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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固原军镇的大人物们正因为总兵方振山突然间的态度转变而震惊不已的同时，固原军镇大营之内，底层边军们同样是因为总督府所发布的公告而议论纷纷。

  与总兵府收到的七份公不同，总督府的公告直接面向于底层边军，内容与七份公大致相似，但底层边军们见到公告内容之后，却不大关注赵俊臣执掌陕甘军政的合法性，也大都不在意赵俊臣向边军将领们索要私兵组建战兵新军的事情，他们更加在乎赵俊臣补发欠饷欠赏的承诺，更加在意赵俊臣所颁布的一系列赏罚军令，也更加关注赵俊臣领兵以少胜多击退蒙古大军的事迹，尤其是这场胜仗结束之后，参战的将士们皆是收获了大笔的赏银与军功，更是让人眼红羡慕。

  事实，公告里的内容也正是以这三点为主。

  此时，在固原大营的操兵场，数百位的底层边军们聚拢在一起，看着木栏的公告，皆是议论纷纷。

  自从进入固原军镇大营之后，锦衣卫与禁军四处张贴公告，操兵场的公告只是其之一罢了。

  底层边军们大都不识字，所以公告旁边还站着几名锦衣卫与禁军精锐，随时向边军们解答疑问。

  “夏老头，你说这公告里的事情是真的不？这位钦差大人真要给咱们补发饷银？”

  一名瘦弱的年轻边军情绪有些激动，向身边一位老年边军问道。

  夏老头看模样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身体也有残疾，瞎了右眼、右手也少了两根指头——这些伤势并不是战伤，而是被某位边军武官给害的——虽然是又老又残，没有任何战力，但因为是军户出身的关系，夏老头依然是边军的一员。

  因为年纪大、见识广的缘故，夏老头受到许多底层边军的尊重，一些年轻边军总是习惯于向夏老头请教意见。

  听到年轻边军的询问之后，夏老头沉吟片刻后，说道：“应该不假，至少补发今年欠饷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假！往年说要补发饷银大都只是传言而已，从来不给准信，哪像是这次一样直接发布公告？还是钦差大人的署名公告，钦差的表态关系到朝廷信誉，应该会言而有信！”

  与大多数百姓们一样，夏老头并不信任朝廷的底层官员，反倒是相信朝廷枢的信誉，认为自己受到的压迫只是因为底层官员蒙蔽了皇帝，但无论如何紫禁城里的皇帝都还是圣明的。

  年轻边军顿时大喜，说道：“那太好了，今年欠了两个月的饷银，收到这笔钱之后，我总算是可以补贴家里一些……家里已经有好些日子揭不开锅了！……若是钦差大人还能把往年的欠饷一同补，说不定……”

  说到后面，年轻边军突然有些脸红。

  夏老头瞥了一眼年轻边军的神态，突然笑道：“说不定什么？说不定你李大虎有钱娶媳妇了？”

  听到夏老头的调侃，年轻边军李大虎愈加脸红了，显然是被说了心思。

  见到李大虎的这般表态，夏老头的眼闪过了一丝黯然。

  在公告里，总督府保证会在半个月内补发今年的欠赏欠饷，今年的火筛入寇结束之后还要补发往年所有的欠饷欠赏。

  在夏老头看来，前者还有可能实现，但后者却是绝无可能！因为梁辅臣的缘故，朝廷今年拨给了陕甘三边大笔钱粮，所以陕甘边军今年的欠饷不多，只有两个月罢了，想要补发这笔饷银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陕甘三边往年的欠饷实在是太多了，以夏老头为例，他参军入伍近三十年以来，累计欠饷至少有七八年之多！这笔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即使是朝廷国库日渐充盈，在短时间内也绝对凑不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所以，夏老头对于后者并不抱有太大期望，认为这只是钦差大人向边军们画了一张大饼罢了。

  不过，看到李大虎又兴奋又期待的模样，夏老头终究是不忍心泼凉水，只是笑道：“若是你当真娶了媳妇，你老娘也有个盼头，将来若是再生一个大胖小子，说不定你老娘的肺病都能好转了。”

  李大虎呵呵傻笑着，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良久才说道：“这位钦差赵大人当真是一位青天大老爷，不过是刚刚来到陕甘，要给咱们补发饷银，若是他当真补发了往年的所有欠饷，我与老娘定然要给他供奉长生牌位！”

  夏老头微微一愣，但还是点头表示认同，说道：“是啊，若是他当真补发了往年欠饷，那是咱们边军的大恩人，不仅仅是你家，绝大部分边军都要对他感恩戴德！”

  在陕甘三边，欠饷乃是常事，边军们也是习以为常，甚至是认为理所当然，补发饷银反倒是成了稀罕事情。这样一来，补发欠饷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在边军们的眼反倒是成了天大的恩情。

  所以，赵俊臣若是当真可以补发陕甘边军的往年欠饷，必然会成为边军们心里的大恩人，也会在陕甘边军之众树立人望威信，说是军心所归也不为过。

  事实，如今赵俊臣仅只是补发了今年的两个月欠饷，已经是赢得了所有边军的好感！赵俊臣借着这份公告，也向所有人宣告了一件事情——那是钦差赵俊臣已经代替三边总督王铮成为了陕甘军政主导者，并且赵俊臣还是一位愿意补发欠饷的“好官”。

  在边军眼，只要是赵俊臣能给他们补发欠饷，那是青天大老爷！

  这样一来，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地位也彻底巩固了——哪怕是今后有一些层武官想要违抗赵俊臣，也无法得到底层边军的支持——底层边军还指望赵俊臣继续补发往年欠饷呢！

  *

  在年轻边军李大虎幻想着美好明天的时候，一只粗厚宽大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头。

  这只手掌的力度很大，李大虎险些被拍歪了身子。

  李大虎转头一看，见到一名身材高大的壮年男子笑吟吟的看着自己，顿时是面现敬畏之色，低头道：“英雄大哥，你也在啊！”

  这名壮年男子名叫李二山，但他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自己改名成了李英雄，此人相貌粗豪、性格大大咧咧，不仅是身体强壮、刀枪娴熟，在固原军镇之也颇有声望。

  李英雄也是军户出身，但总兵方振山看了他的武艺，把他提拔成了亲兵家丁，如今乃是方振山麾下私兵的一员，方振山对于私兵向来重视，不仅是双倍兵饷，并且从来都不会拖欠，还给予了诸多特权，所以李英雄对于公告里面补发欠饷的事情并不关注，他更加关注钦差赵俊臣所颁布的一系列赏罚军规。

  此时，李英雄拍了拍李大虎的肩膀之后，笑道：“小猫儿想娶媳妇了？为何不与我说？不需要朝廷补发饷银，我给你一些是了！”

  李英雄与李大虎乃是远方堂兄弟，只是李英雄认为李大虎身体瘦弱，担不起“大虎”的名字，所以平日里称呼李大虎为“小猫儿”，李大虎向来敬畏李英雄，却也不敢反驳。

  听到李英雄的说法，李大虎的脑袋愈加低垂，不敢直视李英雄的眼睛——他在李英雄面前总有一种自卑感——低声说道：“不敢再麻烦英雄哥了，前些日子家里老娘犯病，如果不是英雄哥接济了医药银子，我今后不能尽孝了……再说了，英雄哥你也没有成家，你的银子还是存着较好，多存一些银子，将来说不定还能娶到一位家世清白的姑娘……”

  李英雄哈哈大笑道：“猫儿你是太见外了……咱们是兄弟，我的银子给你娶媳妇又如何？我若是没了银子，去割几个蒙古鞑子的首级是了！”

  说到这里，李英雄转头看了公告一眼，表情隐隐有些狂热与兴奋。

  见到李英雄的这般模样，夏老头不由一惊，问道“英雄你难道是想要加入战兵阵杀敌？”

  李英雄看了夏老头一眼，脸依然是豪爽笑意，说道：“你们也看了这份公，总督府今年的赏罚军令，只要交一颗鞑子首级，记功一次，还有十两银子的封赏……前些日子总兵大人派兵护送章巡抚迎接钦差大人，我没有去，但王达、马顺他们都去了，遭遇了蒙古人的袭击之后，他们全都是立功不小，按照公告里的说法，每个人都是赏银千两、记功两等！我刚才已经问过公告旁边的禁军同袍了，这些赏银没有一分短缺，尽数落入了王达马顺的手里！显然今年的赏罚军令没有虚假……夏老头你也知道，王达、马顺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没一个是我的三合之敌，连他们都可以立下战功，那我李英雄一定可以立下更大的战功！到了那个时候，银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然后，李英雄面现决绝，说道：“如今钦差大人想要抽调各地边军精锐组建战兵，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向总兵大人请命参加！今后必然要割下几十颗蒙古鞑子的首级，升大官、赚大钱！”

  说到这里，李英雄再次面现豪爽笑意，又一次拍了拍李大虎的肩头，说道：“到了那个时候，我李英雄再娶妻也不迟！”

  听到李英雄的决定，夏老头与李大虎皆是表情复杂，既有些钦佩，又有些担忧。

  他们钦佩李英雄的志向与勇气，但身为边军里的老弱，却又心畏战，视敌寇如猛虎，不免是担忧李英雄的安危。

  在夏老头与李大虎的眼，只要是朝廷能够补发饷银已经是极好了，却是从来都不敢奢望军功赏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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