，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把终端交出来。’

‘…………’

唳旅咬紧牙关，握着终端的手正在止不住地颤抖。

‘你现在已经暴露了，还想“闹得不太难看”吗？’

‘他们本来就在和我合作，只要我事后去“安抚”他们，提供“合理”的证据，他们就会心服口服地离开。’

‘“合理”……？’

他看向普辛褶王子，他却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就一言不发，像是被身后那些看不清的人影胁迫着一样，只能低着头和身旁的人小声交谈。他又看向那位不知名的少年构造体和琉，他们也在警惕附近的人群，无暇顾及此刻求助的眼神。

站在这毫无反抗余地的洪流之中，唳旅在真切地感受到书本中繁荣时期的秩序与律法早已崩塌。在混乱的末日之下，只有手握实权的“王”，才能定制被人遵守的规则，好多人就算燃烧自我发出呐喊，也焚毁不了漫长的黑夜。

但即便如此，在冻灭与燃尽之间，他仍旧会做出最后一次选择。

‘喂！！！’

‘……？！’

他举起了握着终端的手，拼尽全力扔向那个少年解构体所在的方向。

而下个瞬间……

数发子弹便从人群的阴影中袭来，击中了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的唳旅。

‘咳……’

胸口与腹部剧烈的疼痛。在这一瞬间几乎夺走他的意识。

……这样真的有意义吗？

他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声音，像是透过回忆从未来向过去发问。

‘……意义……？’

他奋力抬起头，却听到周围的人都在齐声强调着克石兰定下的规则。

……那是因为，他们还把自己成为子弹的下个目标吗？在他们的呼声中，守卫围住了那个少年构造体，开始强硬地向他索要刚刚接住的证物，而他却受制于普辛褶王子的立场，无法施展拳脚。

……徒劳的努力……你做错了选择。

‘……只要……大家的愿望……’

……你以为那个“证据”能帮你实现运输队的愿望？

遥远的声音发出了嗤笑。透过逐渐模糊的视线，他见到子弹击中了少年解构体手中的终端。

‘…………’

设备的碎片散落在地板上，被混乱的人群肆意践踏。

……你的选择，让他们的牺牲都白费了。

‘……不要……’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抓住一些碎片，手指却连同那些碎片一同被人踩在脚下。

‘还给我……’

钻心剜骨的疼痛在胸口撞击着灵魂。他是否真的做错了选择？他应该听恩师的训导，将一切交给克石兰吗？

不！！那绝不是他期盼的未来！！

那现在，就是你所期盼的道路吗？

‘……不……不是的……我只想……’

……只想让下层车厢的人不再被饿死，不再被欺凌，可以获得平等的报酬和生存空间而已啊！！他们不应该被说肮脏，不应该被那些家伙们唾弃，甚至赶走……

当这无声的呐喊也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下层车厢近万人的夙愿也如同熄灭的星火，溶解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你会后悔吗？张鹤……

‘这小子还活着。’

‘把他扔下车。’

………你后悔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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