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依然有零散的感染体或异合生物陆陆续续向09号医疗区聚集。防守设施也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坏，感染体的残骸堆满了门口的街巷，让本就不乐观的帕弥什浓度更上一层楼。

最令人绝望的问题，医疗区外的街道出现了大面积的裂痕，从中涌出了赤潮足以阻挡人们前行的道路。

“不太对劲，它们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不像那种异合生物狂潮，只是在四处袭击。”

“医疗区内怎么样？”

“伤员很多，情况不太乐观……如果斯科瑞浓度一直这么高，过滤塔也会超负荷，但至少现在留在医疗区内还是安全的。还是早点带大家撤退吧，或者叫一些支援来加强这里的防护。”

“不行，这个程度的赤潮我们根本撤退不了。根据刚刚巡逻回来的弟兄们说，外面的路也出现了大量的断裂，加上赤潮，虽然没有完全淹没，但仅凭咱们的防护，根本坚持不了太久，更别提其他人类了。”

“目前来看，我们是被困住了？”

“越来越不对劲了！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吧！塔尔，是不是你引来了异格者？！！”

“如果是那个异格者，他只是答应要过来找我，何必再做这种事？”

“当然是为了搞破坏！！难不成还能专门过来接你登上王座却不伤害任何一个人吗？”

“抱歉了薇薇安，我们最好把他轰出去！！”

“可是……！他身上的感染也很严重，这样出去一定会死！”

“那就让他心心念念的异格者去救他吧！”

“等等……”

青年击败了广场门口的最后一只异合生物，推门走进了医疗区。

{喂！你真打算说啊！！臭小子，本大爷可是提醒过你……}

“大爷你别吵了，现在坦白一切才有可能解开矛盾。”

“和异格者有关系的人是我。”

“？”

被称作“铭”的“少女”抬起了稍显空洞的眼神。

“我想起来一些事，在失忆前……我可能和异格者见过面。”

“不是吧……又来一个？？”

“啧，这人几乎没有感染痕迹，刚才跟我们一起战斗了这么久……再怎么说都会更严重才对。”

“会不会只是解构装置被增强了？”

“……不该吧……现在的解构装置真的能达到这个程度吗？”

“你能控制感染体吗？”

“不能，至少目前不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控制。”

“那他到底是什么玩意？没有特化机体那样的内置重明武器但是能抵抗感染，但又不像异格者那样的高浓度斯科瑞病毒。”

“你该不会来真的吧？？这也太离谱了，失忆的异格者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异格者，然后自然地融入了人群，这简直就像……”

“漫画一样？你是想说那个忘记自己是魔鬼科学家的破晓骑士吗？”

“呃，不是，是一个捡到了死神笔记本的故事，他也有安排失忆的桥段。”

“你竟然看过那本……”

“等等，你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把漫画记得那么清楚？”

“停停停，你们在聊什么东西啊？！”

意识到似乎说了太久的题外话，唳旅有些尴尬地摇摇头。当然，现场还能有尴尬情绪的也唯有唳旅本人，甚至不包括穷奇。

“塔尔，你之前遇到的异格者是他吗？”

“不是，那时他站在暗处，身影好像一条巨大的……蛇？你呢  ？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不记得，但很肯定不是一条巨大的蛇。”

“那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希望我成为他们的同伴，但我拒绝了，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他对我的说法也差不多，难道选人根本没那么严格？”

“受害者绝赞募集中！谁都好，快来上当吧！”

辅助随行单位红语出惊人，现场的氛围并没有因为这一句重复的话语而好转，反倒变得更加凝重，恰到好处地撞击在人们因为“异格者”而紧绷的神经之上，无形的硝烟愈发弥散，渐渐将所有人裹挟。

{恭喜啊，臭小子，你成功把这里的气氛带动了，不过看样子咱俩怕是要倒大霉了……}

“我们把这两个有问题的家伙都赶出去吧！”

“等等，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现在斯科瑞浓度太高了，让他们出去和直接害死他们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这就是他们引来的麻烦，把他们驱逐出去有什么不对？！现在通讯信号也被切断了，想呼叫救援也呼叫不了，依我看，干脆把所有来路不明查不出成分的家伙都轰出去！真是的，就算现在情况紧急，也不该无差别的收留那么多人，医疗物资本来就不够了！！”

“这么说太过分了……”

铭轻声地吐出一句，但如同石子坠海，没有扰出任何波澜。

“只是轰出去怎么行？他们和异格者有关啊！应该直接杀了才对！！”

“呜？！”

薇薇安有些颤抖地抬了抬脚，似乎很害怕听到见血的事，而且这个范围似乎包括了与塔尔同队的她。

“杀了我们你们就能得救了？如果异格者盯着这里，人手不足你迟早还是会死！！”

“都是被你害的！！”

人群就此展开了激烈的争吵，看着这一幕，唳旅感觉已经不存在心脏的胸口隐隐作痛。

{啊啊，真是毫不意外的争吵，遇到困难的时候谁都是可以被指责的对象，人类啊……到了最危难的关头，刀剑指向的很多时候都是是自己人，割己股以充饥，看来是死得不够快。}

那些走投无路沾染了错误的人，那些被认为是“同罪”的无辜者……只是需要一个机会。这些无力改变的压迫与恐慌，都会在爆发的那一刻变成刺向同伴的利刃。只要痛苦与磨难仍然铺满了人们所生活的环境，这种悲剧就会不断上演。

{但是……看你这样子根本不打算放弃吧！}

“是啊。看来大爷并不打算阻止我。”

{切，除了骂你两句没什么用，我又不是这就是身体的操纵者。滚去做你要做的事，别来烦本大爷！！}

这一次不一样了，唯独有一点不同，唳旅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力的孩子了。在“失控”之前，这种“异常”便是可以使用并渡过阻碍的资本。长出一口气，而后……

“我可以帮你们去叫救援。”

“什么？！”

“居然通讯信号被切断了，周围又有赤潮，我可以出去帮大家叫救援。”

“但你说了你并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异格者，也不知道免疫病毒是不是偶然，要是到了浓度更高的地方，或者被大量感染体袭击，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

“凡事总得试一试才知道，而且我也有可能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对你们造成伤害。”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要是逃走了呢？不如趁你还没有找回太多力量杀了！”

“你们当然可以直接杀了我，但在我死后，大家也会在赤潮的围困中死去，刚才听薇薇安的说法，过滤塔应该坚持不了太久。”

“…………”

见人群还有迟疑，穷奇反倒坐不住了，在意识海中吼了一嗓子，唳旅明白他的意思，便暂时将身体的使用权转给穷奇。

{如果我要是想逃，为何一开始就说我和异格者有关？要是你们还不放心，那就让塔尔留在这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我是不是在保护塔尔”，大家肯定都这么想，那么既然为了保护他，我肯定还会回来。我理解大家对藏在暗处的敌人的担心，但要是为了一个还没见到影子的家伙叫草木皆兵，失败者只会是我们自己。}

“不错的言论。”

从后方走出了一位年迈的难民，他步履蹒跚，神态却透着一种年迈者特有的稳重。

“各位，大家仔细想想吧，这两位都只是想帮忙，本心并不坏，更何况他们还没有拥有你们说的那种能力。现在的人已经这么少了，自己再伤害身边的人，还有出路吗？让他去吧，起码还有一线生机。”

“……………”

{我会回来，带着救援回来。}

“你真的知道后果吗？你和异格者有关，回来了也会被送给刑部执行者。”

{那又如何？}

反正这小子也不在乎。

众人在沉默中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为无法跨越的斯科瑞浓度和唳旅（穷奇）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也趁着这个时间，身体的控制权被交还给唳旅。

{真搞不懂他，顶着那么个粗犷的面容还能说这类文邹邹的话？！！}

“谁？”

{………路上跟你说。}

“………”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其他三个人留下。”

唳旅对人群点了点头，转身面向塔尔，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在此刻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只能控制着微笑，用作为老虎的最合适的笑容，然后他挥手走出了门。

“等我。”

………………

{本大爷和你不一样……应该是不一样的。我是意识的复制体。我记得异格者那边好像也有个叫苔什么的家伙，也有这个情况，他的意识有复制体，简而言之是有备份。}

“备份？！”

{差不多，不过我的情况特殊一些，思维方式和记忆一样，但是性格却大不相同，简而言之，我会做的思考我的本体也会，我会说的话本体也会说，无非就是一个平和一个粗鲁。}

“那你的本体是谁？”

{天吴，我只知道他叫这个名。也是头老虎，不过是青色的。}

“天吴……”

这个名字，唳旅似乎很熟悉，但是，总感觉记不起来……

{好了别想了，那家伙有什么值得想的，赶紧把这里扫干净准备走！！}

感染体……不，应该说是异合生物，很快全部变成了镰刀下的碎片。但在通过赤潮时，出现了赤红色的虚影。

【为什么，你明明能通过筛选！为什么？你应该接受……你应该救我……张鹤！】

“这些红色的影子是什么？张鹤……又是谁？”

{赤潮虚影，会播放被卷入赤潮的死者生前的话。}

【如果幸存的那个是我就好了。】

【你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普通人，别给你机会还不珍惜！】

【你这个怪物！被异格者饲养在牢房里的解构体……】

“这些话，确实好像听过。有人？！不对，一般解构体没办法站在赤潮附近。”

{当心。}

“嗯。”

……………

昏暗的天空下，赤色亡灵与涌动的血河构成了地狱冥府般的景象。它们低声呢喃着充满憎恨的话语，控诉着试图匆匆飞越此地的黑虎青年。明明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明明没有看到任何可以发出声音的东西，但它们就是将这些话语，一齐送到唳旅的灵魂深处。

【你明明可以救下我们。你被他选中了，却逃避这份责任，对我们见死不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救救我，救救我啊，张鹤……】

“这个名字……”

青年再次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转身看向赤潮虚影。

“你是…你生前是……谁？”

‘我是执行部队的叛逃者，能在异格者的据点见面，大家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为什么要叛逃？’

‘哈啊……一边是注定没有生还可能的抗争，一边则是概率极低的生路，我想选择后者这很难理解吗？’

‘我听说筛选失败会让你变成感染体。’

‘但总得试试看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我张鹤，有人说，和《鹤》一样，是个怪物。’

‘张鹤啊……作为被异格者“饲养”在牢房里的解构体，说你是怪物，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那么，我们都加油，通过筛选吧，怪物先生。’

‘…………’

…………………

‘你想问筛选到底是什么？这是一种挑选同伴的考核，按照你记忆中熟悉的方式来例举的话……嗯，就像是人类保育区选择有技术的员工一样。’

‘但考核没有通过的人可不会变成感染体。’

‘真的不会吗？他们被抛弃了，变成了苟延残喘的拾荒者，在破碎的世界上寻觅、抢夺、掠取、偷盗他人的物资，挤压他人的生存空间。而终有一天，他们又会因为被其他人掠夺而死。别担心，我不想责怪任何人……也不会憎恨任何人。这个被斯科瑞渗透的时代没有给他们更好的选择，大家都是被逼无奈才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哪怕没有通过筛选也没关系……’

异格者微笑着指向地下水路的蓄水池，赤色液体不断翻弄着尸骸的残肢断臂，就如同一只正在咀嚼的饿兽，那位不久前前还在对他微笑的女性解构体也在其中，她早已化为了虚影，正在用飘渺而破碎的话语重复着临死前的祈求。

【救救我，救救我啊，张鹤……】

‘…………’

‘你看，融入这片赤色海洋的人并未死亡，而是化为了新的生命，不过，这样说你一定理解不了吧。’

他用双手捧起赤潮，递到唳旅面前。

‘大家的意识和数据没有消失，都储存在这里。他们正在索取彼此，从缺失的痛苦中恢复……赤潮让“饥饿”的意识去掠食，让“死别”的碎片团聚……消融掉负面的情绪，把幸福缝合在一起。

她允许他们汇聚，分解。在我们的组织下成为先生所期盼的“有序”之物，或者任由其完全自由组合，变成混乱的“无序”宿体……’

‘这样留下的生命和意识，都不再是他们原本的样子了。’

‘总好过完全死亡后的腐朽。唳旅……说到底，带有怪物意味的“张鹤”显然更像是我们的同伴。你应该也和我一样，厌恶着这个不断制造死别的时代，想要改变才对。’

‘………’

‘我并不想强迫你做出选择，如果女孩在犹豫，我可以再给你一段时间。先生说过……违背你的意愿，就算你成为了“同伴”，也只是增加一个隐患罢了。所以我只会“引导”你，绝不会强迫你。啊……对了，如果你想救那些还活着的人，不如试试你已经得到的力量吧？’

‘已经得到的力量？！’

‘没错……好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吗？呵呵……你是我的作品，难得没有被弄坏，还保持着完整的自我意识。所以，我借先生的权限，给你种下了某种“魔法”。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不再需要惧怕斯科瑞病毒，它反而会成为你的力量。你能够看到赤潮之中承载的信息，见到逝者的样子，也能借此救下你想救的人，杀死你想杀死的人。’

‘不，我不需要。’

‘你就不想救那些还活着的人吗？’

‘当然不是！’

‘那么为什么不肯答应？’

‘我绝不会成为你们的帮凶。’

………………

破碎的记忆连接在一起，让迷雾被驱散了少许。青年记得那时他拒绝了，那之后呢？

‘不对，我因为什么而拒绝？如果只是不使用异格者的力量去伤害别人，那么我就不会成为他的帮凶，更何况还有失控的风险。’

{如果那个时候的你和现在一样清醒，那么排除掉脑子坏掉的可能，那就只能是有什么事被你忽略了。}

青年再次看向的赤潮虚影。有趣的影子挣扎着，在即将接近的脚步声中，复读出了某位女性曾说过的话。

【来不及了，张鹤。】

“？？”

【我的书上……总是这么说。生于囚笼中的小鸟会畏惧天空，展翅翱翔的大雁会憎恨鸟笼，人类也同样需要依靠过去的经验才能做出选择。一个没有过去，逃避过去的人，一定会迷失在未来的道路上。】

“你是谁？”

【你不记得了吗？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贝……拉？”

【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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