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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减赋


晨曦升起,进宫参加朝会的朝臣们已被引着序列站好,等候着圣人宣召进殿。

  朝官们站得笔直,可明德殿外的广场开阔,凉风回旋着处在身上,将在屋子里暖热的身子又冷了些。

  众人等在外头,暗暗祈祷着圣人驾到的钟鼓之声。可那原本应当在卯时便响起的鼓声,今日却是迟了些。

  姗姗来迟的圣人面色阴沉,身后跟着同样面带倦色的瑞宁公主。

  显然,瑞宁公主在朝会前,便已在宫中了。

  朝臣中便有人露出了不满的神色。这份不满自然不敢也不能是对着圣人的,那便只能是向着瑞宁公主而去了。

  圣人坐定,例行与朝臣们来回奏对那么唇枪舌剑往来几番。按照规律,越往后,事越大。

  见没有朝官主动出列了,圣人清了清嗓子,道:“朕意欲减免赋税。”

  原本圣人是没有这个打算的。

  只是今日早朝前,瑞宁公主便带了一个人来见了他,大抵是在宫门口守了一会,身上带着些朝露的湿润气息,宫门刚一开,便进了来。

  “卢照安?”

  圣人才将将起身,由宫人服侍着净了面,正在擦手。见了来人,他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毛巾又擦了一遍手,这才将毛巾递给了在一旁跪着的小宫人举起的手中。

  卢照安躬着身,跪在永安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分了分神,朝着地上的自己弯了弯唇。

  听圣人叫自己的名字,他的身子又向下压了压。

  圣人见了一眼在旁一言不发的瑞宁公主,缓和了神色道:“起来吧。这么早便急着进宫,是有何事?”

  卢照安起了身,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却依旧垂在地面上,守足了本分。

  瑞宁公主上前挽住贞隆帝的胳膊:“爹!表哥给我说了一件事,我觉得大有可为,能解了如今的困局。特意带他来见您。”

  爱女一旦撒娇,贞隆帝的唇角便抑制不住地想向上翘。他轻“哦”了一声:“说了什么?”

  如今民乱虽还未起,可流民太多,显然已如同紧绷的弦,隐有崩裂失控之势,而边境亦传来消息,刚安分十来年的西北蛮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大抵也是听说了大成如今的局势,知道朝局不稳,便开始起了心思。

  卢照安低着头:“草民想请陛下减免赋税。”

  “胡闹!”

  卢照安话音未落,圣人便勃然大怒,他瞪着瑞宁公主:“这就是你一大早把这小子带过来,要和你爹说的?”

  瑞宁公主点点头。

  “简直就是胡闹!如今安抚流民、赈济灾民、安置难民,哪一样不需要银子?国库本就没钱,再减免赋税,朕便连军饷都发不出去了!”

  到时候,若是蛮族入侵,他便是亡国之君了。

  贞隆帝心中暗想。

  可不敢瞎想。

  瑞宁公主摇摇他的胳膊:“爹!您听表哥说完嘛!”

  圣人气犹未顺,却也没有反对。可卢照安正低着头等着圣人吩咐,圣人没有发言,他哪敢贸然张嘴?圣人见卢照安迟迟不说话,抬脚虚虚踢了卢照安一脚:“问你话呢!”

  卢照安暗自腹诽——您这不是没开口么?我哪敢说呀!

  却也知道圣人虽是不同意减免赋税,却也没有生气。暗自松了口气。

  “草民愿效仿顾家,拿出全部家资,交于国库。虽相比减免的税负不值一提,却也能解一时之急。”

  圣人听了这话,倒是心情好了些。他笑问道:“你爹知道么?”

  卢照安义正言辞:“能为大成贡献一份力,父亲必定十分高兴。”

  十年之期已到,离开卢家时,他是打算带着母亲走的。从此四处寻医,以期母亲能有重得清明之日,能够再度靠自己的双腿丈量河山。

  卢家偌大家业,几乎都是他一人挣下。他刚接手时,便震惊于卢家内里的虚空,看着繁盛的一个家族,内里竟是靠着典当才维护的体面。

  卢家人薄情,若是他离开卢家,必不会让他带走毫厘家产。也不是不能使些手段,将那些财物带走。只是他不愿花心思在这上头。反正他能从前能挣来的银钱,难不成往后便无法挣得了么?

  更何况,正如顾窈娘说的,他手中握着巨富,便当真能瞧着那些人草根树皮、他自己燕窝海参么?

  显然他是狠不下这个心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将他没法带走的财产全都上交了国库。便是卢家其他人心中如何不满,也都不敢多说什么。

  圣人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卢照安与卢家其他人不一样,他也是知道的,倒也没有揭穿。

  “自古以来,若是到了灾年,朝廷多少都会减免些赋税。只是朕没有想到,第一个和朕说这件事的,竟会是你小子。”

  卢照安不知该如何接话,只是又躬身行了一礼,把圣人逗得笑了。他知道卢照安平日里是个少言的,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减赋,国库难免空虚,如今内忧外患……圣人面上不由再次爬满了愁色。

  瑞宁公主猜到了他担心什么,笑道:“爹,表哥还有话呢。”

  她笑吟吟瞧着卢照安,卢照安听圣人开了口,方才道:“草民以为,若是圣上能够提升百姓商贸自由度,鼓励新产业发展,百姓有事做、有饭吃,自然不会生乱。而若是朝内商贸发达,所呈赋税或许不降反增。”

  圣人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为何不降反增,略一思索,却又笑了起来。减免赋税,免的终究是少数,多数还只是减赋税。地税、丁税这些固定的不算,商户多是按分成纳税。那自然是贸易越是繁盛,能够收归国库的银钱便也会越多。

  圣人佯作不耐地摆摆手:“什么草民不草民的。卢家小子,说起来,朕还是你的姨丈。”

  圣人上朝迟到的这段时间,便是在永安殿同卢照安和瑞宁公主谈这降低赋税之事。说起来容易,具体如何实施、减免几成却都要一一敲定。

  此时,圣人言罢,场中一片哗然。便有着了深紫色鎏金提花官袍的朝官出列,向着御座上的圣人陈情。

  朝廷百官的服制皆有定例,这深紫色鎏金提花官袍,便是司监察谏言的御史的官袍。

  出列之人是周御史。

  朝上设的御史有四人,只是其他人却少有在朝堂之上当着同僚的面参人。倒是这位周大人,最是古板刚正,脾气犟,便是在御史中,也算是言辞大胆的异类了。

  他平日里最是对瑞宁公主身为女子却出入朝堂之事颇为不顺眼,此时出列,几乎不用多想,便能猜到他意欲何为。

  圣人在上,诸人自是不敢交头接耳,却也大多眼神互相交流了一下,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静观其变。

  王成献老神在在地揣着自己的和板,眼神定在脚下的地面上。

  周大人未语先是一声长叹:“陛下啊!”

  贞隆帝眉头皱了皱,却又有着习以为常的放松。显然,周大人在朝堂上这般做派,也不是第一次了。

  周大人虽是胆大,却也不是不知死活。他先看了一眼圣人脸色,见圣人依旧面无表情,这才继续道:“这自古减免赋税,多是灾荒年。如今好端端的,便减免税赋,怕是容易惹得人心浮动,易得生乱啊!”

  圣人只似笑非笑地反问:“周爱卿,当真觉得如今还是太平盛世么?”

  周大人便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如今流民四起,可如今不是有顾家拿出了银子,国库也拨了些银子去赈灾吗?到如今隐隐便能止了这场祸事,又何必再减免税赋?他得圣人信任,边塞的情形也知道个一两分。他自是担忧国库空虚怕是惹得边境不稳,却也没法子在朝堂上将这事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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