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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黄尘白日两相蒙(3)


第100章

  薛玉霄提着圣凰剑从殿内步出,才走出封北宫,一身醉态立即消去。

  她没有坐来时所载的车,侍从将踏雪乌骓牵来等候已久,她随意从亲卫手中取出一把剑鞘容载圣凰剑,翻身上马,向左右道:“传令所有人,立即快马出朔州,凡有拦阻者不必询问根由,格杀勿论。”

  “是!”

  亲军对陛下的统率能力信任至极,不问原因,立刻整军向朔州与忻州接壤的边境出发。这两地虽然名为“州”,但实际只有一郡之广,远远比不上青、幽两州之地。

  众人快马奔出,朔州守城胡军没有得到指令,不敢拦阻。直到望见已经在冬[ri]凝结成冰的河畔,身后才响起沸腾的烟尘扬起之声。

  薛玉霄回首相看,见到夏国众将狂奔追逐而来,一个使臣高声用汉话喊道:“国主留步!陛下留步!”

  此刻才叫陛下,似乎太晚了些。

  薛玉霄轻轻一笑,扫视了一眼面前的冰层,眺望向东,见到茫茫旷野之上守候在[jiao]接之地的御营中军。这是她动身前就吩咐嘱托下去的——命令中军人马在此等候,如今时机正好。

  她勒住缰绳,乌骓马立即停步。天地风声萧肃,凛凛寒风之间,飘起她绣着金凰的雪白衣袍,乌发微动,绶带翩跹。

  “将军止步。”薛玉霄抬眉提醒道,“再过接近,未免要开杀戒。”

  众追兵脚步骤顿,望见她身后河畔不远处乌黑的人马。旗帜扬起,众人虎视眈眈。

  为首的部将心生疑虑,转头看向队列中的叱云风。叱云风曾经与她共同用膳商讨过,对薛玉霄的脾[xing]还算了解,她大约猜到对方早已料想其中有诈,因此做出了万全准备之策,只要能出封北宫,自然有兵马等候接应。

  叱云风驱马上前,挡在众人面前,换上一张笑脸:“陛下何故如此?酒宴未散,怎能先走。”

  薛玉霄叹了一声,对她道:“使臣不明白吗?三殿下帐下的胡郎献舞,却持利刃在手,分明是要行刺暗杀于我,夏国几番加害,绝无和平共议之心,再摆出这样的面孔来伪装,也不过徒使天下之人耻笑。”

  叱云风道:“那并非我主之意。”

  薛玉霄道:“既然如此,请三殿下再往忻州参宴,我回请她,如何?”

  叱云风心惊胆寒,不敢应允。

  薛玉霄见状一笑,几乎是和颜悦[se]地数落了几句:“这就是殿下待我的诚意和勇气?我虽与鲜卑为敌,却仁至义尽,这件事就是传遍北方各部,被众人指摘责难的也不会是我。使臣还是省省[kou]舌,我们战场上见吧!”

  她旋身[yu]走,身后叱云风又急忙喊道:“陛下留步——”

  话音未落,弓马营已经架起弓箭,箭矢光华寒凛,令人胆寒。叱云风即便再不甘,也只能退避三舍,不敢直捋虎须。

  不多时,薛玉霄的身影已经直出朔州,烟尘掩盖,再也望不见了。

  拓跋婴得知没能留住她的

  消息后,痛心疾首,闷闷不乐。次[ri],薛玉霄立即将此消息传达北方各部,来龙去脉清晰无比,无论是时间地点、还是议事内容,皆有一城百姓为之作证,不可抵赖。

  原本拓跋婴登基称王之后,几个部落已有效忠之意,闻此消息,顿时心凉胆寒,深斥其无情。又三[ri],薛玉霄为攻朔州,命人写了一篇檄文讨伐拓跋婴。

  这篇檄文十分有文采,是集思广益,由军营中诸多文臣谋主合议而成。先是说拓跋婴“毒计害姊,吞母驱妹,罔顾血脉之至亲,戕害明义之良臣”,又提及她往[ri]兵败,兼驱逐独孤无为之事,即“颓走徐州,困于高平,德才俱失,无容人之量”……最后,提及这场鸿门宴,指责她“不顾信义、有负圣恩。”、“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檄文一经下发,立即广传朔州,百姓议论纷纷。

  拓跋婴收到檄文和战帖,不顾阻拦,展开一看,这么长的辱骂指摘之词看完,当场吐了一[kou]血,被气得一病不起。

  薛玉霄不愿意惊扰朔州汉民百姓的年节,于是忍耐数[ri],等到太始二年正月十五一过,在十六当[ri],立即兵发朔州,临于城下。

  正月十六,拓跋婴正在胡床上裹着被子喝药。她身形消瘦了一些,曾经如虎豹一般凶狠可怕的女人,被薛玉霄这几次三番的动作折磨得[jing]神衰弱、噩梦连连。

  胡郎少年正侍奉国主疾病,跪地将药盅举过头顶。拓跋婴拿起药碗,闭着眼一[kou]饮下。

  “大汗!”殿外忽传惊叫之声,一个幕僚入内行礼,急声道,“大汗,齐军兵临城下,正在擂鼓相攻啊!”

  拓跋婴脑海中倏地一定,一股燃烧了非常久、几乎使她整个人崩溃的火焰在这一刻炽烈到了极致。她猛地睁开眼,剧烈的愤怒、意气,顶住了这场病。

  拓跋婴起身佩甲,[chou]出一双久未见血的鸳鸯钺,冷声道:“好,好,好!”

  她一起身,在殿外急忙赶来的诸多谋士立刻相劝——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在兵力和准备上,这都不是一个[jiao]战的好时候。而且驻守朔州的守军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归顺的汉民,刚过完节,人心浮动,又是面对东齐故国之军,难免会动摇涣散。

  拓跋婴却猛地推开众人,她一介武将出身,立刻将一个柔弱文士推倒在雪地里。

  “我知道!”

  她咬着牙,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大汗!”

  众人撩衣下跪。

  “今以避战为先,方可保存实力。以如今的情状,北方尚有异动,这朔州实在不可守啊!”

  拓跋婴仰起头,对着冬夜年后寒冷的空气吸了一[kou],她的肺腑之中沁满凉意,好半晌后,徐徐道:“中原人的《乐府》诗,我并不喜欢。只有一首,尚可弹奏。”

  她举步跨出,按住鸳鸯钺,越过众臣:“主无渡河,主竟渡河……”

  “渡河而死,当奈主何!”

  言罢,她走出封北宫,统率朔州之军,向城下迎敌。

  众人呆

  滞当场,有一些武将不解其意,转头向文士询问“《乐府》为何物?”、“此诗意如何?”,幕僚们皆是面露沮丧哀痛之[se],摇首不语,良久后,方有一人答:“这是说一个白首狂妇横渡河流,明知不可渡而执意渡河,终究坠河而死之事。其夫狂呼不止,未能相劝,于是投河自尽相从。”

  自古称主者,不是为妻,便是为帝。拓跋婴以此诗自喻,恐怕就算注定失败,也要力守朔州了。

  “哀乎大夏,”叱云风低语道,“我等也只能相从,不可顾忌损耗多寡,胜算生死。大汗虽然是国主,可终究也是将军,败了,只是失兵,若没有了将军骨气,恐怕再也难破心中魔障,不敢面对薛玉霄了。”

  有叱云风此言,众人也只得扫去[bi]退之心,陪同迎战。

  寒风凛凛。

  在朔州城下,薛玉霄并没有在最前方。她只是跟凤凰纛旓伫立后方,身上系着玄底金纹的披风,看着众位将领擂鼓[jiao]战。

  光是一个李芙蓉,就已经连败两将。有清愁在前方掌控军马,她其实并不担心,一边观察局势,一边将朝廷传来的文书拆开观看,对一旁的文官道:“怎么脸[se]如此难看,笑一笑嘛。”

  从京兆与文书一起匆忙前来的文官垂首躬身,道:“请陛下千万以自身为重,凤阁几位老大人说了,要是再有设宴刺杀之事,左右务必拦阻陛下,险境不可以天女圣身相试。”

  薛玉霄“啧”了一声,道:“她们知道的也太快了。”

  文官道:“此事广传天下,更何况军报八百里加急,每[ri]一发。大人们有奏折请陛下允准。”

  虽然临战,薛玉霄却面无异[se],淡定地接过来打开继续看,见到上面写着“左右将军未能阻拦,是为不忠,请陛下斩之!”她嘴角一[chou],扶额道:“别跟我开玩笑了。”

  说着把奏折扔了回去。

  那文官面无表情,对答如流:“不能阻挡陛下,是左右将军的过错。凤阁大人们说了,陛下见到这个奏折,必定不能允准,念在将军劳苦功高,可免其不顾陛下安危之罪,然而再行险举却万万不能,请陛下立诺应允,否则臣僚侍奉不周,十分羞惭,当撞柱而死,以完臣节。”

  这里的左右将军指的就是李清愁和李芙蓉。

  薛玉霄意识到她们急了,轻咳一声,道:“嗯,我明白的。”

  文官不答,反而又递上一封书信。

  薛玉霄接过,见是薛氏家印,她去除红封,见到里面是母亲大人的亲笔。薛司空一贯疼爱她,听闻此事自然心疼,言语极为关切。

  薛玉霄面[se]微变,叠好信件摸了摸,终于郑重道:“代我向母亲回信,就说,女儿L知道了。”

  文官颔首,居然又递上一封书信。

  薛玉霄愣了一下,心里嘀咕着这不会是……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很不妙的感觉,接过来拆信,果然见到[shu]悉的笔迹——是裴饮雪所写。

  倒没写太长,只是说,一切均安,妻勿念之。短短一页纸,薛玉霄却看得眼皮

  乱跳,心中[bo]澜横生。她想到裴郎仍在孕中,在陪都等候,一时对着信纸良久无声。

  文官道:“老大人们请陛下再三珍重圣体,特往椒房殿请凤君之墨宝。”

  自她出征以来,为了不让薛玉霄挂心,裴饮雪其实没有怎么写过家书给她。至多不过是在战报文书相传之间告诉她一切都好,怕言多必失,流露相思难忍之情。

  薛玉霄也克制着自己不要多想,一心攻伐。

  就这么短短一张纸,她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终于叠好贴身存放。薛玉霄捏了捏眉心,慨叹回道:“主帅对垒,看来真是吓着她们了,还请出凤君来劝我,用心良苦啊。凤君……真的安定如常吗?”

  她问出这句话后,对方稍稍思索了片刻,答:“回陛下,凤君千岁有观政识人之能,虽在宫廷之中,见识谋略却不亚于女子,得承陛下临行前的圣旨,张大人常常派遣自家夫郎前往椒房殿问计,凤君千岁并不露面,却有帘后秉钧之名,宫闱朝堂,莫不敬之。”

  薛玉霄点了点头,转而道:“行了,代我拟文书回复凤阁众卿,不必担忧,我知道她们的苦心。”

  “是。”

  文士这才退下。

  她从寒风中连看三篇书信的工夫,前方已捷报频传,诸多胡人大将都被挑落下马,仓促败逃。就在薛玉霄等着她们弃城败走之时,突然有部将被一名快马冲出的鲜卑将军斩首。

  前方顿时[sao]乱,擂鼓声愈发激烈。

  薛玉霄抬眼看去,见到一双寒光凛凛的鸳鸯钺。她诧异地挑眉,随后轻声笑了笑,喃喃道:“此刻不走,更待何时?不过这样倒是对我的脾气。”

  “主人。”韦青燕道,“那人似乎是……”

  “就是拓跋婴。”薛玉霄道,“满城谋士都拦她不住,看来我是真的把她气着了,如果不是徐州大败,她此刻,理应还是那位英勇至极所向披靡的名将啊……”

  拓跋婴仗着血气之勇,一[kou]散不去的怒火顶着心胸,连连打退数人,连李芙蓉都险些受伤,被她[bi]退。

  李芙蓉退回阵中,抬手拭去唇角血迹,道:“立即快马传令各部,阵前恐怕唯有李清愁能敌。请其他将军不必相试——”

  话音未毕,却又有几个急于立功的凤将冲上前去,结果不出十招,都被拓跋婴刺伤[bi]退。她虽然病中,却比平常[jing]神百倍,戴着一件铁丝织成的面罩,凛冽的白雾从她[kou]中溢出,散发出萧瑟之意。

  拓跋婴身后,众将与谋士奔出护持。重骑兵列阵,轻骑从两翼辅佐,兵甲[jing]锐。她抬首望向凤凰旗帜,目光在众人之间梭巡片刻,声音嘶哑地高喊道:“薛玉霄——!”

  “与我一战!”

  声震四野,浩[dang]翻覆。

  薛玉霄唇边笑容收敛,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身影,她垂手攥紧缰绳,旁边的文官立即道:“陛下!”

  她吸了[kou]气,闭眸缓和住战意,道:“不能让她尽兴,是朕的过失。我与三殿下相识至今,今[ri]才算见到了[xing]如猛虎之女。”

  言罢,她从后方上前几步,暴露在拓跋婴面前。两人依旧隔得很远,薛玉霄也没有出战的意思,只是命人回复她说:“殿下挂怀了,沙场旧情,择[ri]再叙。”

  传令官得命而去,在阵前高喊出这句话。拓跋婴听得手背青筋毕露,嘶声吼道:“谁跟她有什么旧[ri]情谊!我是要杀她,我是要杀她啊!!!”

  声音回[dang]之间,一人骤然骑马出现在面前。李清愁单手执枪,面带微笑,与她不过几十步距离,道:“巧了,我也要杀你。不如可汗将此首级赠给我,方可不负陛下待你的真情厚意。”

  “她薛玉霄[jian]猾狡诈,满腹毒计,有何厚谊!不过是蒙蔽天下人耳。”拓跋婴盯着她道,“我今[ri]就先宰了你,看她失此良将,是否会痛不[yu]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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