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以命相搏,何以算物尽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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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水环绕如襟带,酒楼坐落于中心,恰似细蕊,又平添众星拱月之势,颇为震撼,难怪花间提壶成就京城最为繁华的部分。
卿凤舞目送苏东篱远去的背影,整个人像卸磨的驴,沉沉地倒吸口气,数顷,重重地叹出声来,霎时间,她顿觉周身轻松,这才饶有兴趣地扫量着酒楼风情,愈看,只觉心中愈发地开阔。
“劳驾——借过!”
正徜着,一名身着粗布麻衣,头戴拱顶圆帽、肩搭青条长巾的店小二迎面冲将来,如同疾风般地从我肩畔卷过去!
“哐啷——”
身后不远处,但闻瓷器落地,其声凄戚,犹如裂帛。卿凤舞明眸颤抖,整个脑子里回荡着“哐啷”,肩颈与四肢却不能动弹。
她不敢回头看。她不是猜不到这声响来自何处,只是,这碎裂的……是咫尺的希望啊!
“小人是云集酒楼的伙计,专供人拟令买物,取送物件的,”那厮点头哈腰,将怀里的酒坛拱让道:“这酒原是要送与楼上客人去,小人既冲撞了您,便先把这酒赔给公子可好?”
“无妨,”果不其然,确是苏东篱答道:“下次仔细着便是。”
卿凤舞无须回头,她心中早已有答案。方才碎地的正是苏东篱那只酒坛子。
“不,随那坛酒一道碎的,不过是为南叙而备的快意恩仇;在我手中那支粉玉描荷细颈瓶、尚且余半的汀息散,才是我的希望。”
卿九思暗息忖罢,眼波翻涌,杀戮又起。
“追上去!想法子再下手!”
这个声音像拿着棍子的小人,在卿凤舞的脑海中回旋翻转,片刻不息。她被搅得心烦意燥,那些歇斯底里的呐喊不可遏制地窜到嘴边,使她柔软的唇瓣不断颤栗;跑到耳畔,又使她耳不能闻;冲到眼里,闪烁着肆意的通红。
追上去!卿凤舞追随心声,计上心头,脚下生风,直直地沿着苏东篱跟去了。
“跟我来!”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耳畔掠过,那抹纯白在她余光里尤为地醒目,是长生阁!卿凤舞恍然,哪里来的这般凑巧,那小厮偏就撞着苏东篱了?纵观事后,那人说话办事之利落,决不是酒楼里伙计能做到的。
她自思绪放逐千里,人却被那抹白影掠到雕红画栋之后。酒楼里外,白丁鸿儒往来热闹,诗词歌赋对吟浪漫,美酒佳肴谈笑甚欢,倒确乎没有人留意这样一根华美却囿于俗落的祥云柱。
“…………”看着他,那张面具之下没有神色的他,卿凤舞无限悲凉,唇边绽开苦笑,蔓延、攀爬至眉眼,又似黑云翻墨,笼罩着她阴郁的脸庞。她问:“为何不放过我?”
“是你没有放过自己,所以我才在这里。”墨白仍捏着卿凤舞盈盈的手腕,未曾放开。
卿凤舞不悦,冷着眼睥睨道:“我本可以。那坛酒不该洒得遍地都是,任人踩,任人踏,而应该由她心爱之人亲手斟上,流进她的喉咙,钻进她的肺腑,肝脏......然后,让她像父亲那样永远地睡下去。如此便是汀息散物尽其值。”
“以命相搏,何以算得物尽其值?”墨白松开卿凤舞的手,脚下却亦步亦趋地迎上前去,高大的身形在她面前愈发地威严:“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汀息散,再加上你的性命,恐怕也只是白费了你亡父的初衷。”
“不,你错了。你可知南叙她决不会怀疑苏东篱......”卿凤舞说道,漆黑的眼眸里流露着坚定的光芒。那是她的刺。
“即便如此,你也杀不了她。”
“为何?”
卿凤舞别过头,等一个答案。
“我告诉过你,汀息散并非世间最毒之物。”
墨白淡淡地回答。他曾劝诫,世上最毒是人心,如此便是让她莫将心思寄托在汀息散上。
他看着她浓密的睫影,在眼皮下随着呼吸翕动,如同蝴蝶折翼的破碎感。墨白心中似有不忍,轻声缓语地接着道:“知己知彼,方得百战而不殆,你连南叙是何身份尚且不得而知,又如何断定她解不了这半支汀息散的毒?”
一语醍醐灌顶,卿凤舞方才回神。
便是连当朝丞相都忌惮三分之人,又岂是一味毒药就能打发的?卿凤舞苦涩地别过脸,原来仇恨令人备受蒙蔽,思虑不全,漏洞百出。
“当日在排云殿,我取走汀息散之时,你为何不说?”卿凤舞轻问。她并非要怪谁,只是在为自己这点可笑的手段而发问。
墨白也不回避她的疑问,直说:“你唯有试过,才会死心。”
这话不免说到卿凤舞心上了。
卿凤舞打小便是个倔牛似的性子,但有想做的,无论可为、不可为,必然为之,这点与她自幼备受父亲骄宠离不了关系。如今,那个曾与她无限爱意之人,却已成杯中枉魂、酒中离魄,这般性情与亲身经历,她此仇不报,无以死心。
“你很了解我?”卿凤舞嘴上却不饶人,冷清的目光像刀林剑雨般投射去,带着不善的挑衅。
那张面具极好地掩住了他的笑意,却只由着他淡淡地回答:“了解不多。”停顿半晌,不等她开口,他又缓缓说道:“亦不算少。”
“在排云殿时,我且说过与长生阁一刀两断,今日你又何必来阻我、劝我?”当下,卿凤舞也算深得墨白真传,同样在他回答之前径自说道:“这次又要我帮你做什么?”
卿凤舞说这话的语气里,涌动着隐约的嘲讽。长生阁再现身找到她,无非是以利相交,利散人分,利合人聚罢了。
“这一回,换我帮你。”
墨白转过身去,飘渺地眺望远方。这个诺大的京城里,多得是长生阁能支配的人事,他本大可不必在卿凤舞身上倾注如斯。只是,他选择的一直都是她。
“此话何意?我不明白。”
“我教你制天下无解之毒。”
“无药可解之毒?”
“无人可解,无药可救。”
“…………”卿凤舞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倒灌、充盈着莫名的安全感,这是父亲去后,她终于觉得自己真正地脚踏着大京城的土地,真实地呼吸和活着。
“想好了?”墨白微微地回首,挺拔临秀的身形像镶嵌在午后的日晖里。
“为何帮我?”
她追问。
“因为我们都是有抱负之人,即便连你自己都未察觉自己的力量,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们……是同类。”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她,薄凉的唇微微地勾起。
“那便还是谈条件罢,有来有往,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卿凤舞冷冷地说道,半晌,却见墨白不动声色,她将困惑的视线挪向他。
“成交。”良久,墨白轻缓地吐出两字。
如此,卿凤舞心中有了定数,便也不再与墨白多说,径自回身拂袖就要离去。她低垂着眼,注视着脚下的这条路,逶迤蜿蜒,周而复始,明白自己终究是要和长生阁同行了。
“我的人已探悉,七日之后,太子奉召微服出巡。如今齐牧归携子南下,你想办法引他到府,剩下的交给我。”
卿凤舞留步,但闻墨白在后如是嘱咐道。
她并非胳膊肘往外拐,只是在长生阁和齐王府之间,卿凤舞永远不会站在利益的对立面。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从在叶御史藏楼中见到事关誉王旧案的书信,齐牧归这个人在天平上早已失去了被选择的重量,另一头承载的便是她内心深处谓之正义的本能。
“你我如何联络?”她头也不回地问他。
“还是那家金银店。”他与她相背而立,说罢,径自率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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