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瑞闲闲道：“陈月，你真是愚蠢。”

  我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反驳。

  晓晓确定眼前的人是我，这才重新站到我面前，从荷包里掏出一个什么放在我手中，是那根金簪，叶师傅为我求婚时，沈十安将它作为聘礼放在了我家门前。

  可是，在川西的时候，它被我插进了游王爷的眼中，永远得埋葬在了游王爷的蛇窟中啊。

  他是何时取回来的？

  对于他，我似乎从来都是一无所知。

  晓晓附在张文瑞耳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看了我一眼，终究是点了点头。他的大手一挥，禁锢住我的寒铁链松开，顷刻间我的手脚都自由了。

  他低声道：“你走吧，如果实在无处可去，可以去找栖霞客栈找霞光，她会安排好你。”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去了，免得再牵连她人。”

  “嗯？”我不明白。

  我害得张家几乎覆灭，历经千辛，途中不知道出了多少岔子，他才将我送到鬼域门前，却不知道为何，在此刻……他又要放我走。

  “走吧，别再出现了。”张文瑞转过身不再看我：“就当我不知道这事儿。”

  我看向晓晓，她垂着头并不看我，但微微抖动的肩膀出卖了她的情绪，我抓住她的手，逼得她看向我，问：“是他，又是他对不对？”

  晓晓并不回答，我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答案。

  沈十安啊沈十安，你总是这样的死性不改，为别人安排人生，是你的恶趣味还是能显得你人格高尚？

  “走吧。”我双手拱在胸前：“带上链子，我自己做下的事情与旁人无关，我自己承担后果。”

  张文瑞不动声色的看着我，见他没有动作，我率先踏进了鬼域，守城的阴兵将我拦下，我轻声道：“陈月前来受审领罚。”

  阴兵看了我一眼，自动打开了城门让我进去。

  晓晓扯着我的手臂，说：“陈月，你别再肆意任性了，先生已经担下了这一切，你这样不是叫他处于尴尬境地吗？”

  我停下来，扫了一眼晓晓：“那天你在场，应该知道，我与他早已没有什么瓜葛，我又何须要平白无故承他这份情？”

  晓晓挡在我身前，难得激奋道：“陈月！你太任性，太不知好歹了！”

  连她也这么认为吗？

  我受了那么多的苦楚，遭了那么多的苦难，我只是想要远离那些赋予我苦难的人，不想与过去、与他有太多的牵扯，也是任性和不知好歹吗？

  她说：“先生，他是多风光霁月的人啊，步步风雅书中君子模样，可因为你一次次的任性犯错，他如今正在受……”晓晓哭着流下泪来，拽着我的手臂：“走，我带你去看，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晓晓不顾我挣扎拉着我穿过街巷，在一处山崖旁停下，她拉着我纵身跳下，我闭着眼还来不及挣脱她，人已稳稳落地，人潮拥挤不堪，可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一处！

  熊熊烈火中，一个人影挣扎晃动，沈十安！那是沈十安！

  火焰将他包裹在其中，他的白衫如旧，紧紧的咬着牙，连哼一声也没有，全场安静得可怕只剩火焰灼烧的声音。

  “如果我是他，我应该怎么做？”我轻声问自己。

  我没有答案。

  只是，忽然想起在张家，我释放地狱之火想要屠了张家的那个时刻，那只软萌的小手抱着我腿，我所有的嗜血狂性顷刻间荡然无存，她对我说：“做错了事情改正就好了。”这么平凡又无趣的一句话，彻底让我放下了所有的恨意，决议放过张卓岩，放过张家，也放过自己。

  其实，更是希望给岁岁一个家，岁岁说，让我别杀她的家人。

  那是她的家，那是她的家人啊！

  我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让她刚出生的襁褓婴儿孤零零地在深山之中长大，她早已视张家为亲人。

  我给不了的，张家给也好啊！

  是啊！你看，我都是这么选择的，我给不了的，别人给也好啊。

  我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分崩瓦解。

  我颤抖得抓着晓晓的手，似乎是因为眼前受罚的人而难过，也是自己的答案而悲伤。

  我仿佛从未做过一件正确的事情，每次都是捅一个大篓子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剩下的留给他收拾，而我又回过头来指责他安排我的人生！

  诚如晓晓说，沈十安，多么风光霁月的男子啊。

  他遵因果，手不染半分血腥，可因为我，他开了杀戒，动了私心，落得如今这般凄凉境地。

  他是沈十安！

  他是沈十安啊！

  我何德何能能让他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曾有那么几个时刻，我恨透了他，甚至在某些深夜醒来，我都清醒的想起那些因为他所有受过的苦难，每每这时，我都恨不得吃他的肉，剥他的皮，喝他的血。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么恨下去的，直到今天，我看着在我眼前受罚的人，心忽然一阵抽痛。

  我忽然想起在很多年以前，他站在李仙娘家门外等我的场景。

  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与我十指紧扣，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月光如水！

  如水的月光下，我们携手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侧着脸问他：我好喜欢你呀，你喜欢我吗？

  他仰着头假装看月亮，低声笑道：“陈月，你知不知羞的？”他的嘴角掩饰不住的微笑，牵着我的手却紧了紧。

  这一刻，我忽然就放下了这么多年的执念，也不那么恨他了，整个人忽然就轻松了。

  想必这么些年，在那些难以转圜解决的事情和我之间，也曾让他在疲惫不堪的时候还在默默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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