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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西北方,烟[bo]缥缈,群山层峦叠嶂。

  不知何时,风中飞舞的雪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鼻尖萦绕的[cao]木花香,鸟雀啁鸣声掠过晴[ri],解冻的泉水冲刷着溪底的嶙峋石块。

  越往前走,不知为何,昭昭越觉得浑身舒畅,每一个毛孔都像是吸饱了空气中的水雾,柔润的舒展开。

  她这么问身旁的人后,天枢道君解释:

  “西北方主木灵与金灵之气,对修神农道的修士,是绝佳的修炼之地。”

  昭昭了然地点点头。

  又奇怪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咦?

  她都准备好夸师岚烟的话了,她怎么没像平时那样一边解释一边骂她笨蛋啊?

  “那一块是符山玉。”

  被昭昭用探究意味的视线打量的天枢道君,忽而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乌石。

  昭昭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哪儿呢哪儿呢?”她顺着天枢道君指的方向小跑过去,“这石头看起来乌漆嘛黑的,跟别的石头也没什么区别啊。”

  他微笑道:“你魂属木灵,自然看不出。”

  昭昭左右端详了一会儿,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把铁锹准备挖石头。

  没想到邦邦敲了两下,铁锹就开始卷边,再铲一下,铁锹头直接飞了出去。

  “矿石坚硬,又是存储了金灵的矿石,寻常工具很难撬动。”

  昭昭听他这么说有些着急。

  怪她没有事先做好功课,现在眼看着天材地宝在面前却带不走,这怎么让人甘心?

  “那要用什么才能撬动?”

  蹲在石头边的少女昂着头,总是舒展的细眉难得拧了起来,神[se]懊恼得恨不得把地皮都一起铲走。

  他笑答:“用含有金灵的矿石铸造的工具,就可以。”

  “……”

  挖金灵矿需要金灵矿铸造的工具,而这种工具又需要金灵矿,这不是个死循环吗?

  昭昭苦恼得都要揪头发时,视线忽而在天枢道君的腰间定住。

  她眨了眨眼,抬起头,朝他绽开一个格外甜美可爱的笑容。

  昭昭:“可不可以……”

  天枢道君:“不可以。”

  他只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等她开[kou]说完,就微笑着否决了她那不可理喻的要求。

  但昭昭也不是第一次对师岚烟提出无理要求,所以她丝毫没有被对方的坚决态度吓到,而是继续保持着饱满笑容道:

  “全修界最大方、最美丽的岚烟仙子,我只需要借你腰上这把剑用两个时辰就好,实在不行,一个时辰也可以,我一定会好好使用,绝对不会弄坏的。”

  少女一双明亮的眼望着他,柔软的手指攥住他衣角,撒娇般的晃了晃。

  面如冷玉的青年不为所动。

  ……本该是不为所动的。

  然而在某一瞬,他恍惚觉得自己的意识又沉入了记忆长河之中,而清明的神智在其中有一刹那的失重——

  再回过神来,那把陪伴了自己千年的一念剑,已经到了昭昭的手中。

  眉眼温润的青年眸[se]顿时一凝。

  方才……发生了什么?

  他的意识,为何出现了须臾的空白?

  “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岚烟仙子更大气的修士了!”

  拿到一念剑的昭昭欣喜若狂,没有注意到对面青年的神[se]。

  拔剑出鞘,如月辉皎洁的寒芒掠过眼眸,剑身与剑鞘擦过的一瞬,昭昭耳畔似乎还听见了剑灵的一声清鸣。

  就算是昭昭对剑再一窍不通,也能感觉出,这应是一把好剑。

  ……不过师岚烟能大方的借给她用来挖矿,应该也只是她众多好剑中的一把吧?

  昭昭没往深想,握住对她来说有些沉重的长剑,挥剑便对着那块符山玉砍了下去——

  铮!

  昭昭几乎没感觉到什么阻力,仿佛切菜般,轻而易举地就将符山玉劈成了两截!

  昭昭惊奇地哇了一声,毫不害羞地赞美自己:

  “第一次用剑就如此利落,我真厉害!”

  天枢道君默然垂眸,透过缎带看着剑身上那一个微不可查的豁[kou]。

  他数年前去鬼界平乱,斩杀数十万妖鬼时,一念剑的损伤也不过如此了。

  虽有些怜惜自己的佩剑,但既然是从自己手里借出去的剑,他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两人入了洗墨山脉,途遇稀罕矿石,他还会一一为她指明。

  “这是月辉石,可做剑鞘。”

  “那个是龙焱铁,铸剑时加入,挥剑时会有烈火附着剑身。”

  “还有天极钢,可制成重剑,有劈山断海之力。”

  昭昭听着他的逐一介绍,像钻进米缸里的老鼠。

  这个听起来很厉害,那个看上去不带走也很可惜,不知道曜灵以后会需要哪种剑,干脆统统都带走好了。

  收获颇丰的昭昭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矿石洞窟光线昏暗,唯有上方的缝隙偶尔落下几束光。

  少女就踩在那几束光落下的影子上,像在玩什么跳格子的游戏。

  一步,又一步,好像永远都不会落入黑暗之中。

  “岚烟仙子,你陪我找了这么久的矿石,要不然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去完成你的任务吧。”

  拿到的矿石多得昭昭自己都数不清,师岚烟虽没有说什么,但昭昭也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也是时候收手了。

  然而她身后的“师岚烟”却道:

  “无妨,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陪你今[ri]一并都拿了吧。”

  毕竟,这应当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天枢道君想到了方才意识失控的须臾片刻。

  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间,但他感觉到,那是他血[rou]中属于谢兰殊的部分在蠢蠢[yu]动。

  修道之人,既修身,也修心。

  记忆对普通人而言虚无缥缈,但对修士来说,记忆实实在在存在于灵府神识之中。

  作为谢兰殊的那三年记忆,与他本体的经历极为割裂,所以,即便是恢复了记忆,也无法与原本的神识融为一体,只能游离在他的灵府之中。

  如无意外,这三年的存在本该被更庞大的本体压制,绝无浮出来的可能。  但刚才那一瞬间——

  天枢道君知道,那不是谢兰殊控制了他,而是他自己,与谢兰殊的思维共通了。

  他之所思,便是谢兰殊之所思。

  ……这太荒谬。

  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昭昭不知他心头所想,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开[kou]道:

  “你对我真好。”

  回过神来,听到了她轻声细语地说出这一句,天枢道君心中一凛。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说他,而是在说师岚烟。

  他想起当初在离恨天外,师岚烟气势汹汹寻她麻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不过数月时间,这两人竟能结[jiao]成为好友。

  “……我记得,当初在离恨天,我还对你动过手,为何还觉得我好?”

  “当初在离恨天的时候,要不是你给我丹药法器,可能我这辈子都没办法修道,只能灰溜溜地回人间。”

  这一路,如果没有业火红莲伞的保护,她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

  哪怕师岚烟最初对她有过恶言相向,但此后发生这么多事,昭昭对她仍是感激的。

  既是感激,昭昭便没法允许欺瞒下去,哪怕她无法预测师岚烟知道后的反应,这话,她也必须要说。

  昭昭低垂着头,似在心中纠结许久,道:

  “所以,我不想骗你,你替我寻的这些稀世矿石,我会用来铸一把剑。”

  覆着白绸的双眸似有所感地颤了颤雪睫。

  “你要铸一把怎样的剑?”

  幽暗洞窟中,一束光穿过漂浮的尘埃,落在了少女琥珀[se]的眼底。

  她深吸了一[kou]气,一字一顿道:

  “我要铸一把,能杀天枢道君的剑。”

  周遭一片寂静。

  寒凉湿润的空气中,一滴水从洞窟上方滴落,激起水珠落地的响声,在洞窟中悠然回[dang]。

  “啊……”温润如玉的青年用一种奇异的语调缓声道,“你要杀,天枢道君?”

  昭昭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何人,她心中满是忐忑,有那么一点点后悔,怕师岚烟知道自己要杀她的心上人后会与自己绝[jiao]。

  但她又知道,如果不告诉师岚烟,她没有办法开开心心地带着这些东西回去。

  “是,我一定要杀他。”

  天枢道君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要杀他。

  与他成婚两载的妻子,要杀他。

  被谢兰殊近乎疯狂地喜欢着的女子,要杀他!

  手中的长剑发出了异样的响动,昭昭低下头,这才发现一念剑剑身竟浮现出淡淡的金[se]灵力,似被主人所感召,倏然从她手里挣脱,回到了雪衣道君的手中。

  昭昭这才意识到不对。

  北辰儒门,修儒道,弟子大多神魂属水。

  这剑上金光,分明是金灵!

  眼前之人不是师岚烟!而是——

  金光如[ri]之升,清气如月之辉。

  一念剑伴着铮然剑鸣出鞘,瞬间卷起猎猎狂风,洞中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动静,尘埃与落石簌簌从上方落下,昭昭站稳已是艰难,几乎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剑气不会作伪。

  他在生气。

  虽然他面上仍带着笑意,但他确实是在生气。

  千年的时光里,想要杀他之人如过江之鲫,有的是天生与他立场敌对,不得不杀,有的却蒙他恩情,却背信弃义,也要杀他。

  他被人杀,也杀别人,一念剑剑下亡魂无数,从未因杀人而动怒。

  除了这一次。

  因为他知道,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从昆吾离开之后,她拜入仙门,潜心修炼,隐姓埋名来到琅嬛福地,却并不是为了看他几眼,而是借他之地,修炼己身。

  只为有朝一[ri],能够亲手杀他——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你,却想要杀我吗?”

  握着一念剑的身影陷于黑暗与尘埃之中,朝昭昭的方向缓缓走来。

  懊恼自己竟没有早点发现他身份的昭昭站在原地,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

  这是全修界的道君,天下第一的强者。

  他若想要杀她,甚至都不需要拔剑。

  如果她能更早一些发现端倪,她绝不会当着他的面自爆,可现在,话已出[kou],没有收回的余地。

  ……那要对他摇尾乞怜吗?

  昭昭看着眼前光风霁月的道君,离恨天上的种种在她脑中闪过。

  “你要杀我,现在就杀吧。”

  昭昭并未后退,甚至还上前一步,迎上他手中剑刃。

  就算没有活路,她也不要在他面前低头。

  少女眸光如火,灼灼燃烧,两人实力分明悬殊得根本无法比较,但天枢道君手中的剑尖却始终未进一步。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仍是那一句: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少女细腻的脖颈几乎能感觉到剑上传来的寒意。

  她忽然想到那一年雪夜,于冰天雪地中守在屋外孤身迎敌的身影。

  那时她只觉得安心,可没想到,时移世易,她竟也有被他用剑指着的一[ri]。

  原来,做他的敌人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她已经是他的敌人。

  “那又如何?”

  昭昭平和而无声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们之间无数甜蜜的回忆,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现在是我,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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