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

  数块灰褐色的岩石叠一起，宛如巨型蘑菇一般矗立在地上。

  零星的冰晶从冻结的石顶向外飘散，密密麻麻的人群正聚缩在一起，惊恐万分的看着他们此刻隔地数米的距离。

  天空中。

  数不胜数的大电海燕以五只为一组，系着装满人的绝缘吊篮飘在空中。

  纵然雷电劈在大电海燕身上，也只会让它们精神变的抖擞，更加卖力的维持住自己的身型。

  大量的消防人员和治安官，正将一众因地震受灾的群众抬上担架。

  伤重的往急救车上送，伤轻的往一旁立好的数十座帐篷里送。

  人影反复奔驰。

  哗啦——

  掀开某处帐篷，扑面而来的烟雾让李如霜接连咳嗽两声，赶忙用手扇了扇。

  然后。

  她愣愣的看着地面上散落的烟头，和座椅上抱紧脑袋，俯身弯腰的魁梧中年人。

  “爸爸？”

  听到声音，中年人的身体微微一颤。

  李如霜的眼睛逐渐红润。

  在进来之前，她有很多话想说。

  可在看到自己颓废的父亲之后，她突然喉咙变的有些哽咽。

  眼前的人不断在她的脑海中，和过去那挺拔如松般的身型相互匹配。

  似相同，又不同。

  这一刻。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待烟雾飘散的差不多了，李如霜向前移动几步，默默的蹲在地上。

  看着眼前始终不肯抬起头的中年人。

  “爸爸？”

  “……不是让你休假……咳咳……你来干什么？”

  话没说完。

  中年人因抽烟干涸的喉咙便迅速咳嗽起来，连带着他浑身都开始抖动。

  李如霜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抱住了他。

  中年人的抖动逐渐停止。

  过了数秒。

  一声叹息从中年人口中传来。

  “如霜。”

  他挣脱开女儿的怀抱。

  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面前早已长大，甚至同样穿上了这身衣服的女儿，默默道：

  “回家去吧，不要在这里待着了。”

  “爸爸。”

  李如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紧盯着父亲的眼睛，开口问道：

  “你知道这情况根本就不对劲！对吧？”

  中年人的表情略微有些变化。

  但也仅此而已。

  “回去吧。”

  他闭上眼睛，如此说道：

  “回家去，把辞呈写完，我马上批准……然后你就出去旅游吧，你以前不是最想出去旅游了吗？”

  “去天南海北，去大好河山。”

  “是。”

  李如霜缓缓的点头，说道：

  “以前是……可你当时告诉我，一家辛苦，万家幸福。”

  “一家辛苦，万家幸福……”

  中年人睁开眼睛，默默的重复了两遍。

  紧接着。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甚至有些狰狞，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无力的再次闭上眼睛：

  “……走吧。”

  李如霜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

  “爸爸，你到底在怕什么？”

  可中年人没有回答她的意思，而是重新低下了脑袋。

  李如霜站起身子，转身走向门口。

  然后停下脚步。

  她侧过身子，看向那恢复到颓废状态的男人，喃喃道：

  “你以前告诉我，我太过感性，怕是治安官不好当。”

  “你说要让我像你学习，凡事铁面无私，只追求公理；尽忠职守，避免肩徽蒙尘。”

  中年人一动不动，但脊梁越发弯曲。

  “那现在呢，爸爸？”

  她失望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铁面无私，追求公理，尽忠职守，避免肩徽蒙尘……就仅仅只是你教育我的一段话而已，是吗？”

  抹向湿润的眼睛，李如霜抽抽鼻子，坚定的说：

  “这么久了，所谓的专业人士还没过来，你真就不感觉奇怪吗？”

  说完。

  转身她不再犹豫，正要掀起帐篷。

  身后的男人突然抬起脑袋，颓废道：“从我抽第一根烟开始，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李如霜转过身子，看向男人。

  男人恍若未闻，继续说道：

  “联盟确实有可能，会因为种种我不知情的原因，下达类似的命令，但绝不可能放任事态到这种地步。”

  “因为除非有人直接被废墟压死，不然只要那些精通医疗手段的宝可梦到位，半只脚迈进鬼门关里也必然会拉被回来。”

  “可他们现在都没来……这当然不对劲。”

  李如霜没忍住：“那你为什么……”

  “因为你。”

  男人看着眼前的李如霜，痛苦道：“也因为我。”

  “上个月，来来回回的调职，反反复复的批判，对了也是错，错也更是错，停职整改，整改又停职。”

  “我拼了半辈子，最终却落得个看似光复原职，实际前程尽断的结局。”

  “我如何甘心？”

  “那个人言辞犀利，句句都在影射我的下场，这件事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个人给我留了后路的！”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我还可以说自己被人蒙蔽，即便下狱也至少能保全一家性命。”

  “如果做了，那才是满盘皆落索，再难回天了。”

  “因为那个人就是联盟的人啊，他不是伪装，不是诓骗…他是货真价实的…你懂吗？”

  “我现在感觉很多事情都不对劲，可我不是圣人……如霜。”

  中年人满脸泪痕，情绪已经崩溃：

  “我尽职尽责过了，我没想跑，我会承担这一切后果的。”

  李如霜趔趄一步。

  双眼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中年人，似是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空气中飘荡着死寂般的沉默。

  “牵强的借口，无非是从既定的结果，给自己找理由罢了。”

  李如霜闭上眼睛：“掩耳盗铃的把戏，犯罪后的心理特征……这些还是你教给我的。”

  “但我不怕。”

  她睁开眼睛，义正言辞：“我绝不会让肩徽蒙尘…我们也不会，更不相信所谓的黑暗现实。”

  “无论如何，先救人，再说其他！”

  “因为神州，绝不同于其他联盟！”

  重复两遍，说完。

  她再次掀开帐篷，踩到外边。

  在她面前不远处的位置，上了年纪的师傅正着看她，正愣愣的看着她。

  更远的位置上。

  那些浑身被暴雨浇透，正矗立在原地眺望她的治安官们，更是眼神闪烁着某种名为期盼的光泽。

  李如霜沉默片刻。

  突然抬起手臂，大声喊道：“进去救人！”

  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

  下一秒。

  刚搬完担架，腾出手来的治安官们纷纷对视两眼，然后瞬间的抬手附和。

  他们整齐划一，越过警戒线，直奔废墟而去。

  看着这一幕。

  李如霜心里并不责怪他们之前的沉默。

  连她的父亲都如此，其他人又能如何呢？

  他们敢当出头鸟吗？

  这件事只有自己能做。

  只有自己……这个衡海市总署署长的女儿能做。

  “等会，等会！看到我哥们了吗？有人看到他吗？！”

  余光瞥到一道摔倒在泥浆中的身影，着急忙慌的从地上爬起，然后趔趄的朝着废墟移动。

  “等一下。”

  李如霜快走几步，迅速拦下他的身影：“群众不能进去，太危险了。”

  “不是，我哥们在里边呢。”

  说话的人看起来年龄不大，但满脸着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我理解您的情绪。”

  李如霜尽量安抚着对方的情绪，快速道：“这样，您告诉我他的名字和体貌特征，然后您先退出去……”

  “杨霄。”

  少年立刻说道，同时双手比划着：“年龄跟我一般大，羊毛卷，不戴眼镜……”

  “杨霄？”

  李如霜有些愕然，脑海中迅速出现一个腼腆笑容的少年：

  “衡海三中那个吗？他在里边？”

  “对！”

  少年微愣，即刻疯狂点头：

  “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他在，他绝对在里边，因为他昨天跟我说过了，他接了一个能挣钱的活，他……”

  “我知道了，您先退出去，这里不安全。”

  李如霜点点头，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我向您保证，我们一定会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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