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从来不知道，一扇门，能沉重到让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短短的时间，她和秦琛这些年相处的种种过往，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里快速闪过。

最后定格在，少年秦琛将奄奄一息的她，从雪地里抱起的那一幕。

少年剑眉星目，唇红齿白。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肤色很白，仿佛和雪融于一体，可他眉眼很黑，如最好的墨勾画出来，好看得不沾人间烟火气。

她以为是自己要死了，是天上的神仙来接她去天上。

那一瞬间，除了想到母亲从此后会孤苦无依感到难过以外，她是幸福的。

对，就是幸福的感觉。

因为她一直生活在充满怨毒咒骂的泥潭之中，以为自己或许哪一天就孤独地死在那个肮脏的旮旯角里。

可在她快要死去的时候，却会被看上去那么干净的他接走。

她觉得被他送去的地方，也一定会是干净的。

所以，在被他抱在怀里，感觉到那一丝温暖的时候，她仿佛被拽出了泥潭。

是记事以后，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觉。

即便后来知道他不是来接她去天堂的神明。

也知道，他带她去的地方，并不是没有污浊的天堂。

但因为恍惚中的那一眼，注定了他会走进她的心里，无人可以替代。

她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爱上他。

是刻心入骨的爱。

那时，她已经在秦家生活了几年，清楚自己和他身份的差距。

残酷的生活，让她过早地识实务。

她并没有像其他小姑娘一样，幻想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

更不会将那些不务实念头赋予行动。

而是将对秦琛爱慕，深深地藏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在秦家，只有“无爱”，才能被允许留在他身旁。

在知道冯婉芸就是姜婉莹之前，她都只是希望留在能看见他的地方，哪怕互不干扰地各自过活。

可现在，她一想到他可能已经遭遇不幸，所有的克制和隐忍荡然无存。

心里泛起的悲凉无法抑制。

她清楚，如果秦琛没了，打开这扇门，她将面临什么。

但她没有一丝恐惧，只有如同心死的冷静。

母亲需要她的照顾。

即便秦琛没了，她也不会寻死。

若不能活着离开这里，那她便和他携手黄泉。

如果能活着离开，她终身不嫁，等母亲百年之后，她每年给他扫墓，度完余生。

卧室门推开了一条缝，风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沈念紧绷着小脸，手上用力，将卧室门整个拉开。

忽地“嚓嚓”两声。

头顶的灯闪了闪，亮了起来。

突来光亮让刺得沈念闭上眼睛。

等适应了灯光，才缓缓睁眼。

门外一片狼藉。

沈念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正想扫视四周，感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抬头望去，看见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男人斜靠在窗边，一如既往地散漫不羁，只是脸庞上多了一抹鲜红血迹。

四目相对，男人盯着她，嘴角勾了勾。

那双迷人的桃花眼闪烁着邪魅至极的光芒，诱人至极。

沈念悬着的心倏地落地，定定地看着那双，她曾经抚摸过无数次的狭长眼眸，眼眶慢慢地红了。

她想起了在东国的日子。

与他见面后的第一场战役。

那是九死一生的一场硬仗。

她目送他和战友一起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他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被抬了回来。

他们说，没有回来的，应该回不来了。

她从期盼，到担忧，到绝望，再到心死。

直到最后看见他背着牧森回来。

那一瞬的激动狂喜，让她忘了彼此该有的界线，她扑过去，抱住他，哭着亲吻他。

后来，无数次战役后，她看见他回来，没有了初时的狂喜，只有劫后重生的欣慰，以及浓到化不开的苦涩。

因为，她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他最后一次活着归来。

沈念看着站在光晕中的男人，突然有些恍惚，眼前的人和物消失了，仿佛回到了炮火连天的东国。

她正挥开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硝烟，翻动着成堆的尸体。

明明害怕看见那个她熟悉的身形，却哪里有尸体，往哪里跑。

沈念知道自己产生幻觉了。

手掐进掌心，手上的刺痛，让她从幻觉里剥离出来。

“我爸怎么样了？”

吴东的声音蓦地传来，把沈念的思绪拉了回来。

眼前的尸山血海消失。

她眼里噙着泪，喉间微哽咽，强行忍下涌上来的泪意，视线不离秦琛，把他从上看到下，不见另外有伤，才轻道：“吴将军醒了。”

吴东眼里浮上喜色，激动地握住沈念的手：“我就知道你能行。”

秦琛视线落到二人的手上，眸色冷沉。

沈念礼貌笑笑，不露痕迹地把手往后缩。

吴东察觉到了，放开她的手，绕过她，快步进屋。

沈念被这一打岔，情绪慢慢恢复。

视线从秦琛身上移开，看向站在一边的小陈和牧森。

见二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

返身回到吴将军的卧室，拿出自己的医药箱。

吴东目送沈念离开，才叫了声吴老爷子：“祖父。”

吴老爷子看见进来的是吴东，欣慰地点了点头。

吴东走向床边，看向睁着眼睛的吴将军。

“父亲。”

吴将军还发不出声音，看了看吴东，又往他身后看，没有看到妻子，隐隐猜到什么，眼里流露出一丝无奈。

屋外。

地上血泊里躺着几个人，其中两人，沈念不久前才看见过。

是玛玛温的助理。

玛玛温肩膀和腿各中了一枪，和姜婉莹背靠背坐在一起。

罗蝉和白雪缩在姜婉莹旁边，瑟瑟发抖。

四五支枪管近距离地指着她们头顶。

姜婉莹脸色惨白，看着从卧室里出来的沈念，眼里甩出的飞刀，像要把她千刀万剐。

沈念绕开地上的血迹，径直走到秦琛面前，仰头盯着他染血的脸。

秦琛骨相极好，脸上染着血，半点不减帅气，反而有一摄人心魂的破碎美感。

秦琛抬手，修长手指蹭了蹭脸上的血迹，“不是我的血。”

沈念“嗯”了一声。

拿出酒精棉球，踮起脚，为他处理下巴处的一处血口子。

伤口不深，好了后不会留疤。

但她依然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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