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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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姬。
难怪女帝不肯当面告诉萧砚名字,因为‘姬’通常只是一个代称,不论是外人也好,亲近的家属也罢,多只是这个美称用来对女子进行称呼以代替名字。
不论是秦汉还是隋唐,国朝的女子很难有大名,因为女子的大名基本没用,如西楚霸王项羽的爱妾虞姬,便从没有人去考究她的大名,毕竟真考究下去,估计也没有。
还有汉末大儒蔡邕之女蔡琰,广为流传的亦是‘文姬’二字,她就算有本名,也很少会有人去在乎。
国朝的女子,与外人交际时基本没有人去管顾她们的名字是什么,大多都是以某某氏为称呼,大族女子都是如此,何论本就是白身起家的李茂贞一家。
李茂贞以军功迁神策军指挥使受僖宗李儇赏识之前,最初只不过一最普通的牙兵,家里虽并非穷苦人家,但亦非士族出身,女帝与他是亲兄妹,恐怕家里面也不会有人想着专门给她取一个大名。
在国朝,越普通人家的孩子名字便越低贱,因流行低贱名字容易养活这个说法。女帝恐怕不愿告诉萧砚她的小名,这‘云姬’二字,应当是她在幼时这般被亲近的长辈唤过,才一直保留下来,变成了她的名字。
不过依照女帝如今的地位与身份,这两个字应当已经很多年没人叫过了,她父母去世后,可能记得这个名字的也只有李茂贞,谁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说不得萧砚是这世上第二个知道这称呼的人。
萧砚想通了这一点,又看专门追了百来里的多闻天都不知锦囊内是何物,便知道女帝应当认为这个名字很重要,因为如果李茂贞都忘记了,那就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当然现在又多了个萧砚。
将字迹隽秀而不失英气的纸条攥在手中,萧砚会心一笑,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东西,他反而觉得回什么都显得太刻意,只是对多闻天道:“多谢多闻圣姬,此物对我很重要。”
多闻天之前还疑虑女帝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她急着送来,此时得到萧砚一句话,便觉此行真是值了,匆匆回去复命。
这个小插曲并未耽搁太久的时间,萧砚一行人由于是秘密赶路,仍然用的是假身份,长安依旧处于戒严之中,大梁弘农郡王、检校太尉兼潞州行营都招讨使杨师厚正坐镇长安督师,谨防歧国进犯。
想让关中这边撤去对歧国的威胁,萧砚当然不会亲自去寻杨师厚,大梁朝廷对何处用兵不是杨师厚可以决定的,回到汴京后自能寻敬翔讨论意见,且他的“真身”姬如雪差不离已至颍州了,再有些许时日便会经水路抵达汴京,他还需尽快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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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闻天在第二日才赶回凤翔,女帝在忙于政务,但听见多闻天回来了过后仍是第一时间召见。
虽然萧砚已不在凤翔,但他的那一句“此物对他很重要”,仍然让女帝生出一抹异样来。
萧砚猜的确实不错,女帝对于自己这个不是大名的名字确实看的很重要,当然是于她个人而言,女帝也知道或许只有她一个人会这般觉得。
但现在却有了萧砚。
女帝在听过多闻天转述的话后,不禁撑着脸颊,嘴角泛出温婉的笑意。
那个家伙,好像真的很会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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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政变的消息,距离那道李茂贞让李克用出兵夏州以迫使定难军回师的信件,晚了将近七八日才抵达太原。
因为彼时李茂贞再度出走凤翔时,凤翔全城戒严数日,连同假李在内的几个不良人都是被押着直到萧砚释放后才得以脱身。
假李虽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样子让袁天罡知晓,更害怕会因此事遭到这位不良帅残酷的责难,但所谓纸包不住火,他就算已打定主意不这般灰头土脸的去太原,也第一时间让手下的不良人把消息传递给了太原分舵。
镜心魔在收到这消息前,就已知凤翔那边与太原失联,却未曾想到事情会这般严重,心下唬了一大跳,急忙瞒着李存勖亲自去见袁天罡。
“李茂贞实乃蠢货。”
太原以北数十里,郊野某处民宅中,袁天罡负手而立,墙面上是晋国与河北的舆图,其间已勾画了不少墨迹,尽皆这位大帅的手笔。
镜心魔捏着衣角,弯腰站在角落中听着袁天罡毫无波澜的声音。
“若是早些杀了那幻音坊女帝,又怎会让人趁虚而入?如此优柔寡断,枉本帅当年送他去十二峒历练十四年。”
不敢对杀女帝这件事有所评判,镜心魔只是小声道:“事到如今,李茂贞败走,歧国不受掌控,这李克用恐不会依计出兵呐……”
袁天罡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岂能容李鸦儿想如何便如何?”
镜心魔一惊,叉手拜下:“还请大帅明示……”
袁天罡面具下的眼睛缓缓在墙上的舆图上扫过,云淡风轻道:“殿下的事,李存勖有何反应?”
“那亚子……”镜心魔捏着手指,嘶了一声,遮掩着嘴小声道:“那亚子对殿下,颇为不屑,只说殿下一介竖子小儿,想让晋国做嫁衣,是殿下痴心妄想……”
李星云入太原的事,知晓的人极少极少,但李存勖终究是世子,自有资格知道。
李存勖性情狂傲,甚至算是自负,他与李克用不同,对于什么李唐正朔半点讲究都没有,真要看见一个凭空变出来的李唐遗孤落在他头上,就算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吉祥物,恐也很难接受。
袁天罡听罢,冷笑愈盛,折身看去:“把殿下的消息放出去,本帅要让天下人知晓,李唐血脉在太原。迅速安排,迟则生变。”
镜心魔有些失色,迟疑道:“这样,殿下那边恐怕……”
“呵。”袁天罡漠然道:“这身份,岂是他想遮掩就能遮掩的?”
“属下明白。”
镜心魔不再多问,让李星云的身份爆出本就是既定的计划之一,只是现今极早提前了一大步而已,朱梁若知道晋国这边要整个李唐天子出来,恐怕朱温第一个就坐不住,两相威逼之下,就不是李克用他想不想用兵的问题了。
形势如此,哪里还顾得上李星云会有什么感受。
晋国的底蕴很厚,河东之富庶不可估量,纵使李克用多年来不断穷兵黩武,也能不时让朱梁吃个大亏,加之李克用沙陀人的身份,其在草原上的马仔极多,一呼百应下,真能爆发出让朱梁不敢小觑的实力。
且不说朱梁内部暗斗之甚,朱温逐渐年迈,党争之事愈演愈烈,明面上的光鲜眼看就要被戳穿,更别提大帅对朱梁三十年的布局,若想推动,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
当下之时,就要借李克用之手为李星云开局,让那个掩藏在朱梁中的太子分身乏术,既要应对晋国这一外部威胁,又要疲于奔命内部党争的暗中杀招。
“本帅知李茂贞会坏事,然未料其人如此不堪。”
袁天罡冷声道:“再有一事,遣人去见蜀中王建,告诉他,歧国现今内部动荡,内外皆敌,此时不取,怎敢枉称蜀帝?”
镜心魔心下一凝,匆忙去办。
大帅这是动了真火,歧国本属于谋局中的一环,现在失了控,既然不能握于掌中,那就打烂好了。
谁也别想要。
至于那王建会不会心动,不是镜心魔需要操心的事,大帅既然开了这个口,就定会有人去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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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
李克用自行推动着轮椅,独眼微眯,思考着事情,好似漫无目的的在晋王宫内穿行,所过之处的宫人都知晓自家大王的习惯,没有人擅自打扰。
后面传来了脚步声,略有些急促,李克用固然不满,但仍只是耐着心思停下来回头看去。
李存忍揪着一道信件,自是瞥见了义父脸上的那一抹不悦,不过事态紧急,只是仓促拜了一拜,低声道:“探子回报,歧国兵马异动,凤翔、保大、义胜三军北向,恐怕是要与定难、朔方二镇交兵……”
李克用发白的长眉猛然一皱,看了看左右,四周的宫人都已退下,便沉声询问:“本王不是已遣人攻夏州?那李茂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
李存忍有些难以回答,只是摊开那道密探回来的信报:“事情确实有蹊跷,据密报上所书,言数日前凤翔变动,城中有哗变,甚至有坊间传闻,玄冥教冥帝朱友珪夜袭凤翔,有过一场恶战,其后下落不明……”
李克用一脸狐疑,这都什么跟什么玩意?
他扯过那封信报,急速扫过一眼,脸色阴沉,冷笑一声:“无愧是坊间传闻,那玄冥教朱友珪小儿脑子被驴踢了敢夜袭凤翔?只怕进得去出不来!”
据他所知,凤翔单只是世上超一流高手现在就已经有李茂贞与女帝二人,不提下面蓄养的人,纵使是冥帝闯进去,也没有脱身的机会。
李克用作为隐忍多年的老狐狸,一些该知道的内情自然都知道,例如李茂贞出走十二峒一事,以及其又重新回返中原一事。
不过对于其中的隐情,如萧砚的身份存在,女帝与萧砚之间的私交,李茂贞与女帝的矛盾等等,他都并无所知,遂自然难以理解这信报上的胡言乱语。
李存忍有些尴尬,她下面养的人终究不及通文馆,能在幻音坊眼皮子底下渗入凤翔就已是不容易,歧国官场下的事情又被女帝尽可能的收拾了干净,自然只能得到这些东西。
李克用摇了摇头,沉吟一二,道:“召李嗣源……”
“义父。”李存忍提醒道:“大哥正深入河北探取军情。”
李克用挥了挥手,眯眼思索了片刻:“让李存礼来见本王。”
“是。”
李存忍旋即就要离去,却又被李克用唤住。
“老三近两年还在追龙泉宝藏的下落?”
“是。”李存忍有条不紊答道:“据殇每月一回的消息,三哥确一直被大哥遣出去做此事。”
所谓老三,是通文馆亚圣李嗣昭,在通文馆中地位仅在李嗣源之下,晋国十三太保中,其人排在世子李存勖之后,故是李存忍口中的三哥。
李克用冷笑了一声,只是道:“把他召回来。”
李存忍没有多问,但这回却并不立刻离去,而是多等了一会,看李克用还有没有吩咐。
李克用果然想了想,点着轮椅扶手慢慢道:“那位殿下近来如何?”
“那李星云是个闲散的。”李存忍尽量简略道:“其人带着师妹这些时日只是游览太原及周边,并不许我们的人跟随……”
说着,她歉意道:“便是现在,我也不知他在何处,还得等每日的探子回来才知道。”
“呵。”
李克用轻轻点着镶玉的扶手,自语一声:“藏拙?”
李存忍不曾应声,她能辨清李克用是在自己思考还是在与她对话,大多时候她都不会主动打扰。
“遣人去寻一寻,就说本王有请,暂且将他们安排在晋王宫内,不要让太多的人有机会接触。”
“是。”
李存忍终于离去,迅速着手安排几件事。
李克用等了片刻,很快就见到了六子李存礼,其人常年都是一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样子,姿态格外恭敬,在几丈外就跪下去参拜。
要知道,这个时代并不兴跪礼。
李克用懒得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让李存礼暂代李嗣源掌管通文馆,尽可能探出歧国的变故是什么。
李存礼又惊又怕,唯恐这是李克用离间他与李嗣源的计策,但他不敢忤逆李克用,纵使再害怕,也只有硬着头皮应下来。
“对了,上次那事……”
末了,李克用唤住李存礼,进而想了想,似有些记不起那个名字。
李存礼心思缜密,即刻轻声道:“禀义父,那人唤巴戈。”
“哦。”李克用不以为意,只是道:“进展如何?”
李存礼迟疑了下,叉手道:“孩儿谨记义父上次的叮嘱,未曾过多干涉此事,只等那边回报,若义父关心,孩儿下去就让人过问。”
“罢了。”李克用随意摆了摆手,道:“太过刻意,反而易露马脚,你告诉那巴戈,此事无需着急,本王不召她回来,一辈子都老老实实待在中原,最主要的是,不择手段亲近那人。”
“孩儿明白。”李存礼恭敬一拜,见李克用没有其他表示,便要辞去。
不料在他刚转身的那一刹,就听背后悠悠传来李克用漫不经心的声音:“此事,你大哥可知晓?”
李存礼显然怔了一瞬,头皮发麻,忙不迭的转身拜下去:“义父吩咐的秘事,孩儿不敢泄于他人,此事,义父、孩儿、十三妹、巴戈……天下间,仅四人知晓。”
李克用独眼微眯,远远盯着李存礼,而后倏的一笑,慈祥道:“不错,辛苦了,下去吧。”
“不敢言苦,孩儿应有之责。”
李存礼保持着叉手下拜的动作,倒退十余步,才在长廊尽头复又一拜,恭恭敬敬离去。
走出那长廊的一瞬间,李存礼霎时脸色惨白,背脊莫名渗出冷汗来,只觉掩在袖中的双手都在发颤,连额上的汗都不敢在此地擦拭。
他感觉的出来,方才他那义父在问那句“你大哥可知晓”时,对他起过杀心!
李存礼心下大恶,一刻不停的回到自己的礼字门,第一件事就是唤来一人:“马上遣人出去,将我派给大哥的信使处死,即刻去办,记着,不要做的太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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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宫,李存忍去而又返,低声禀道:“六哥派了人,将那信使杀了,是殇处理的尸体。”
“不错。”
李克用淡淡一笑,十分满意。
不过马上,他的笑容便收敛起来,因有人匆忙来报,使得李存忍都脸色大变,慌张出声。
“那李星云在榆次撞见了玄冥教之人行凶,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李星云因此被其中之人认出与先帝样貌的几分神似,那玄冥教之人现已南逃而去……”
李克用却毫不理会这其中的道道,只是在大愕之后,发出狞笑。
“好,好一个不良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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