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后，像田家这么贫穷的，实为罕见。

泥土砌成的屋子，墙面斑驳有了裂痕，院子里的地坑洼坚硬，门口的黑狗精神怏怏的趴在那，就连苏蕴宜走到跟前了都没什么力气叫。

虚掩的木门里传来争吵声。

“你这个赔钱货，就这点酒打发叫花子？！老子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孝敬老子的？”

“妈的，一天天哭丧着脸，老子欠你的是吧？要不是你这个拖油瓶，老子早有儿子了！”

暴怒的骂声听得人很窒息。

同时，里面还夹杂着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田叔，话不能这么说啊，招娣她长得好看，隔壁那杨瘸子还愿意出五千彩礼呢！”

声音有点耳熟。

有点像那天在路上遇到的刘放，林茵的狗腿追求者。

一天天不务正业，什么时候干起说媒的行当了？

苏蕴宜没有立刻推门进去。

等了十几分钟，刘放才哼着小曲儿出来。

看见苏蕴宜的那刻，他满眼惊艳，“苏蕴宜？你咋在这儿？”

就事论事，苏蕴宜长得比林茵漂亮，哪怕放在城里，她都排得上号。

想当初对方刚成年那会儿，他也厚着脸皮去提过亲。

可苏家看不上他这个二流子。

后来苏蕴宜嫁给了龙门村的方砚书。

现在人死了，苏蕴宜就成了寡妇。

刘放一开始还心痒痒想要去追求，可一想到大家都说她命硬克夫，于是就歇了心思。

他可没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么清新脱俗的觉悟！

退而求次，林茵也不差。

学历高，长得也好看，娶回家倍有面儿啊！

“我来给田招娣送裙子。”

透明口袋里，那抹红尤为鲜艳。

刘放嘴列的更大了。

苏蕴宜这人挺会儿来事啊！上次在林茵面前帮他说话，这次又来锦上添花，不错不错！

“苏蕴宜，你跟招娣年龄差不多，一会儿你帮着劝劝呗！杨瘸子就是年龄大了点，但疼人啊！家里也有点小钱，肯定比在家过得好！我这也是助人为乐……”

刘放说的滔滔不绝，站在了道德的最高点。

苏蕴宜眼底快速划过一丝厌恶。

她问：“杨瘸子给了你多少好处费？”

闻言，刘放的笑一下子僵住。

他眼神闪躲，“谈钱就俗气了，我这是为了招娣好。”

要不是追林茵没钱，他才不会低声下气的来做媒呢！

不过你还真别说，这行真赚。

杨瘸子愿意出一万的彩礼，他从中抽取五千的幸苦费，不过分吧？

不等苏蕴宜再问，刘放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他人刚走，田招娣捂着被打的脸出来。

看见苏蕴宜的那刻，心里只觉得难堪又别扭。

“蕴、蕴宜……”

“这是红裙子。”

苏蕴宜把袋子递给她，田招娣伸手就要接，苏蕴宜又把手收回去，“一起走走？”

面对这个突兀的要求，田招娣傻愣愣的跟了上去。

天还没有黑尽。

路上三三两两的只有同村的几个大婶在吆喝鸭子回家。

蝉鸣响彻在耳边。

田招娣局促的走在苏蕴宜身边，背驼着，一副自卑的样子。

“我听刘放说，你要嫁给龙门村的杨瘸子。”

如此私密的事情被人乍然提到明面上，田招娣的心顿时一紧，她手抓紧衣摆，闷声嗯了一下。

苏蕴宜又问，“那你想嫁吗？”

田招娣愣住。

她想嫁吗？

那自然是不想的。

杨瘸子都要五十岁的人了，年龄比她亲爹还要大上两三岁。

嫁给他，她这辈子就完了！

可是……嫁与不嫁，也不是她说了算。

田招娣苦涩的笑了笑，“嫁过去我至少不用天天挨打挨骂，能远离我爸，挺好的。”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苏蕴宜却直言戳破了这句自欺欺人的谎言。

“你以为你嫁人了，就能彻底摆脱田大庆吗？”

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人，你能指望他有什么道德？

摊上这样一个活爹，田招娣真是上辈子做了孽。

唯一的安慰被打破，田招娣心中的那道防线，一下子被击溃。

她双手掩面蹲下，啜泣着。

“我、我不知道……我讨厌他，我也不想嫁人，我才二十三岁，可是我没有办法……”

田招娣从小在父亲的打骂下长大，习惯了逆来顺受。

她觉得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被苏蕴宜当面询问，她又很不甘心。

苏蕴宜叹了口气，弯腰递给她一张干净的手帕，“能改变现状的，只有你。”

上辈子的田招娣，仅凭自己就能把一手烂牌打好，说明她骨子里要强、坚韧。

她不知道田招娣什么时候开窍的。

只想让她不要陷入杨瘸子这个泥潭里。

农村思想封建，离过婚的女人，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田招娣已经够苦了，没必要再遭罪。

苏蕴宜左右环顾了一圈，趁没人时，她塞给田招娣五百块钱。

田招娣下意识的推拒，“我不能要你的钱……”

“桃花村你是不能呆了，出去避避风头，等过段时间再回来。”

苏蕴宜这是在帮她。

田招娣意识到这一点，更想哭了。

苏家每个人都对她很好很好，她无以为报。

田招娣没有再拒绝。

她把钱紧紧攥在手里，抹掉眼泪，远远看见几个人走过来，等人走近了，田招娣才放大音量说：“蕴宜，你放心吧，我会嫁给杨瘸子的，谢谢你开导我，让我想通了。”

苏蕴宜秒懂。

她陪着演戏，顺便把裙子给她。

“拿着吧，很适合你。”

天色黑尽。

苏蕴宜回到家，这件事她谁也没说，直到三天后，村子里的人说田招娣跑了。

田大庆急得四处找人。

刘放也带着一帮人挨家挨户的搜寻。

可都一无所获。

“找！必须给老子找到！这个贱丫头，老子非打断她的狗腿不可！”

田大庆气疯了，连带着隔壁几个村都惊动了。

一时半会儿，大家伙都知道田招娣为了不嫁给杨瘸子，人不见了。

有人让田大庆报警。

林茵隐没在人群里看热闹，蓦然想起前几天刘放和她随口提起，说苏蕴宜去找过田招娣。

当即心里有了主意。

她默默后退，掐着嗓子，高喊，“苏蕴宜知道田招娣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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